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陽望族的花形透,在第一次遇見藤真健司是在他們都很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不叫藤真健司,他叫做靜郎.
花形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個人,是一個很奇怪的經驗.
第一,他是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碰到他--花形的母親的新墳.
第二,他是在一個很奇怪的狀況下碰到他--這個靜郎正在挖自己母親的墳!
那時,花形在上母親的墳地時,遠遠的看到有人在掘土,他卻倒也沒有快步衝上來阻止,只是決定這個盜墓者必須要以死謝罪.
當他走近來,看到正挖墳的靜郎,卻反而負起雙手在胸前,不解的研究起這個盜墳者,反而,忘了決定要他以死謝罪的事.
對那時只有十多歲的花形來說,這個盜墳者,真是他見過最荒謬的傢伙!---
這盜墳的竟一邊挖土一邊痛哭,甚至比自己在母親埋葬時都還哭得厲害!
花形那時,心中非常不悅的想到,該不會是母親背著家族在外面做了見不得人的醜事,有了個私生子!?
十六歲的花形沒有說話,沉默且不屑的神色,望著就快掘到母親屍身的靜郎.
不多時,半腐爛的女人屍體出現在亂土中,靜郎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不斷撥著屍體臉上的土.
屍體的臉,因為半腐爛的關係,在靜郎撥土的時候,肌肉也被他一起撥鬆拉開.稠稠的腐爛體液混黏著土,刺鼻令人難當的惡臭,連花形都忍不住皺眉頭,靜郎卻絲毫不覺得有影響一樣,他臉上的表情,混合著淚水,是如此瘋狂的,又如此審慎的,確認著這個墳裡的屍身.
---這是靜郎挖的第二十九個墳....
本來要處死靜郎的花形,現在興味盎然的觀察著這個盜墓者.好一會,靜郎好像終於確定了這個屍骸不是他要找的人,接著,又哭又笑了起來!
他一會哭著,抓著自己的頭髮,一會笑著,甚至於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泥土往嘴裡塞!花形看著,掩著嘴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笑出聲!靜郎對周遭一切完全置若罔聞,嘴裡發著吞噬髒土的嚥下聲,抽泣聲,還有不知所以,完全無意義的嗚鳴.
好一會,花形看得有點厭了的時候,他決定去把靜郎拉離墳墓.“也該鬧夠了.”花形這時很安心的確定這只是個瘋子,母親不至於敢做出有辱門風的醜事來.
在上前去抓靜郎肩膀時,才發現除了塵土,手掌中抓觸到的是很上等的柔軟衣物質料!
花形這時仔細一看,才注意到靜郎身上穿的,被弄髒的這件外衣,其實是很華美的一件紅色和服.
當時十六歲的花形透,並不知情,他拉的,原來是曾與他的家族有交誼的忍者一族後嗣.他也不知情,在將來,這個瘋瘋顛顛的盜墳者,會成為自己決定一生追隨的君主.
同樣十六歲的藤真健司,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是卻從此完全的蒼老.沒有人確切的知道,他在被紅髮妖魔送到海南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沒有人記得,他原來是不是那該被滅絕的,忍者一門的後裔?沒有人知道,他從十六歲到他死的那一天,永遠珍而重之收藏著的紅色和服,是哪裡來的?
沒有人真正的,真真正正的,知道“藤真健司”,是個怎樣的男人?他成為一個永遠的謎,在花形透的心裡.
但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是不需要你去瞭解的.你只要接受它,那也就夠了.
對花形來說,也是這樣.他從不真正瞭解藤真,他也不需要瞭解藤真,他只要接受他的君主是這樣的人,就可以.
靜郎在花形家當下僕,一直到他十七歲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從僕役間,偶然聽到了關於他的義兄,流川 楓,一件轟動了全天下的消息---流川楓,光憑一人之力,殺盡了陵南一城大小!
“真的像夜叉鬼一樣哪!∼”那是個總是幫新任夫人梳頭的婦人,她在馬房的地上,跟與她有染的馬伕說著話.
“嗯...”馬伕因為剛和婦人辦完了苟且之事,躺在一邊,聲調是有點懶洋洋的:
“不過,殺這麼多人,罪很重呀...幹什麼要殺這麼多人啊?”
婦人忽然滿面竊喜之色:“我跟你說呀,你可別再跟別人說吆!...我啊,從夫人那裡聽到了,這是真的,是老爺講的,老爺是從城主那裡知道的,是千真萬確的事,絕對不是瞎說的唷!”
“好啦!到底是什麼啊?!∼”
“喂!不要這麼沒有耐性呀!..啈!...告訴你哪,那個海南的武士,殺這麼多人,是要搶一個紅頭髮的妖魔!”
“妖魔?!∼∼”
“對!”
“搶個妖怪做什麼!??”
“你不知道,”婦人的臉上雖然裝做鄙夷之色,雙眼卻藏不住一樣,滿是興奮的閃爍著:
“那個紅頭髮的妖怪,聽說是年輕好看,海南的城主跟那個武士呀,聽說都想...唉!真是下流!”
“嘩!!∼∼跟個妖怪呀!?他們不怕死嗎!??”
“就是呀!...噯,我跟你說呀,你可別再跟別人說吆!..昨天哪,城主派一隊人上海南..”
“做什麼?!...難道城主他也!?..”
“哎不是啦!是那個武士啦!..他把那個..一把很不得了的刀啊,送給我們城主,要城主幫他,跟那個紅頭髮的妖魔,私奔到湘北去!”
“呔!我不信!那個海南的什麼武士既然這麼厲害,把陵南一城都殺光了,幹嘛不把海南也殺光呀?!來我們翔陽找幫手?這麼麻煩做什麼?!”
“...啈!!信不信隨你!我今天早上是在城主夫人房裡看到那把刀了!!還有!這裡地板太硬,以後要睡你自己一個人來睡!”
靜郎每晚睡在馬房的稻草堆中,也經常聽著這對男女的歡愛.他聽著他們,有時覺得很厭倦,有時想起自己跟養父牧紳一.他記得牧經常怎樣的注意著自己,那樣看著自己的眼神,讓他覺得像一片山景,沉默的藏在山嵐之後一樣.記得牧怎樣的困苦於對自己的迷戀跟對自己於他之間,該是的義父義子的身份...
其實牧大可不必這樣子,因為自己從來也沒認真把他當父親看待.不過,自己也從來不愛他....也許是吧?
靜郎從來不說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能說話?
在海南的時候,牧收養了出現在流川房裡的他,為他取名靜郎.本來被流川奪去的,那個人的衣服,牧也為他取了回來.但是,流川楓是個非常難以相處的義兄,尤其是在自己手上有他想要的重要東西的時候.
重要的,那個人的東西.
不過這一切並無關緊要,最讓靜郎感到難以忍受的,恐怕是海南城主吧?
有權勢的男人通常會變得很醜惡,這話恐怕是真的.海南的城主,高,嗜好俊美的容色.他向來傾慕流川的逸秀,但是這個雖然年幼的流川楓,卻是猶勝無間地獄來的猛鬼,令人不敢犯!於是,他便一再的要尚幼的流川上戰場,要他死在沙場上.誰知道,流川像鬥神一樣無人能敗,於是流川越成功,越強,海南城主心中的憤怒與不堪,就越甚!
但是,人是多麼奇異的動物,他的性格可以被不可思議的歪曲,他的一言一行可以完全不發自心裡所想,可以口蜜腹劍,可以笑裡藏刀,可以在流淚的時候說自己快樂,可以在孤獨的時候說討厭人群,可以變成不敢置信的,任何一種不可思議的樣子!
海南的城主,高,在第一次試圖染指流川失敗,屢次期望他戰死沙場失敗,竟然,開始變得極為尊重流川!雖然他只有十幾歲,雖然他只是牧的義子,海南城主卻禮遇他甚於海南城裡的任何一個人!然而這不是真正的尊敬,而是由怨憤,由所欲,卻不可求得,而來的變態的寬厚.
也許就是因為心裡想著,對一個人很寬厚了,就可以從其他人身上得到報酬一樣,被送來海南的,沉默的靜郎,便代而成為受害者...
牧試著阻止這種情形,但是不能每次成功.加上,自己也迷戀這個貌美的義子.
他要求流川來保護靜郎,但是流川拒絕,因為靜郎不答應流川的條件,把紅髮妖魔的衣服給他.
靜郎在海南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但是,他抱著一個很堅定的信念,他有支持著他,繼續過著這種日子的理由.
他相信一句話,他相信那個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那是個承諾,而那個人一定會做到!
一定會做到的...他相信...
這個十多歲的少年,不能說話,用靜郎的身份,辛苦的在海南活著,直到後來,逃離,精神崩潰.
又,過了快一年的現在,才瞭解,自己已然失去了一切.
他在哭出聲,被梳頭婦及馬伕斥喝後,終於長久以來,第一次說話!---
“不好意思,吵到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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