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居的日子就這麼吵吵鬧鬧地開始了。房租問題自然是被櫻木大而化之地“化”了過去,雖然精明如流川死活都不肯相信有把這等條件優越的房屋以那種不可思議的廉價出租的可能,但跟櫻木講道理無疑是白費勁,挫敗了幾回也不得不放棄了。
聖誕過後轉眼就是元旦。流川記得曾對櫻木無意說起過,但不確定他是否還記得那天是自己的生日。但是不要緊啊,流川想,有人跟自己一起過就好……有多少年是一個人過生日,甚至忙碌到過了若干天才記起有這麼一回事呢?……嗯,所以現在這樣就滿不錯了。
流川早兩天就悄悄地買了彩炮,訂了一桌豐盛的外賣。
流川思量:就算櫻木不記得,也不至於太丟人,畢竟是元旦嘛——儘管這邊元旦的氣氛很淡。
其實自從流川來了以後,櫻木就極少叫外賣了,還買來一堆介紹烹飪的書仔細研讀。雖然幾天過去沒展示出多少進步,但對由來不覺得滿漢全席與速食麵有多大本質差別的流川而言,櫻木肯下廚實在是一件喜事,從此他就更樂得君子遠庖廚,不為五斗米折腰了。
每到進餐時分,櫻木總是窩在濃煙滾滾的廚房裡,一邊揮舞著平底鍋一邊感歎不知道流川這麼迷糊的人是如何活過到現在的;而流川則懶洋洋地蜷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等櫻木實在嘮叨得不堪入耳了時再反唇相譏。
但是當天櫻木很早就出門了。流川不知道原因,沒有接到誰的電話,預先也沒聽說他跟誰有約,而櫻木往常外出都會向流川交待一聲的。
可能是去買什麼日用品了?流川停下嘈雜的吸塵器,拿手背蹭蹭額角滲出的細汗,說不定是給我的禮物呢。
打算幫櫻木洗車的,到了車庫才發現車子不在了,可見出了遠門,因為超市只要走一個街區。
午飯是一個人吃的,索然無味,流川都數得清自己嚼了幾根麵條,灶上的水燒開了也沒察覺,直到火警鈴聲大作才風馳電掣般沖進廚房,而水壺已經熔得變形了。
下午去了一趟超市。流川推著購物車在迷宮般的貨架間穿來繞去,這才發覺自己根本不瞭解櫻木對食品的好惡。櫻木倒是兢兢業業地把但凡讓自己皺過一次眉的食物通通從功能表裡永久性剔除,還依稀說過要去報一個料理進修班磨煉廚藝。流川又記起那些被自己烤至焦臭的肉類和剁成了齏粉的蔬菜,自嘲地甩甩頭,看來不夠體貼的那個人,是我。
三點鐘回到家,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回音作伴。櫻木花500美金“租”來的豪宅,在這種時刻顯得特別的空曠。
流川一屁股載進長沙發:沒事租這麼大的房子幹什麼?真是個白癡!……可是……自己沒搬進來之前,他一個人住在這鮮有人氣的鋼筋水泥構築的碉堡裡,也是很寂寞的吧?……
晚上沒胃口,流川一覺醒來已經快12點了,東倒西歪硬撐著洗漱完畢,上樓進了自己的臥室,佇立在南向的窗邊眺望街道,花園裡落英成塚:白癡,怎麼還不回來?1月1日就快過去了……你究竟要我等多久?
櫻木到家的時候仰望樓上一片漆黑,猜想狐狸多半睡下了吧?到底不放心,偷偷溜進他的房間,摸索到吊燈開關,“卡”的輕微一響——
“別開燈!”流川出言阻止時已是遲了,櫻木的手頓在按鈕上,愕然瞥見流川隱隱泛紅的眼眶:“狐狸你怎麼啦?”
燈識趣地被及時關上,流川卻在那短暫的光亮裡留意到櫻木穿著一身筆挺的藏青色西服,未曾來得及拭去的頭上閃閃的露水和鞋幫上斑駁的新泥——是不是臨近拂曉了?……
腦子裡正飛速推理著,下一秒就被擁進那個火熱堅實的懷抱裡去了:“對不起……早上看你睡得正甜,就沒跟你打招呼……你是擔心我嗎?我應該打個電話回來的……”
流川的聲音啞啞的,夜一般深沉:“今天……是我的生日……”
肩上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對不起……我……沒有準備禮物……”
流川默默轉過身環住櫻木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感受著他鋼鐵般線條分明的臂膀,強健有力的心跳,抽了抽鼻頭繼續說:“……小時候……為了不增添媽媽的負擔,我老是裝作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其實媽媽一直都記得,總會老早就盤算著省吃儉用,在元旦那天變戲法似的弄出一桌好菜,都是我平素想吃而吃不到的……看我吃得那麼香,母親也會笑得很開心,臉上的皺紋都平整了好多……禮物有時是個新書包,或是一支鋼筆……哪怕是在最最拮据的年頭,也會帶上我去附近的神社祈福,把許願的小白條掛在高高的鬆枝上,直到她去世,年年如此……遇到櫻木以後,我很高興自己不會再孤獨,我以為……我的生日從此可以不用再對牢四面牆孤孤單單地過了……我不稀罕禮物,我只想有個人陪陪我……可是、可是……”
櫻木的前額嚴絲合縫地抵住了流川的,低喃的歉意伴著縷縷暖氣籲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我……”
流川不願意聽櫻木說對不起,他僅僅希望櫻木對自己說:以後每年的生日我都會陪你一起過……可是櫻木沒有說,他只是抱緊了流川,很緊很緊,像是要用盡一生的氣力。
穿透窗紗投灑入內的月光太過暗淡,但流川仍然能夠看見櫻木波光粼粼的眼神中,憐愛摻雜著一份憂鬱脈脈地流淌開來,流過自己乾涸的心田,使得彼此的身心俱有一種被濕潤的錯覺。流川顫抖著被奪眶而出的淚水濡濕的唇,滑過櫻木的碎髮,耳朵,眼睛,臉頰,鼻子,最後滯留在對方同樣抖索的柔軟濕熱的雙唇間,仿佛曾顆心都隨之顫慄起來。
櫻木伸手圈住流川溫暖的軀體,鼻端嗅到的是與自己同一品牌的洗髮水融合著他體味的獨特清香。出於對現在及對未來都嚴重缺乏確定感,他眼下能做的便只有拋開這些惱人的束縛,感覺對方的溫度與氣息,藉此充實自己空虛迷惘多年的胸膛……“我……會始終陪著狐狸的……”
“嗯……”安心地回答。
如果流川當時知道那也可以算作櫻木的表白,他一定會聆聽得更加認真,更加專注,更加虔誠,甚至會把它錄下來久久回味,作為愛情的墓誌銘珍藏起來,鏤刻在風化成岩的心上。
可惜流川並沒有預知的本領;所以,那一句勉強可以算作表白的話語,也就只能極其模糊地活躍在回憶之中。
但流川無比清晰地記得,自己那一瞬確實碰觸到了櫻木的真心,很近,很近……以與自己相同的節奏娓娓和鳴。
“啪!”地脆響,蓮花頂燈不合時宜地亮起,“花道……”洋平斜倚門框搖晃著鑰匙串的瀟灑動作在撞破二人相擁的場面後嘎然而止,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地,“你們?!……”
櫻木率先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恢復常態,鬆開流川站起身:“你來了啊……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
“以前都沒養成通知的習慣啊……”洋平看著流川房內的單人床一步步朝後倒退,“咳咳……我到你屋裡過夜好了……”
櫻木回頭看看流川,在他眉心用力一吻,拔腿追了出去:“死洋平你等等!狐狸那裡睡不下兩個人啦!還是老辦法,我跟你擠一擠……”
流川半晌才曉得去摸摸眉宇間殘存的真實,世界恍惚又沉入了黑暗,原來黎明尚未降臨。
“洋平……”櫻木在走廊上便試圖解釋,吞吞吐吐地越描越黑,“我和狐狸……不是想像的那種關係啦……我們,我們……”
“我什麼都沒想。”洋平仰面倒進櫻木寬厚的被褥裡,抱住一個軟枕,“還是這兒舒服呀……”
櫻木的手輕輕落在他肩頭:“這裡的傷好了?這裡……這裡呢?”
洋平按住他不知輕重的手:“好了……都好了!少婆婆媽媽的!”
“死洋平,本天才關心你居然嫌我婆婆媽媽?”櫻木英朗的眉怒氣漸熾地豎了起來。
洋平一挺腰坐直了身子,端正了臉色,語重心長地說:“花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啊……如果你非得要喜歡男人,也該去找你那個‘指腹為婚’——啊唷!”
天才咆哮著:“不要跟我提那個噁心的男人!”砰地一記頭槌!
太熟悉的戰術了!洋平稍縮左肩堪堪躲過,揀起床頭櫃上一本最厚的書扔回去,順勢滾下了床,順手抓了個最大的枕頭擋在面前。
兩隻猴爪迫近,嗤地帛裂聲奏響,鴨絨紛紛揚揚,宛如臘月飛霜。
從撕毀的破枕套之間望出去,不意外地迎上黑洞洞的槍口。
洋平拍拍腦門,心有餘悸地苦笑:“我說花道啊,你這種野獸般的自我防護能力太可怕了,我真擔心自己哪天會不明不白地變成你的槍下冤魂。”
櫻木收起槍,尷尬地扒亂頭髮:“嘿嘿……條件反射……還不是被老頭子的地獄式特訓逼出來的……”
洋平撇撇嘴角:“你爸爸也夠奇怪的,居然讓自己兒子成天攜帶改造槍這麼危險的東西四處晃蕩。”
櫻木鼻子裡冷哼:“這是大猩猩的傑作……再說……我們家有哪個人是不奇怪的嗎?”
激烈角鬥完畢的兩人躺在床上喘粗氣,洋平盯著天花板問:“你今晚……到‘那兒’去了?”
“嗯……”濃濁的尾音驀然略帶傷感。
“然後回來就對流川衝動了?”
“胡說八道!本天才今天絕不饒你……去死吧!”
“放手放手!會出人命了……咳咳咳……”洋平捂住脖頸乾咳著,齜牙咧嘴地對鏡檢查了一番,還好,沒有被扭斷。
“洋平……”不無躊躇地說,“我不是衝動啦……只是……只是突然有種感覺……”
“什麼感覺?”
“不知道……我只是很抱歉讓他失望……看到狐狸那麼一貫要強的人竟然哭了,我……”
“唉……我看你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的處境吧!真懷疑你有天會哭都哭不出來……這麼粗神經!笨死算了……”
“洋平你現在真的皮癢嗎?天才不是人人可以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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