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了,晃晃悠悠随时可能万劫不复。母亲照例不依不饶又大吵大闹了一场,逼迫自己赌咒起誓;当晚仙道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摸进自己的卧室,双眼通红地说要“圆房”,直到樱木急中生智顺手砸破床头的景泰蓝花瓶拿碎瓷片抵在他咽喉上作为要胁才清醒过来,怏怏罢手。
而流川……怕是缘尽于此了罢。且遑论仙樱两家都丢不起这个面子,单是以流川的事业生命为赌注,自己就绝对输不起。虽说以前有过类似的经验,但是再一次把这个人从生命里完全剔除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像是与灵魂相联的那根脆弱的血脉被生生割裂开来。
横竖不是头一回了,一天两天忘不了,十年、二十年总可以了吧?爱情就像一盏走马灯,根本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终结。灯在空中回转,有合便有离,而后,各自的人生还是要继续。悲伤……偶尔也能转化为一种动力,而我们,都应该为彼此祈祷祝福,坚强地好好活下去……
已经到了呵气成雾的季节,樱木伸出右手食指在足可俯瞰整个曼哈顿港的巨型落地窗的水汽幕布上不断地画圈圈,仿佛在追寻一段往事般,指端源源涌现的,却是一颗维妙维肖的的狐狸头:尖耳,薄唇,眯眯眼……
流川是一月出生的,20岁生日那年他曾说代表一月的花是雪花,外形有点像百合,象征逆境中的希望。
此后的每一个元旦夜,樱木都会怀念流川恬淡的微笑,流川甜润的鼻息,流川在Palo Alto的妙曼月光下与自己翻云覆雨的温暖而霸道的躯体……
——你可以重复着初恋,却不可以重复着后悔。你可以重复着后悔,却不可以重复着最爱。
是的,枫,你是我的最爱,因为世上只有一个流川枫;然,也只是我的最爱而已。你曾给我最最深刻的幸福,水一样无孔不入,注满我身上每一个毛孔,直抵每一根神经末梢,我会用余生细细回味,默默爱你直至自己停止呼吸的那一天。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要你为我而毁掉自己。枫,你能理解和接受我这样无奈的爱情吗?
然而今天不得不再度硬起头皮去征询他的建议。因为洋平出事了!想起在拘留所见到的至交好友充满渴求与希冀的哀恸眼神:花道,我不愿意坐十年牢!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相信你……
死马当成活马医罢。
钻出地铁站时,心不在焉的樱木不慎滑了一跤,沾湿的发梢竟然立刻结了冰,冻得他直打哆嗦,踢了一脚道旁无辜的垃圾桶,骂骂咧咧地说:纽约的城市基础建设还是那么令人失望!
原来我们的写字楼隔得很近,不过是两个街区的距离,同样盛气凌人的高度足以让彼此穿越重重障碍遥遥相望。看来我以后要尽量不站在窗前,不要眺望你所在的方向。
在楼下紧了紧羊绒围巾,樱木慷慨就义般大踏步迈进电梯。
见到樱木的流川远比预期的要镇定,除了黑眼圈较以前严重,那副七情不动的面孔让人不由得想起一句“哀莫大于心死”。虽然办公室的空调热度很高,他仍然在毛衣外面披了一件厚重的布绒外套,不停地咳嗽,以至于个头高大的他看来似乎颇为弱不禁风,清冷的眸光地越过樱木头顶瞟向他身后的柚木门:“我以为太后会御驾亲征。”
樱木吃窘地倒抽了口凉气:“流川,我是来请你帮我一个忙,一个非常、至关、极度重要的忙。”
扔给樱木一条干毛巾擦头发,流川毕竟还是接过了资料。一边看,一边听,一边敲桌面,一边皱眉头。
“怎么样?”樱木伸长了脖子,急不可耐地催促流川。
流川放下档案,抽出几张面巾纸捂住擤红了的鼻子,投射过来的眼光十足具有洞穿樱木的犀利:“之前的人怎么说?”
樱木尴尬地飞红了双颊:“唔……他们说……如果洋平自己肯主动承认误杀,有把握减刑到十年左右。”
“我认为他完全不用坐监。”流川的表情胸有成竹。
“怎么可能?!这可是三位资深大律师交换过意见的结果,无论如何也比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年来得高明吧?”樱木从沙发上跳起三丈高,连珠炮似的报出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这种说法当然是很打击人自尊的,但素来心高气傲的流川了解洋平在樱木心目中极其特殊的份量,体谅他关心则乱的处境,没有介意他的口不择言,反而把他的失礼视为亲密无间的表现,耐着性子以一种称得上温和而且不乏恳切的口吻尊称他的姓氏说:“樱木,说得难听一点,谁不喜欢无风险地大把捞钱?老油条更不例外。决定权在你手上:相信我,或者送你的好朋友进监牢。”
当场再拨了个电话给那位元金牌老律师,对方老大不客气地回答: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群对他人生命不负责、夸夸其谈哗众取宠的人,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们是老熟人了,您爱作何选择悉听尊便,谘询费到目前为之不会是个大数目,请宽心……云云。
樱木关上手机几乎快要疯掉了,头痛得像是要爆炸开,实在无法狠下决断。对面的流川盯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也很辛苦——为自己居然那么不值樱木信任。
再也无力支撑地,樱木摇摆着按着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我要回去再想想……”
踉踉跄跄走到楼下,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镇静而决绝地:“花道……”
依稀伴有轻微的喧哗,樱木愕然回首,流川紧追着他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在大堂门口徐徐下蹲,跟着干脆俐落地一跪到地:“请你相信我,我定能获胜。”
樱木喉间好一阵颤栗,四下张望双手紧握成拳:“笨狐狸你这是作什么?还不快点起来,看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可不希望明天登上《华尔街日报》的头条!”
确实,尽管美国人的冷漠世界闻名,仍有一部分好事者驻足不动,对这位衣冠楚楚的东方男子的奇异行径报以侧目。
“看着我!”流川目不斜视地低吼一声,魄力依旧。
樱木一悚,聚拢涣散失神的视线,痴痴地凝注流川。
流川的面容比往日更加清冷肃穆,带着三分诚恳,三分坚决,更兼三分柔和的说服力,掷地有声地说:“水户完全可以避免多年的牢狱之灾,你无权拿他的下半生冒险!之后……我愿意消失,从你面前,所有你可能看到的范围永远消失。”
樱木心头一片茫然,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消失?这算是给我的承诺?”
流川右手举至齐耳的位置:“是的。我不会凭此邀功,不会再穷追不舍,我谨以律师视之重逾生命的名誉保证,请相信我一次,仅此一次。这样你才肯放心……不是吗?”
樱木只晓得机械地重复流川的话:“仅此……一次?”
“对,仅此一次。”流川那双予人极度信赖感的瞳眸墨黑如夜,流转在深凹的眼眶之内,在他忧伤地垂下眼睑那一刻,分明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樱木再也没能挽留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沉沉地点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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