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thing I Do》

小漪

〈4〉 

 

櫻木覺得自己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晃晃悠悠隨時可能萬劫不復。母親照例不依不饒又大吵大鬧了一場,逼迫自己賭咒起誓;當晚仙道喝得醉醺醺地回來,摸進自己的臥室,雙眼通紅地說要“圓房”,直到櫻木急中生智順手砸破床頭的景泰藍花瓶拿碎瓷片抵在他咽喉上作為要脅才清醒過來,怏怏罷手。

而流川……怕是緣盡於此了罷。且遑論仙櫻兩家都丟不起這個面子,單是以流川的事業生命為賭注,自己就絕對輸不起。雖說以前有過類似的經驗,但是再一次把這個人從生命裡完全剔除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痛楚,像是與靈魂相聯的那根脆弱的血脈被生生割裂開來。

橫豎不是頭一回了,一天兩天忘不了,十年、二十年總可以了吧?愛情就像一盞走馬燈,根本無所謂開始,也無所謂終結。燈在空中回轉,有合便有離,而後,各自的人生還是要繼續。悲傷……偶爾也能轉化為一種動力,而我們,都應該為彼此祈禱祝福,堅強地好好活下去……

已經到了呵氣成霧的季節,櫻木伸出右手食指在足可俯瞰整個曼哈頓港的巨型落地窗的水汽幕布上不斷地畫圈圈,彷佛在追尋一段往事般,指端源源湧現的,卻是一顆維妙維肖的的狐狸頭:尖耳,薄唇,瞇瞇眼……

流川是一月出生的,20歲生日那年他曾說代表一月的花是雪花,外形有點像百合,象徵逆境中的希望。

此後的每一個元旦夜,櫻木都會懷念流川恬淡的微笑,流川甜潤的鼻息,流川在Palo Alto的妙曼月光下與自己翻雲覆雨的溫暖而霸道的軀體……

——你可以重複著初戀,卻不可以重複著後悔。你可以重複著後悔,卻不可以重複著最愛。

是的,楓,你是我的最愛,因為世上只有一個流川楓;然,也只是我的最愛而已。你曾給我最最深刻的幸福,水一樣無孔不入,注滿我身上每一個毛孔,直抵每一根神經末梢,我會用餘生細細回味,默默愛你直至自己停止呼吸的那一天。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不要你為我而毀掉自己。楓,你能理解和接受我這樣無奈的愛情嗎?

然而今天不得不再度硬起頭皮去徵詢他的建議。因為洋平出事了!想起在拘留所見到的至交好友充滿渴求與希冀的哀慟眼神:花道,我不願意坐十年牢!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我相信你……

死馬當成活馬醫罷。

鑽出地鐵站時,心不在焉的櫻木不慎滑了一跤,沾濕的髮梢竟然立刻結了冰,凍得他直打哆嗦,踢了一腳道旁無辜的垃圾桶,罵罵咧咧地說:紐約的城市基礎建設還是那麼令人失望!

原來我們的寫字樓隔得很近,不過是兩個街區的距離,同樣盛氣凌人的高度足以讓彼此穿越重重障礙遙遙相望。看來我以後要儘量不站在窗前,不要眺望你所在的方向。 在樓下緊了緊羊絨圍巾,櫻木慷慨就義般大踏步邁進電梯。

見到櫻木的流川遠比預期的要鎮定,除了黑眼圈較以前嚴重,那副七情不動的面孔讓人不由得想起一句“哀莫大於心死”。雖然辦公室的空調熱度很高,他仍然在毛衣外面披了一件厚重的布絨外套,不停地咳嗽,以至於個頭高大的他看來似乎頗為弱不禁風,清冷的眸光地越過櫻木頭頂瞟向他身後的柚木門:“我以為太后會御駕親征。”

櫻木吃窘地倒抽了口涼氣:“流川,我是來請你幫我一個忙,一個非常、至關、極度重要的忙。”

扔給櫻木一條乾毛巾擦頭髮,流川畢竟還是接過了資料。一邊看,一邊聽,一邊敲桌面,一邊皺眉頭。

“怎麼樣?”櫻木伸長了脖子,急不可耐地催促流川。

流川放下檔案,抽出幾張面巾紙捂住擤紅了的鼻子,投射過來的眼光十足具有洞穿櫻木的犀利:“之前的人怎麼說?”

櫻木尷尬地飛紅了雙頰:“唔……他們說……如果洋平自己肯主動承認誤殺,有把握減刑到十年左右。”

“我認為他完全不用坐監。”流川的表情胸有成竹。

“怎麼可能?!這可是三位資深大律師交換過意見的結果,無論如何也比你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年來得高明吧?”櫻木從沙發上跳起三丈高,連珠炮似的報出幾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這種說法當然是很打擊人自尊的,但素來心高氣傲的流川瞭解洋平在櫻木心目中極其特殊的份量,體諒他關心則亂的處境,沒有介意他的口不擇言,反而把他的失禮視為親密無間的表現,耐著性子以一種稱得上溫和而且不乏懇切的口吻尊稱他的姓氏說:“櫻木,說得難聽一點,誰不喜歡無風險地大把撈錢?老油條更不例外。決定權在你手上:相信我,或者送你的好朋友進監牢。”

當場再撥了個電話給那位元金牌老律師,對方老大不客氣地回答: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群對他人生命不負責、誇誇其談譁眾取寵的人,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們是老熟人了,您愛作何選擇悉聽尊便,諮詢費到目前為之不會是個大數目,請寬心……云云。

櫻木關上手機幾乎快要瘋掉了,頭痛得像是要爆炸開,實在無法狠下決斷。對面的流川盯著他越來越差的臉色也很辛苦——為自己居然那麼不值櫻木信任。

再也無力支撐地,櫻木搖擺著按著扶手緩緩站了起來:“我要回去再想想……”

踉踉蹌蹌走到樓下,聽到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鎮靜而決絕地:“花道……”

依稀伴有輕微的喧嘩,櫻木愕然回首,流川緊追著他跑出來,氣喘吁吁地在大堂門口徐徐下蹲,跟著乾脆俐落地一跪到地:“請你相信我,我定能獲勝。”

櫻木喉間好一陣顫慄,四下張望雙手緊握成拳:“笨狐狸你這是作什麼?還不快點起來,看看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不希望明天登上《華爾街日報》的頭條!”

確實,儘管美國人的冷漠世界聞名,仍有一部分好事者駐足不動,對這位衣冠楚楚的東方男子的奇異行徑報以側目。

“看著我!”流川目不斜視地低吼一聲,魄力依舊。

櫻木一悚,聚攏渙散失神的視線,癡癡地凝注流川。

流川的面容比往日更加清冷肅穆,帶著三分誠懇,三分堅決,更兼三分柔和的說服力,擲地有聲地說:“水戶完全可以避免多年的牢獄之災,你無權拿他的下半生冒險!之後……我願意消失,從你面前,所有你可能看到的範圍永遠消失。”

櫻木心頭一片茫然,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消失?這算是給我的承諾?”

流川右手舉至齊耳的位置:“是的。我不會憑此邀功,不會再窮追不捨,我謹以律師視之重逾生命的名譽保證,請相信我一次,僅此一次。這樣你才肯放心……不是嗎?”

櫻木只曉得機械地重複流川的話:“僅此……一次?”

“對,僅此一次。”流川那雙予人極度信賴感的瞳眸墨黑如夜,流轉在深凹的眼眶之內,在他憂傷地垂下眼瞼那一刻,分明閃動著晶瑩的淚光。

櫻木再也沒能挽留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沉沉地點下頭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