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

刈堇

〈6〉

 

完全沈浸於黑暗之下的東京繁華,而往往就是在如此艷麗的外表下隱藏著令人髮指的血腥與屠殺,沒有任何可以避免的方法,想要生存,就必須踏在皚皚白骨上殘喘,自他雙手沾染上血腥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命運,只不過上天似乎留了幾分薄面,讓他又一次從死神的鐮刀下逃了出來。

暗黑的深巷裡兀然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巷頭一盞幽暗的橘燈晃晃的一掠而過,隱約的可以看到兩個同樣詭異的人影消失在年久失修的木門後,沒有再發出任何的聲響,這裡是全東京最骯髒也是最暴力血腥的地方,生存在這裡的是在黑道裡跌爬滾打的邊緣分子,沒有任何法制的約束,在這裡,強者為王!

將三井放在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木床上,來人似乎對此十分熟悉的拉開了電燈,突如其來的光亮令已經習慣了黑暗的三井下意識的抬起手遮住了眼簾,過了一會兒後才逐漸適應了燈的光亮,而那人已經拿出了醫葯箱擺在他面前,“你自己來吧。”

沒有任何提問,三井只是撕開自己的衣襟,咬緊牙狠下心整個剝掉了手臂上的衣袖,從肩膀到手肘已是血肉模糊,顯然是被利器所傷,有些血跡已經乾涸凝固成了暗黑色,讓傷口看起來更觸目驚心。

打開藥箱就著棉花沾了消炎水塗抹著傷口,一股火辣的疼痛感直逼心臟,而三井也因為忍耐過度額頭上已盡是汗水。

看起來流川已經是手下留情了,這是他發飛刀時流川踢回來而他躲閃不及而造成的,那時候他就已經輸了,但流川還是給了他第三次機會,也留了幾分力道,沒想他還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咬著繃帶的另一端把傷口包紮好後,三井才回望進一直靠在牆壁前看著他的男子,一身夜行服下勾勒出健朗的體魄,而面具下的眼睛正好隱藏在陰影之中,讓他完全看不到他的神情,自然也猜測不出他救他的原因了。

“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嗎?”

他的耳力告訴他,眼前的人十分之熟悉,完全是他認識的人,只不過他會是“他”嗎?會是那個曾經笑意盎然的人嗎?

“呵……真不愧是藤閣的王牌殺手-藍魂。”男人自陰暗處走出,走到離三井不過三米的距離便停了下來。

映入三井眼眸中的是那抹他無法相信的笑意,男子取下臉上的面具,一張極為成熟的臉出現在三井面前,“嗨∼∼∼小三,好久不見了。”

櫻木……花道?!

不敢置信的睜大了雙眼,他真的沒有認錯人嗎?只見眼前的人一頭紅髮似乎是擁有了生命的火焰般的燒紅了三井的藍眸,此時的櫻木渾身散發一股令人從心底畏懼的霸主之氣,沒有絲毫的刻意,沒有任何的造作,仿佛是與天具來似的與其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微笑著,櫻木並沒有再開口,他知道,讓現在的三井接受他還需要一定的時間,即使是已經身經百戰的藍魂也一樣,事實,往往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

“可以告訴我真相嗎?”

已經開始接受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櫻木的三井眼眸中擁有的是屬於藍魂的冷然,理智與沈默,他知道,現在的櫻木已不再是三年前那個成天笑臉迎人的櫻木了,就是剛才他的身手,他和流川交手之時渾身凝聚的冷意,都在告訴他一個事實,重新出現的櫻木絕不僅僅是單純的回來的。

隱去單純的笑意,櫻木眼眸中揚起的是對老朋友的懷念,“小三,你在說什麼啊?”或許,他應該告訴三井他今天出現的原因,絕不是僅僅救他的命,他還要知道一件事,一件關於狐狸的事,而三井是他可以想到的第一個人。

好心情的勾起抹微笑,三井庸懶的靠坐在床上,“櫻木啊,你剛剛的身手真不是蓋的,竟然連幻狐都逼退了,看起來我還得好好向你討教,討教呢。”他就不信他這次出現只是單純的為了救他的命而來的。

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到三井身旁,櫻木搭上了他的肩膀,有技巧的避開了受傷的部位,“我說小三啊,你的疑心病真的是越來越重了,小心眼鏡兄受不了你逃得無影無蹤就慘了。”

閒閒的瞟了櫻木一眼,三井也不急,“小暮對我可是好得不得了,相對與成天對著個冷面人還笑得開心的人來說我是算幸福的了,你說是不是啊,櫻木?”

沒有給櫻木再次開口的時間,三井仿佛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笑得像是隻偷腥的貓一般,讓櫻木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我差點忘了,如果說枕邊人玩慣了槍的,會不會一時失手槍支走火,‘怦’的一聲把人給結果了?”

鬥不過三井的利嘴,櫻木只能勾了勾嘴角,“我說小三啊,你是不是過得太幸福了,幾時學會這麼替別人‘著’想了?”如果他還聽不出他言下之意的話,那麼就枉費他活了這麼久了,“不敢,不敢,我們還是說回正經的吧,櫻木,你是不是該老實告訴我實情了?否則我保證你從我這裡絕對探不到任何的事情。”

並不是他存心威脅,只不過他不喜歡被人瞞在鼓裡的感覺,所以了,他也只能憑著手上的籌碼和他談條件,相信以櫻木的性格和他對流川的感情,他這次不會虧本的。

搭在三井肩上的手頓時僵硬了起來,斂下眼神的櫻木整個人的氣息在不知不覺間漸漸的陰暗了下去,滲進了三井熟悉的味道,那是……藤閣才有的味道。

“小三,難道你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嗎?”瞬間三井也斂下了輕鬆的神色,警覺的看著櫻木,他說的該不會是?“你是說藤閣和閻門同時易主的那件事?”一個月前,控制著偌大黑道的兩大龍頭同時被人入侵,而就在三天後,藤閣和閻門同時宣佈易主,但誰也不知道現任的藤君和閻主到底是誰,而讓掌握重權的前任藤君和閻主承認的人可見能力絕不可小覷。

“我只知道,是‘血’接管了兩大幫派。”

對上三井凝練的眼眸,櫻木扯開了一抹透著純真的笑容,“我就是‘血’,現在的藤君和閻主。”

與往常一樣的音調卻像平天一聲驚雷般轟得三井頓時失了神,他就是“血”?!那個單槍匹馬獨闖藤閣,其後又潛入閻門的“血”?傳說中身手深不可測的“血”?

“三年前,我離開了狐狸,就跑到了土耳其當雇傭兵,然後輾轉於沙特,伊朗,古巴,美國,幾乎是在玩命,我只想變強,變得比仙道強,也比狐狸強,那樣,我才能真正的保護狐狸。或許是我命太好了,連老天也不敢收我,也讓我認識了一些以往從沒有機會認識的朋友,是他們幫了我很多,而我現在的身手也是在那時鍛鍊出來的,而我這次回來只有一個目的,我不會再離開狐狸的,無論是誰擋在我面前我都不會輕易的放過他,即使那人是流川楓!”

這三年來,他是在槍口上嗜血,今天的他不知道明天會到哪裡,幾乎是在和死神玩遊戲,好幾次都和上帝擦肩而過,他只堅持一個信念,他一定要活著回來見到狐狸!當他踏上日本的第一秒開始,就已經在做他應該做而從前一直沒有做的事情了。

沒有開口任何的話語,三井只是靜靜的打量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他知道,沒有一定的經歷,不會有人會無形的散發出這麼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即使是雙手沾滿血腥的他也不會給人如此強烈震撼的存在感。

雇傭兵……那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參加的,在雇傭軍中沒有以往的人性,每個人都必須拼出命出,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在那裡,強者才能生存,沒有人權,沒有法制,沒有限度,但櫻木卻在那種亡命的環境下生存了三年,而且還站到了王者的地位,從他的神情他可以看出,他絕不是僅僅認識了幾個朋友那麼簡單,而那些朋友也不會是一些善良之輩,即使不是惡貫滿盈的罪犯,也是些視血腥為快感的亡命之徒。

“櫻木……”

“說起來,我現在比小三還大了,還不快叫聲‘主子’來聽聽?”調侃的嗓音在下一秒鐘將三井心頭的寒意驅逐得一乾二淨,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無論櫻木再怎麼變,他也還是櫻木啊,又不是變成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一拳打到櫻木胸口,三井藍眸中盈著輕鬆的笑意,“想讓我叫你?這怎麼可能?也不想想我是誰?火焰男三井壽耶,你以為是街邊的那些阿貓阿狗啊。”

爽朗的笑聲溢滿了不大的木屋,櫻木心裡才鬆了一口氣,他很重視這些老朋友,對於他來說,能得到他們的體諒是件比他得到藤閣更高興的事,“對了,向仙道挑戰的人也是你吧。”

沒有絲毫隱瞞的點點頭,櫻木眼底掠過一抹玩味,“我要讓魑鬼和幻狐在這個世界上徹底的消失。”誰讓仙道不告訴他真相,也不怪他手下無情了。

誇張的嘆了口氣,三井倒向床側,“仙道還真可憐啊,為了某人照顧了一隻狐狸三年,到頭來反而弄得自己飯碗不保,唉∼∼∼可憐啊∼∼∼∼”

不是不知道櫻木此舉的意圖,八成和流川脫不了關係,難怪會有人敢向獨霸殺手界寶座數年的魑鬼挑戰了,不知道仙道知道了事情真相後的表情是怎麼的呢?那標準弧度的笑容會掉下來了吧。

“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興災樂禍呢?”

“我是在興災樂禍啊,仙道那傢伙讓我吃了那麼多次鱉,現在終於有人出來幫我報仇了,你說我能不高興嗎?”撐起半身對上櫻木的眼眸,三井臉上的笑容裡透進了壞心眼的意味。

“小三,你能告訴我那件事的真相嗎?”閃爍著堅決,三井臉上沒有了適才的笑容,將自己的重量完全交給身下的床,只是定定的看著天花板,一股緊繃的窒息感彌漫著。

感覺到心底湧現出了無奈,三井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從來不插手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可是……

“我一定要知道,小三,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的話,就老實的告訴我!”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弄明白為什麼狐狸會在一夕之間完全改變了對他的他態度,而且整個人仿佛喪失了生命力一樣,沒有任何的陽光,而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那一夜,他被狐狸迷昏後的那一夜,他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三井的聲音似乎是從天際傳來的一樣,“我不知道……當我去到的時候,流川已經是一身血服,整個人像是掉進了血池再爬出來的一樣,而在他身後的櫻林裡躺著兩具已經分不出身份的身體,臉都劃花了。不管小暮再怎麼問,他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只是當看到曙光的時候,朝小暮微微的笑了一下,說了句‘他要醒了。’於是就離開了,接下來發生的事你都清楚了。”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只有流川自己才知道。

他忘不了,忘不了看到站在落櫻下染血的流川,絕色的面容染上了嫵媚至極的神色,就仿佛是剛剛從地獄上來的血羅剎一樣,而且清冷的黑眸映進了漫天的血色,卻益發的奪魂,或許該說那時的流川完全像是傳說中殺戮與火焰的天界最強的戰神──阿修羅王,同樣的絕美,也同樣的令人發寒。

“血嗎……”

屋外的雨漸漸的轉小了,只留下些水滴的“滴答”聲,似乎,也只有這些屬於無主的東西才闖入了如此寂靜的空間,揮發了少許的涼意與……空靈。



“你確定是他?”

把玩著手中的紅葉,仙道漫不經心的遙望著窗外的雨簾,輕飄飄的,無聲無息的潤入散發著清新的土壤中,嘴角仍然是那抹消散的笑意,他還是喜歡下雨的時候靜靜的待著,看著雨漫無邊境劃落,很漂亮,很迷人,就像是她一樣,雨,你還好嗎?

靠在牆邊的流川和仙道一樣,讓自己的思緒迷失在窗外的雨霧中,清冷的嗓音帶著少許的飄渺無邊,“是。”

此時的流川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殺意,幽暗的黑眸沈浸在水意之下,似乎不存在於時間的飄忽感溢滿著全身,仿佛整個人都已經脫離了時空的束縛般的令人不可捕捉。很淡,很淡,淡得只留下了微不可及的呼吸,證明他仍存活在這個世上。

“我沒有時間了。彰……”

流川從不會輕易的喊仙道的名字,而每一次仙道聽到自己的名字從流川嘴裡傳出,他就明白,現在的流川是處於懸崖之巔,他沒有退路,也不會有生機,除非是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或是有生存下去的意志,做為相交這麼多年的朋友,他知道,此時的流川最想做的是什麼,而他也必須幫他做到,即使知道結局是誰也無法接受的。

渙散的眼眸隱藏著精光,仙道將握著楓葉的手伸出窗外,一個傾斜,紅葉便隨著漫天的雨線劃開了生命最後的絢爛,一抹鮮色,一道艷影,映襯著透明的時間,徐徐的向著自己最終的歸屬落去。

“楓,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很適合出去走走,不是嗎?”

緩緩的,流川看到了記憶中的仙道,笑得真心,笑得燦爛,笑得絕美的仙道,那天……映襯著血色,染著悽楚的他──仙道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