樱木一夜未归,流川也就在窗口守望了整整一夜。
夜太长,无法入眠。
把地上的玻璃渣一点一滴地捡扫起来,收集到一个大纸盒里装好,唯恐有所遗漏。
手里捏着没有温度的水晶碎片,心也像长久浸泡在冰水里。
花道,你要生我多久的气呢?快快回家好不好?
才几个小时不见?思念的潮水仿佛已经决堤,心湖中弥漫着沉沉的氤氲雾霭。
视线飘飘荡荡找不到追随汇集目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寂寥了……
如果生命旅途中缺少了你的陪伴,再漫长的岁月,也不过就是,飞逝的流年。
倚着墙意识模糊了一会儿,东方露白的时候听见清脆的电铃,流川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拖鞋掉了一只在楼梯上,仓促得竟忘了樱木应该是有钥匙的。
打开门扇,失望的词句噎在了嗓子眼:“水户……”
洋平搔搔头皮,自我反省地微笑:“走得匆忙,忘了带钥匙,麻烦你了。”
是了,流川酸涩地想:樱木家的钥匙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特权。
不知道类似的钥匙他发放了多少片?
水户不明所以地看着流川面上气像云图般瞬息阴晴变换的神色,笑问:“不请我进去坐?放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哦……”流川如梦初醒,松开门把手,让出道路示意洋平到偏厅稍等。
流川走进厨房忙碌着什么,问外间好奇心过于强烈地四处探秘般乱瞟的洋平:“你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我只喜喝花道泡的咖啡……茶好了。”
流川心头咯噔一震。真奇怪,白痴把茶叶放在哪儿了?依稀记得有一对青釉白莲纹的瓷罐的……
洋平等了老半天不见流川出来,于是自己踱进厨房,一看流川翻箱倒柜的慌乱模样就乐开了,忍不住走过去,熟门熟路得如同在自己家,打开左起第二个小橱第三格,流川遍寻不获的东西正好端端摆在那里:“记住了,这里是茶叶,那儿是茶具……你平常是怎么过日子的?”
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出来,映入洋平眼帘的是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严阵以待的流川。洋平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联想到了盛夏水田里气鼓鼓全神戒备的青蛙,不由得噗地笑出声来。
流川秀逸的剑眉越发打了个死结:“你不是专程跑来喝茶的吧?”
“当然不是……”洋平先递给流川一杯,自己捧着磨砂杯在他对面坐好,端正了颜色,叹了口气自认倒楣地说,“唉……为什么我老是要扮演斡旋人的角色?被他强迫听了一晚你们琐碎的故事……”
流川听出语病来了:“他现在还在你家?”
“没有,上课去了。”
流川气结,看来对方比自己不在乎多了。
茶饭不思,无心课业的大概只有我这类笨蛋而已。
洋平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老实说,我从一开始就是极力反对花道跟男人交往的。何况还是你这种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脾气,揍人不知轻重,又不懂得照顾体贴人……”
谨慎地端详流川越来越阴翳的脸色,洋平识趣地及时将话锋一转,“可是他自己乐意,我也就没办法了。但既然你们闹成现在这样,那个傻瓜自己又不会解决,我只好帮帮他了。
我想你之所以对花道有误会,是因为你太不了解他的成长经历。没错,他们家是很富有……”
“不是一般的富有。”流川一忆起樱木的欺骗就满肚子火气,冷冷地打断他。
洋平丝毫不以为忤,大度地笑笑:“这点我承认。他们家的情况也非常复杂。花道他老爸娶了三位太太,一共有四个儿子,花道是最小的。
她母亲最初是公司里的职员,算是白领起家吧。可樱木家其他两位太太后台都很硬,所以她受够了种种龌龊气,就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讬在了花道身上。
可怜的花道就背负着这样的厚望出世了,呃……如果他不是个男孩,他母亲大概会哭死吧……”洋平手托腮帮跑了一下题。
“自幼就被逼着学这学那,偏偏花道是个非常贪玩不羁的孩子,这个你想必也了解。所以少不了跟家里人起冲突,有时候还相当激烈。
虽然锦衣玉食,但花道一点儿也不快乐。
直到认识我和高宫大楠他们才略有好转,算是少数几个交心的朋友。
因此,花道在这样的薰陶下养成了极端得近乎偏执叛逆的习惯,家人叫他往东他就往西,尤其是针对他母亲。
除此之外,花道也极其讨厌上流社会虚伪泛滥的交际应酬,更厌倦那些所谓的名媛淑女。”
留意到流川果然坐直了身子表现得更加关注,洋平悠闲地一笑:“可惜他母亲中意的花道一个都不喜欢。他母亲钟情于高贵优雅的,他就专挑亲切朴实、家世平凡的女生交往。
当然花道是斗不过他父母的势力的,那些女孩子在受到压力后,一个个地离开了他,这也就是他遇到你以前会‘失恋’50次的真正原因。噢……不对,加上被你破坏的晴子,是51次了呢,好了不起的记录啊……”
流川没心情与洋平计较那些。
他更为在意的是,如果樱木认为自己是用来对抗他的家庭最有杀伤力的武器,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脊梁骨上蹿升起一股寒流……
我非但不是出自显赫的门第,而且还是个男生!——足够惊世骇俗。
不……我不该质疑花道,他明明对我那么好。
但是,既然那么在乎他,又怎么可能完全不介意,不去惴惴地猜疑?
该死的!这样忐忑不安,瞻前顾后,简直根本不像原来精明果断的流川枫了。
花道,你好可恶!就这样一走了之,不留给我只字片语的解释。
无声叹息。为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玩如此幼稚的捉迷藏游戏?在重重迷雾中揣测你扑朔迷离的真心……
明知不该去想,也的确不愿再想,却又一次次陷入恍惚状态……
洋平的慰藉适时响起:“怎么啦,流川?你不至于在怀疑花道对你的诚意吧?”
流川不回答,困惑矛盾地凝视洋平,仿佛要在那张笑嘻嘻波澜不兴的脸上寻求答案来。
洋平无奈地摇摇头,我早晚会被这两个别扭的问题儿童折腾死……
“你在担心什么呢?我从来没有看到花道对任何人这么好过。
你知道他在家里有多少人伺候,围着他团团转还唯恐他不满意吗?你知道他是多么容易不耐烦、性格急躁的的一个人吗?可他宁愿在这儿不厌其烦地照顾你!
他给我看你们的照片,给我讲你比哈雷彗星还难得一睹的笑容……向我展示他手掌上被沸腾的植物油烫出的水疱,告诉我他如何从烹饪班认真学来这道料理……
流川,你会相信有谁会仅仅为了跟自己母亲作对,做戏做到这么逼真程度吗?何况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樱木花道!”
洋平说到这里顿住了,有些事由别人说出来就未免太没意思,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去细细体会比较好,那样他才会珍惜他所拥有的。
流川送洋平到院门口的时候,足尖抵蹭着地面嗫嚅道:“谢谢你来帮我们调解。”
洋平甚为意外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流川,大笑起来:“你终于也会说一句像样的话了。”
流川不冷不热地扯了下嘴角。
洋平抢在他发怒之前明智地问:“有什么话要我转告花道的?”
流川垂首踌躇了很久,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夺目得叫洋平呆了一呆,吞吞吐吐的,却嗓音清亮,不留商量的余地:“叫那个白痴快点滚回他的狗窝来!”
“明白了,明白了……我一定带到!”洋平捂着耳朵逃开了。
是啊,花道再不早点回来,家里还有只狐狸眼巴巴地等着他饲养呢……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哦?真是,帮自己的好友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既不合情,又不合理,果然经常跟白痴打交道连带我也被传染得白痴了……
自嘲地抬头仰望晴空,加州的天永远是那么澄澈辽旷。
惟愿他们的感情也永远这么纯净无杂质吧……
但重圆的破镜,真的能够做到毫无裂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