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是毕业的季节,戴起方角帽拿到JD学位,流川相当顺利地在全美最负盛名的律师行站稳了脚跟。
毕业典礼当天,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聆听白发苍苍的老院长讲话上的模范生流川,是一度抱有一点点樱木或许会出现的绮丽幻想的。
因为那个轻率的家伙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狐狸,你毕业的时候我一定会来观礼的,本天才要坐在亲友席最前排就近观察……还有带头鼓掌!”
“然后我穿过人群把文凭送到你手中?”
“你要以第一名的成绩代表全院所有应届生上台领取哦,这样我才有面子!”
………………
“白痴!”流川下班后信步走进一家购物中心,偶然忆及往事不由冒出一句跟多年前一模一样的对白,蓦地一个化妆品专柜映入眼帘——郝莲娜?
………………
那段时间好像是跟樱木吵架了,正在持续地冷战,多半是白痴不对在先。
那天洗完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樱木决意要打破僵局:“狐狸,你知不知道有个化妆品的牌子叫郝莲娜?”
看在对方主动求和的份上,流川浏览着手里足有砖头厚的法典回答了他:“知道。成立于20世纪初,创始人Helena
Rubinstein,她去世后该品牌过度扩张而忽略了最重要的研发能立独创性,1988年由全球最大的化妆品集团L'Oreal接手重整……”
“笨狐狸!”樱木呕得七窍生烟地打断他,“你念的是哪门子经啊?谁问你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它的缩写是什么吗?HR也!HR意味着什么呢?就是说……唔……我们在一起果然是天意,啊哈哈哈……”
“白痴!”明明是我在上面,流川不跟他一般见识,置若罔闻地睨了他一眼懒得再搭腔。
樱木侧头偷眼看着流川,怯怯地靠拢来,作贼似的揽住流川的腰摇啊摇,赔小心开口:“那……我把它买下来,改名叫RH好不好?好吗?好嘛……”
难为他迂回曲折地示好,流川总算把书扔到床头柜上破颜一笑,翻身扑倒了樱木,雨点般的吻洒落下去:“你先证实给我看……”
………………
听说怀旧是老女人的特征,流川可不愿染上这种未老先衰的毛病,摸了摸下颏粗粗短短的胡渣儿烦躁地甩甩头,没有固定目标的眸光在空气中游离着,被Tiffany限量发售的精品所牵引,下意识走过去瞧瞧。在各方光线的巧妙照射下,一个最新出炉的钻石戒圈很是醒目,硬朗的棱角辅以柔缓曲线的设计别具匠心,流川请柜枱小姐取出来看看,上面镂刻的罗马数字“X”和“XI”更是坚定了他买下来的意念,打开钱夹一看才发现没带那么多。由于刚刚帮一位石油大亨合法避税高达九位数,报酬自然相当可观,想着那笔钱明天也该到户了,又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流川便将樱木送的白金卡递给小姐。
小姐仔细审查毕信用卡,又上下打量流川,职业笑容骤然凝固了:“先生,您确定要购买?”
流川不明所以地瞟了瞟标价,不就是18万吗?谁说超级大国顾客都像上帝,势利眼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有问题吗?”暗骂如果白痴的卡上这点钱都没有可也真够令人沮丧的。
“呃……请稍候!”小姐掏出一本蓝皮的会员名册,拨打了一个号码,须臾,天才的吼叫从话筒那端传来,连一米开外的流川都听得清清楚楚:“真是活见鬼!你们经理怎么培训员工的,你这样的人还怎么吃珠宝行业的饭?连联邦银行的前100个号码意味着什么都不明白吗?……”
那小姐涂脂抹粉的脸愈发苍白:“是是是,是我失职,我郑重像您和您的朋友道歉……”
流川忍着一波波涌上眉间心上的笑意,默默记下了那个电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在那厢好整以暇地再次验证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一个火红的人影抓着手机以横扫千军的势头冲进来,一把拉住流川的手腕:“不要理她,我们走!真讨厌,连顿饭都吃不安稳……”
流川被突然现身的旧情人和那句久违的“我们”弄得有点发懵,稳住脚步诧异地:“你?!——哎,我订的戒指!”
“不要了!”樱木气咻咻地从小姐手中夺回卡片塞给流川,“还不快走?”急匆匆跑出不停旋转的自动门,被室内外十几度的温差刺激得清醒了不少,樱木突然发觉不妥地松开一直紧紧握住流川骼膊的手:“我在附近吃饭,顺便过来看看……走了!”
这下轮到流川闪电般反手扣住樱木:“去喝杯咖啡?”
搅拌足足了273圈之后,流川取出小银匙搁在白瓷托碟上,发出“咯”的脆响,说明做这个动作的人已经忍无可忍:“说话!”
“说……说什么?”樱木躲闪着流川百兽之王凝视猎物般的眼睛,心虚地嘟哝着,眸光四处飘游。据说,整个宇宙的星星共计有一千亿的一千亿倍那么多,但他所能看到的最最明亮的,莫过于此时此刻,嵌在对面那张雕塑般的容颜上的那两颗了,照得自己无处遁形。
“对无缘无故被你抛弃的人总该有个交待吧?”流川双手交叠在胸前表示他很有耐心往下耗,见樱木的头发凌乱得像狂风席卷过境的草原,便不由自主把其中竖立得分外桀骜的一绺按下去。尽管樱木立刻拨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扒拉了几下,令流川略感不快,但当看到樱木腼腆地涨红了脸,还是暗自舒了口气,看来未曾有别人对他做过类似的动作。
吞吞吐吐好歹迸出来一句:“流川,你……幸福吗?”
流川鼓着腮帮子怒视樱木,格格地磨牙:“你说呢?”如果只能与你重逢,而不是长相厮守,那怎能称之为幸福?我心里最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因你的离去而空荡荡没有着落……
“而我……大概已经失去追逐幸福的权利了,”樱木骨节粗大的十指使劲绞在一块儿,仍是不敢正视流川,因为担心自己情绪失控一头栽进他的怀抱:“你应该清楚我妈是什么样的人吧?”
流川颔首。樱木的父亲风流成性,母亲静是他明媒正娶的第四房妻室,其外的野花杂草更是不计其数。静本身也算得精明能干,但樱木家的后宫个个都是有背景能折腾的主儿,相形之下白领起家的静就显不出尊贵了,偏偏又极其掐尖要强,是以对樱木格外的望子成龙,要求苛刻。
“就是这样喽……”樱木摊开手,惘然望向天花板的水晶磨砂吊灯,整个人沐浴在如水的灯光里。虽然明知瞒不过流川,还是不得不故作镇定,“我跟仙道结婚,称得上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她也得以扬眉吐气……”
流川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没好气地:“你几时变得逆来顺受了?”
樱木波澜不兴的神情对他的落寞与疲惫只能起到欲盖弥彰的效果:“如果生你养你的人动辄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死要活地逼你做一件你力所能及的事,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是天才……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啊……”
流川本来很想问:如此轻易放弃斗争,我在你心中到底值几斤几两?那一夜之间,我可是从一个自以为捕获了毕生幸福的人变得一无所有,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恐惧、失落、孤独、彷徨……然而,毕竟问不出口,体察到樱木掩饰不住的忧郁,想想多年来的刻意回避,他的痛苦应当不亚于自己,又怎忍那样逼问他呢?但是,太不甘心了!被樱木并不幸福的现状深深激励着,流川开始转起怎么说服樱木跟仙道离婚的念头,却不期然扫视到窗外走过的几个人,朝天发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鹤立鸡群,身旁是一名浓眉大眼语笑嫣然的东方女子,脖子上还骑着一个梳着微型朝天发的小男孩,像极了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扭过头来时,樱木显然也早已看见了,却装作低下头专注地品咖啡,流川憋住气说:“喂,那孩子很像他。”
“当然!因为那是他儿子,”樱木知道流川绝不乐意承认仙道是自己的配偶,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昨天还告诉我,那孩子快有弟弟或是妹妹了。仙道……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可以缠住他超过一年,相田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流川听得一楞一楞的,那一瞬间他决定了,一定要让樱木离开这个男人。这世间能给你——不,应该说是帮你找回幸福的只有我!拿定了主意反而异乎寻常地平静下来:“压抑得太久的人的确很恐怖……我上月替一位女被告辩护,她丈夫也是到处拈花惹草,猜猜她如何报复?”
樱木因这个话题与彼此无关而变得轻松不少,缓缓端起杯子浅抿:“谋杀?”
“真没想像力!”流川的笑容是饱含戏谑的,“给你个提示,她是外科医生。”
樱木托腮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还是茫无头绪:“哎呀……那些罪犯的变态心理本天才怎么会懂?臭狐狸……不知道啦!”
“你干吼什么?”流川察觉前后左右的客人纷纷好奇地侧目过来,大感颜面扫地,露出眼白不悦地:“把他阉了而已。”
樱木噗地喷出一大口炭火咖啡,咳嗽得耳根都红了,拿起面巾纸一通乱抹:“死狐狸,真的假的?”猛然间警醒过来,迟疑着指指厚厚的隔音玻璃,“你该不是……在教唆我这样对待仙道吧?”
流川肩膀趋前握牢他的双手,怜惜且诚挚地:“花道,离开那个男人吧……”实在不能忍受他再以所有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挣脱他的桎梏,回到我们的天地,即使难免简陋清贫,但只需有你有我,不就足够了吗?
“不可能的,我与仙道的婚姻不单单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背后还牵涉到两个企业王国,以及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流川,以后不要再找我了,这次……真的走了!”樱木一声低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温柔地拍拍流川的面颊,离座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半蹲下身躯,像个贤慧的妻子般替流川整理了一番领结,“添置几件撑门面的行头吧,那些大公司里的人全都狗眼看人低,500美金以下的的西服……是会遭人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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