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的碎片》

刈堇

〈3〉

 

五年後 東京

〔本報特訊:剛獲得第15屆羅那西雕刻藝術杯金獎的美籍雕刻家Maple.White即將抵日,據悉MR.White本次來日的主要目的是應日本雕刻協會邀請,擔任春藤杯的首席評判員,因此本屆春藤杯比賽格外受到關注,眾多參賽者對於MR.White的到來感到興奮不已,這代表日本的雕刻藝術已逐漸得到國際上的認可,對於日本雕刻藝術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鼓舞。近日春藤杯的準備工作進入了最後階段,讓我們翹首以待MR.White給日本帶來的盛況吧。〕
Maple.White是近年來異軍突起雕刻界的新秀,三年前一款“異色”一舉奪得14屆羅那恩金獎,從此聲明遠播,成為雕刻界的核心人物。羅那恩杯是所有雕刻家追求的目標,得到羅那恩金獎就等於得到了雕刻界最高的榮譽,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此前沒有人知道Maple.White是誰?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身份,因此他也成為了雕刻界最神秘的一人。
Maple.White從來不為商業製作雕刻品,也不為利益而做,他的作品並不多,但每一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市價達到上億美金,甚至有人為了得到他的作品不惜散盡家財,只求能得一物。據鑒賞過他作品的人說,Maple.White的作品已不僅僅是雕刻,而是真正的藝術品,具有生命和靈性的藝術品,得此一物不枉此生。
但他似乎是為了雕刻而活的,從不接受媒體的訪問,也不參加任何公開宴會,就連羅那恩的頒獎典禮也沒有出席,因此沒有任何一家報刊雜誌有他的照片,以至於得悉他來日的記者會如此瘋狂,他們終於可以目睹當代首席雕刻大家的廬山真面目,搶先報導,又為何不興奮呢?
“Maple,你真的不去嗎?”
裝飾華麗的套房裡站著的棕髮男子一臉無奈的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男子,琥珀色的眼眸裡除了無奈還有著濃濃的寵溺。
坐在沙發上的人正是引起日本媒體狂熱的Maple.White,沒有人會想到本該一星期後才抵日的人竟正大光明的出現在東京最大的賓館裡。
Maple將目光停留在窗外徐徐落下的初雪中,並沒有任何的回應,他從來不會為了別人而勉強自己去做些不願意的事。
雷格被眼前那張宛如冰雪精靈般清麗的面容吸引了所有的心神,一時之間晃了神,儘管他看了他五年,卻從來沒有厭倦的感覺,在他的眼裡,Maple永遠是那麼耀眼,永遠不會令人有移開目光的衝動,所以他再如何的任性,在他看來都不算什麼,為了他,他可以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強迫自己收回心神,雷格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那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回來。”
要不是父親交代一定要去拜訪深泉凌一家,說什麼他也不會離開Maple的。
如平日一樣悄然離開房間,生怕打擾主人的冥思,雷格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套房,順手帶上了門。
感覺到身邊的氣流又恢復了平靜,一直默不出聲的Maple才收回了目光,冰冷的眸光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自踏上日本的一刻起,他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自己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但怎麼可能?精緻的臉上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起身拿起一旁的風衣,也離開了房間,他有股衝動,想體驗一下日本的雪什麼滋味,現在他打算將想法付之於行動。他一貫是說到做到的,不是嗎?
隨著那高挑身影的離開,房間的溫度似乎有降了幾分,靜靜的流動著……

由於臨近聖誕,東京漫溢著節日的氣息,走在街上情侶比比皆是,入夜的銀座更是人潮湧動,三三兩兩的女子無論是白領一族,還是在校的學生,無不例外的將目光集中在此時走在銀座的男子身上,膽大的更是緊緊的跟在其後,誰也沒想到會在這看到如此出色的男子,更重要的是他是獨自一人走著。
而引起騷動的人並沒有注意身邊的一切,仍保持著不變的步伐,不自覺間停下了腳步,靜靜的站在一櫥窗前發呆。
好美……
他從沒有見過紅得如此鮮豔的寶石,就像是用血染成的一樣,整塊寶石呈一瓣櫻花形,靜靜的躺在蔚藍色的天鵝絨上。
他想要它,轉回身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櫻木社長,請走好。”
櫻木揚著爽朗的笑容在三人的簇擁中從門後的經理室走出來,“那麼內子的禮物就麻煩田中先生了。”
田中守一不住的點頭,“本人一定盡力,請櫻木社長放心。”能得到現今商界龍頭的賞識,說什麼他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完成這次交易的。
不經意間看了一眼,櫻木的腳步驟然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了一下。
“櫻木社長?”
奇怪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個普通的客人而已,有什麼不對嗎?田中守一滿是不解。
“田中先生,我想看看你們現在的成品,不知……”客氣的移回目光,櫻木笑得燦爛。
“請請請。”
“不妨礙您工作,我自己看就好。”反應不慢的田中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那我就不打擾了,請您隨意。”招了自己的部下便走回了辦公室。
“井畦,你先回去吧。”
“是。”身為首席秘書,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才會待在社長身邊這麼久。
不消一會兒,店裡就只有他及幾名正在挑選飾品的顧客了。
狀似隨意的在店裡瀏覽了起來。
有可能嗎?他看到的是“他”嗎?櫻木心裡頭一次沒有了答案,只是逐漸朝自己的目標靠近。
“小姐,我想看一下擺在櫥窗裡紅寶石項鏈。”Maple並沒有注意到自他出現後引起的騷動,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目的。
站在他身旁的櫻木猛的震了一下,是他,真的是他。
同樣的髮色,同樣白皙幾近透明的肌膚,清冷的嗓音,精緻完美的臉龐,以及那種渾然天成的冷漠,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如此獨特的人,流川楓,他真的沒有死!?
滿臉紅暈的女店員急忙拿出項鏈,沒想到她會看到這麼吸引人的男子,如果他能看她一眼,就算是要她馬上死也心甘情願啊。
接過項鏈,Maple清冷的眸中映著如血的紅櫻,冰雕般的臉龐頭一次出現了冷漠以外的表情,不知為何,他對於這條項鏈有種強烈的欲望,他想要它,一定要。“多少錢?”
“兩十億日圓。”並不是第一次有人問這條項鏈的價格了,但每個人都在聽完後臉色如灰,實在是沒有能力負擔得起。不知道眼前這位帥哥反應又如何呢?
“請問你們可以用國際信用卡嗎?”
“可以。”
得到想要的答案,Maple從風衣裡拿出張白金卡,遞了過去。又恢復了方才的面無表情。
接過卡,店員不敢怠慢的急忙進帳台裡刷卡,沒想到這條項鏈就這麼輕易的賣出去了。
等待的空間,身旁兩道熾熱的目光不覺得引起了他的注意,轉過頭只見身邊不知何時站著個男子,更吸引他的是他那一頭紅髮,像火一般的映紅了他的眼。
“楓……”
“我們認識嗎?”認真的想了一會,他確定他並沒有關於此人的任何記憶。
他剛才說什麼?櫻木的腦子剎那間的空白,看到他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眼眸,他頓時心的某一角落劃過異樣的感覺,他不認識他了嗎?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Maple無所謂的轉回頭,等著拿那條項鏈。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高中時代的流川,冷漠,孤獨,眼中只有自己,同樣的氣息,他不會認錯他的。
斂下了眸光,狀似淡然的開口,“你不是流川楓嗎?”他不信他可以做到完全不動容的地步。
聽到一個十分陌生的名字,Maple迎上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不再是用英語回答,“你認錯人了。”要是往日他是不會有任何回應,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不自覺的被那雙眼眸吸引,仿佛自己這五年來一直在尋找的就是它。
“我叫楓,但並不是你所說的流川楓。”

此時店員拿著包好的項鏈走了出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先生,您的項鏈。”
拿到自己的東西,Maple定定的看了櫻木一眼,便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他確定,他並不認識這麼一個紅髮的人。
看著那高挑身影的離去,櫻木轉向仍在陶醉的店員,“我要剛剛那人的資料。”即使是他不要他,也不允許他這麼輕易的就忘了他,流川楓,我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手的。
一旁的店員急忙拿出剛登記的資料,她知道眼前這個絲毫不遜色於方才那人的人的身份,得罪了他,就等於失去了工作,她還不想成為無業人士。
Maple.White
似乎在哪看到這個名字?
……
“社長,這是春藤杯評判員的名單,首席評判員是Maple.White。”
看來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面了。
原本戰戰兢兢的店員不覺的晃了神,如果說剛才的他給人的感覺是月亮的話,那現在的櫻木先生就是太陽了,兩個人各具魅力,同樣能吸引人的目光,今晚她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能一次見到兩個不同類型的美男子。
給了她一個陽光的笑容,櫻木也離開了店面,消失在漫天的白雪中了。

 

〈4〉

 

歷時半個月的春藤杯雕刻比賽已於今天下午圓滿結束了,而日本的上流社會也不免俗的於當天晚上舉行了慶祝宴會,幾乎所有政商兩界的紳士名流都到場了,狀況可所謂是空前的盛大,令日本的雕刻協會不禁的喜笑眉開。恨不得如此的盛會再多來幾次,但對於極度厭惡喧鬧的Maple來說,這簡直是一種令人發狂的折磨,要不是雷格生磨硬泡一定要他出席,他才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還不如多做幾座雕刻呢。
手持一杯紅酒的Maple靜靜地站在角落裡,試圖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陰暗處,本就冷漠的表情此時更是覆上了冰雪,令人不禁退避三尺。但卻有一人例外。
“MR.White?”
聽到自己的姓氏,Maple將冰冷的目光看向來人,一頭顯眼的紅髮率先映入眼簾,是他?
櫻木花道,櫻木會社的社長,也是這次比賽的主要贊助商,沒想到那晚遇到的竟會是這麼一個大人物啊。
淡漠的點點頭,他並不打算和他有太多的接觸,直覺告訴他,對於櫻木花道他沒有任何招架的能力,只能避得越遠越好,不過照這幾天的情形看來這位聲名顯赫的櫻木社長對於他似乎更感興趣了。
同樣也拿著杯紅酒的櫻木學著Maple的樣躲進了陰暗處,一股熾熱的氣息頓時襲向他,企圖取代縈繞在他身邊的淡漠冰冷。下意識的朝右邊靠了靠。
注意到他的舉動,櫻木並沒有任何異樣的神色,仍是一貫的笑容,“Maple,我可以叫你‘楓’嗎?在日本我還是習慣說日文。”
不於置否,Maple並沒有開口回他一句,只希望他能知難而退,只可惜櫻木是一個頗能自彈自唱的人,沒有得到回答並不能令他有任何的尷尬。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眼珠子忽然賊溜溜的轉了一圈,興沖沖的拿掉Maple手上的紅酒,抓起他的手便沖了出去,“既然我們都不喜歡宴會,那就換個地方玩吧。”
當Maple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離開了會場,站在喧鬧的街上了。
由於明天是元旦,這會兒街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氣,相互恭祝新年的到來,Maple晃神了,並不是因為這難得的日子,而是看到了眼前人臉上那孩童似的笑顏,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大財閥的董事長。
“楓,你在發什麼呆啊?”回過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櫻木興致高昂的拉著他直往人潮中擠去。
聽到自己的名字在他嘴裡喊出,Maple猛的一陣心悸,為什麼他會因為這麼一句普通的話而有心悸的感覺呢?還未讓他回神,櫻木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原來在人潮的中央放置著一株偌大的許願樹,相傳在新年來臨的一刻在此樹下許下心願,就可以在來年中得到實現,而且在許願樹下一起許願的情侶可以得到永世的幸福,所以這也是許願樹魅力最大的地方。
“楓,你知道嗎?在這棵許願樹下一起許願的情侶可以得到永世的幸福哦。”
在櫻木的眼眸中,他似乎看到了回憶的色彩,有著眷戀,也有著冷漠,很想知道到底是誰能讓這麼一個笑容可掬的人如此懷念,但與此同時,他卻也感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湧現一股奇怪的悲傷,還有濃濃的絕望,這到底是什麼?
看著燈光映射下的絕麗面容,櫻木有種仿佛在夢境般的感覺,似乎在很久也前他也曾在這麼一張臉上看到如此安然,淡雅的笑容,不知何時,卻被濃重的僵冷而取代,另一隻沒有握著Maple手的手下意識的撫上他的臉,“楓,你笑起來真的是好美。”

並沒有抗拒他的吻,Maple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體溫是如此的溫暖,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耳邊的喃喃細語。
“楓,我真的愛你……”
但他卻十分清楚,他不相信他所說的話,聽到這樣的愛語,只是徒增了他內心深處的悲哀罷了。
許久之後,兩人並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走在人群中,相互挨近的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他到底在幹什麼啊?看著凌亂的房間,Maple的眼眸中不再是一味的沈默,目光望向正在熟睡的紅髮人兒,嘴角勾起一抹似嘲諷又如絕望的笑容,別忘了,這個人是櫻木會社的社長,不是普通人。
一夜的纏綿,他的身體十分清楚的告訴他一個事實,這不是他的第一次,而櫻木花道絕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在他那段失落的記憶中,他佔據著一個絕對的位置。但他內心深處卻在抗拒著回憶起那段過去,過去的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昨晚發生的一切就當是做夢吧。他還是Maple.White。而他也還是櫻木花道。
放輕腳步走到床頭,他在他光潔的額上落了一個輕吻,便離開了這個曾令他失去理智的地方。
“楓?”
迷迷糊糊間伸手想觸及那微涼的肌膚,沒想到卻是一片冰冷,神智頓時清醒了過來,看到身邊整齊的擺放著床單,他知道那人已經離開多時了。
扯過一旁的床單隨意的遮住袒露的肌膚,櫻木嘴角綻放出一抹豔麗的笑容,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媚了幾分,此時他心中並沒有任何出軌後的不安與愧疚,而是滿滿的得意。
Maple.White,流川楓。呵∼∼∼∼無論他是Maple,還是楓,都逃不了,他想要的一定會得到的。
不可否認,他是一個十分自私的人,他愛的和愛他的人他都想擁有,而現在兩者他都已握在手裡了。看來五年的時間間隔並不會妨礙流川帶給他的感覺,一樣的興奮,一樣的安然,無論何時何地只有他能給他全然放鬆的空間,在他懷中的櫻木花道睡得是最熟的。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忘不了那個已“死”了五年的人。
經過一夜的纏綿悱惻,他確定Maple.White就是流川楓,但對於他的反應會如此的冷漠,想必是那場空難帶給他的後遺症,沒有了記憶的流川也沒有了感情,現在的他比高中時的他更加了讓人感到難以親近,冰冷的氣息拒人於千里之外。不過也許這樣的流川反而會沒有了攻擊力,他可以完全放心的留他在身邊,對於晴子的存在絕不會造成任何妨礙的。
想到此,櫻木的笑容裡摻進了少許冰冷的寒意,卻徒增了幾分魔魅。
恩,他開始想他了,去看看那個冷漠的情人吧。
梳洗完畢之後,櫻木環視了一眼偌大的房間才心情奇佳的離開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