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的碎片》

刈堇

〈1〉

 

“我要結婚了。”
一室的昏暗,流川的眼眸卻格外的晶瑩,亮得宛如窗外的星辰般的耀眼。他平靜的接受了戀人突如其來的話語,不發一言,仿佛他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句話,沒有意外,也沒有歇斯底里,從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今天的結局,無論他為他付出多少感情,終究不會得到回報的,只因他十分清楚,在“他”的心底根本沒有“流川楓”這三個字。
站在窗邊的男子目光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放在他身上,一直看著如墨般迷人的夜色發呆,眼底蕩著思念的神色,溫柔,平靜,沈默,仿佛自己思念的人兒就在天際隱沒的那一邊看著他一般,半長的紅髮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的迷人,柔順的披在他的肩上。絲毫不見平日的張狂。
十年前也是同樣的夜色,他得到了“他”,十年後的今夜,他失去了“他”,或許該說在這十年來他從來不曾得到過“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在自欺欺人而已,現在夢醒了,他也該離開了,不是嗎?自“他”和她重逢的那一秒起,他的世界就已經崩潰了,他這個不稱職的替身也到退場的時候了。十年,他應該慶幸他擁有“他”十年。不知何時,星眸的光澤已是暗淡,但卻進不了窗邊人的眼中。“晴子知道我和你還有聯繫,她希望你能出席我們的婚禮。”第一次將目光投向他,而他卻希望“他”沒有看過來,在那雙曾經熟悉的眼眸中他居然看到的是濃重的警告,絕對的威脅,同時他看到了在“他”心中的流川楓是一個會死纏濫打,不擇手段傷害別人的人,而這個“別人”不是誰,是“他”心中永遠的女神——赤木晴子。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又被重重的劃上了一刀,曾幾何時,他流川楓淪落到這般田地?好笑,真的很好笑。
絕色的臉上露出豔麗的笑容,他定定的鎖住那雙無痕的眼眸,原本清冷的嗓音因許久不曾開口而變得暗啞,“告訴我,你,櫻木花道,是否愛過我,流川楓。”哪怕只有一點,或是破綻百出的謊言,只要一句,他就可以繼續生存下去,活在沒有他的世界裡。
“沒有。”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任何的愧疚,沒有一分的感情,仿佛在打發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一開始你就應該清楚,我心裡愛的只有赤木晴子一個,而你,只是一個替身。”
十年的社會磨練,他不再是當初的櫻木花道,不再只是以蠻力解決問題的單細胞動物,為求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同樣的他不允許有人來破壞他的計劃,即使這個人是陪了他十年的人也一樣。
原來自己的心還可以流血的啊,他還以為早就成灰了呢。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耀眼,比十年來任何一次笑容都要燦爛迷人,“我會去的。”
沒有任何的回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櫻木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這個曾住了十年的公寓,徒留一抹紅豔映在流川眸中。他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看看他的付出得到的是什麼?房間裡一片死寂,流川動也不動的靠在床邊,若不是胸膛仍有絲毫的起伏就像具沒有生命力的玩偶一般,一但扯線的人放手就再也不能動彈了。或許現在的他比玩偶還不如。
他愛他整整十四年,看著他為了心愛的女孩努力練球,拼命在比賽中獲勝,在他眼裡,千萬人的歡呼比不上心上人的一句“加油”。為了能待在他身邊,僅僅是待在他身邊,他苦苦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甚至在他因背傷復發從此不能再打籃球之後放棄了去美國的機會,他只是希望能陪著他度過人生中的低潮,沒想到卻因為一時的衝動改變了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他十分清楚當時花道會接受他這份感情完全是因為被晴子拒絕了,需要任何一個人來填補他內心的空虛,無論是誰,只要對他說一句——我愛你,他都會毫不拒絕的接受。而他正巧碰上了。他知道,這十年來他一直很明白這個事實,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活在自己編造的謊言中。十年,十年的時間就連一句謊言他也不肯施捨於他,在他心中的流川楓連“愛”也不配擁有啊。
櫻木花道,難道你對我沒有一絲的感情,哪怕是千分之一,萬分之一,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啊……
剔透的淚水無聲的滑落,潤濕了臉頰邊暗藍色的被單,暗淡的眸光中映上了藍的色澤,這十年來他都會不定期的更換床單的顏色,對於櫻木來說這只是一些時常瑣事,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每換一次床單的顏色就代表著心的感覺又沈了一分,離死亡也近了一步,看著它從白色成為現在的暗藍色,本以為結束的那一刻不會那麼早就到來,誰知道……他覺得自己的愛真的是好廉價,廉價得一文不值,這份無望的愛戀已經令他身心整個疲倦得徹底無痕,到頭了他什麼也沒有得到過,放棄夢想,放棄家庭,放棄事業,最後連生存的權利也沒有了,他好累,真的好累,該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是他錯了,完完全全的做錯了。
櫻木花道,祝你幸福……

 

〈2〉

 

“花道,你說這份禮物是誰送的?”已為人婦的赤木晴子仍保有少女時代的清純,坐在床邊興致勃勃的拆著收到的結婚禮物,一份包裝典雅散發著異域氣息的禮物引起了她莫大的興趣,看來翻去都沒有看到送禮人的姓名,剛好看到丈夫從浴室裡出來便問了一句。

隨手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待半乾後才走到妻子身邊擁著她纖細的腰圍,磁性的嗓音滿是溫柔,“拆開看看不是知道了。”
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引起妻子莫大興趣的包裝,卻在一瞬間變了臉色,被他從身後擁著的晴子沒有絲毫的察覺,仍舊研究著手上的禮物,“那我拆了。”
如果他沒估計錯誤的話,這應該是流川送的,上面的包裝正是他和他第一次去旅行時他看中的,當初他還說他會拿這來包裝送他的結婚禮物。只是當時他正處在低潮期,並沒有留意他所說過的話,沒想到會在這看到它。
“好漂亮啊!花道,你看。”
回過神看到晴子手上攤著一條純手工製造的木刻項鏈,正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鏈墜是一個做工精緻的同心結,代表著無限的祝福,從鏈上的雕刻來看,做項鏈的人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在上面了,才會刻得如此的細緻。
“是流川君送的。”她沒有想到今天一整天都不曾出現過的流川楓會送他們這麼別致的禮物,原本她還以為他和花道的關係很惡劣,所以才不會出席今天的婚禮,現在看來是她多慮了。
淡笑著將項鏈放在床頭,他深情的鎖住晴子的眼眸,“晴子,你終於屬於我了。”
羞澀的低下頭,她將自己埋進了眼前這溫暖的懷抱中,她也沒有想到到頭來她還是嫁給了這個打從一開始就一直愛慕自己的男人——櫻木花道。
窗外夜色撩人,窗內一片春意盎然……
本該早已入睡的櫻木卻清醒的坐在窗邊,就著外頭皎潔的月色看著手中的項鏈發呆,他絕沒有想到竟會在自己的新婚之夜看到這條項鏈,就宛如看到了那個如月般清冷的人兒。
這一整天的行程他一直有意無意的尋找著陪了他十年的人,很矛盾,他希望可以在婚禮上看到他的出現,卻不覺的暗待不會看到那如夜色般迷人的黑髮,或許老天疼愛般,他沒有看到他,哪怕是驚鴻一瞥也沒有。自此,他認為不會再見到他了。沒想到會看到它……
同心結,櫻木俊美的臉上露出抹似嘲諷又像會意的笑容,沒有人知道一直沈醉於籃球運動的流川楓是一個木刻的高手,據說他的母親是位有名的雕刻家,自小就在母親熏陶下的他自然而然的也擁有了高超的手藝。不過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裡,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刻任何東西,看到的只是些小時候的作品,因為在他10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在一次旅途中遇到車禍當場死亡,而那次旅程僅僅是為了尋找一種木性奇佳的樹,可以說他母親是為了自己的事業犧牲的。為了避免觸景傷情,流川就再也沒有雕刻過任何東西了。
……
“楓,你以後都不會再刻東西了嗎?”
“……”
“楓?”
“我會刻的,刻一個同心結,或許到那個時候……”
……
依稀之間他不記得流川當時的話語了,只是知道他會再刻一個同心結,僅僅一個,便再也不會碰任何關於雕刻的東西。現在在他手裡的正是一個木刻的同心結,從沒有見過的樣式,他知道這是流川親手做的,送他的結婚禮物。

被晴子拒絕的那一天,他喝得爛醉如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流川的懷裡,下半身傳來的撕裂感明確的告訴了他發生的事情,聽到流川說了一句——“我愛你”,他便成了他的情人,不可否認他是在利用流川逃避晴子帶給他的傷害,放任自己沈浸在流川無盡的愛意之中,而一貫冷漠的流川同樣知道他的心情,只是沒有點破,默默的守在他的身邊,當一個稱職的情人。
十年來,他出沒於聲色之中,憑著打籃球時健壯的體格和日趨成熟俊朗的外貌,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情不自禁的陶醉在他外在的溫柔之中,一夜情不在少數,不過最後他仍會回到一直守著他的流川身邊,無論是多麼美麗的面容,在他看來,比得上那宛如天人的人的還沒有一個。而且他十分清楚他給他的愛絕對是真的。
十年來,他一直在他的愛語中度過,卻從來不曾給過他任何的承諾,或是只言詞組的喜歡,儘管他知道,他放棄了去美國的機會,拒絕了NBA球隊的邀請,進入商學院學習,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他,櫻木花道。但他從來沒有過愧疚的情緒,在他看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他不是說他愛他,那就得付出所有的一切,為了他。
然而在某個深夜醒來的時候,他卻懷疑這個清冷的人是否屬於他,屬於櫻木花道,他所說的愛又有哪一分的真實的,這麼多年來,他看到的是他永遠不變的表情,只有在高潮的時候才會看到他人性的一面,在那雙星眸中,他看到的就只有一層不變的冷靜,似乎在他看來,沒有任何事或是人能佔據那雙星眸。哪怕是在他說要結婚的時候,都沒有發覺他有什麼異樣,他真的愛他嗎?流川楓真的待在櫻木花道身邊十年的時間?真的是有待懷疑了。
不過再怎麼樣,他愛的只有赤木晴子,十年前她為了別人離開了,十年的今天,他永遠也不會再放開好不容易在握在手裡的小手了。溫柔的目光眷戀的望向不遠處睡得正甜的栗髮人兒身上,夜色的清風悄然拂起了那柔順的紅髮,在風中揚起了一抹亮麗的紅緞。
……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鈴古紀裕戰戰兢兢的畏縮在董事長辦公桌前,他是真的很怕看到一貫是微笑的董事長臉上出現凝重的神情,因為這就表示他正處在瀕臨發怒的邊緣,而此時站在辦公室裡的他就是最好的發泄品,只求老天保佑他不會因此丟了工作才好啊。
“回董事長,流川經理的確已經在一個月前就遞交辭職信了,而且再也沒有出現在櫻木會社裡。這是他的辭職信。”
坐在辦公桌另一端的櫻木斂下了陰沈的目光,“你先出去。吩咐下去今天的例會暫停,稍後再另行通知。”
“是!”如獲大赦的鈴谷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急忙退出了辦公室,生怕裡邊的人臨時改變注意遭殃的還是他。
原以為是他贏了,沒想到到頭來卻是他輸得一塌塗地,呵∼∼∼流川楓,不愧是流川楓啊……

〔本報特訊:全航飛往西班牙的TC593客機5.20空難事件經官方有關人士證實,所有打撈工作已於昨日結束,乘坐該次航班的196名旅客及24名機組成員全部罹難,無一生還。全航有關賠償工作正在緊張進行之中,據估計用於本次事件的賠償金額將達28億日圓。死難者家屬正在陸續抵達巴賽隆納認領親人的遺體……
乘客名單:
長崎今勝,男,59歲,日本籍
伊藤明子,女,26歲,日本籍
鮑伯.特朗恩,男,38歲,西班牙籍
……
流川楓,男,30歲,日本籍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