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夜.
湘北的城郊,出獵行伍休憩的駐營地.
光耀的月光下,一頂大蓬在一片廣大青色野地的左方,另二十餘頂的帳篷座落有致的環繞在主蓬的四周.銀白的月將白色的帳布映得有如冬雪一樣.這二十多座的帳篷,像在綠地上一落落的小小雪山.
燈熄的主蓬之內,湘北的城主,緊擁著心愛紅髮妖魔的赤裸身軀.被褥凌亂的遭棄於一旁.紅色跟黑色的頭髮交纏,像兩人的命運和愛情,不知道該怎麼分離.
寂靜到幾乎沒有聲音,只有微微的蟲鳴.
忽然的,湘北的城主霎時睜開眼,神情也是銳利陰沉!
蓬外,一個矯健的人影,幾乎是不可能被任何人察覺的,極其安靜的潛近中.
幾乎是不可能被任何人發現,但是湘北的城主不是“任何人”.
帳外的人尚不知自己的行蹤已然暴露,仍舊算著自己的步伐,搭著蟲鳴的聲量節拍以欺敵.這個夜來的人,是個長年征戰,也善於襲敵的高手.他的技巧已到如此之高,只消在最後攻擊的那一瞬間拔刃,目標必死無疑.這種攻擊法是屬於上級武士,講求精,力,神,之集中.
夜來者此刻正抵達布帳之外,他屏住了自己全身的生氣不被發現,蓄積所有殺意要在那致命的一瞬---
取下紅髮妖魔的性命!....
這個高手不是別人,正是湘北城主長年的左右手,宮城良田.
宮城的眼睛是微闔的,就彷彿天上薄薄遮蓋的雲,而在背後就是勢不可擋的暴風雨.天色深黑,四周如此寂靜,除卻蟲鳴.
宮城站在蓬帳的簾幕之前,上身微曲,手緩慢的,按到了腰際的刀上,在他衝進帳內的一霎,他會瞬即的了結紅髮魔物的性命.
忽然!
一柄長刀一下子穿透了宮城的腦,刀勢如此之強,甚至帶著宮城的身體向前繼續直飛!一直衝進了遠處另一頂近身侍女的大帳中!刀尖觸及帳樑,樑木應聲而斷,宮城的腦也在瞬間破爛流滿一地,刀勢在微受阻後下落,戳進了一名侍女的胸脯,將她活生生的釘死在地上!
破風聲跟帳垮聲驚動眾人,侍衛從四處拼命趕來,看到的是被刀釘死的侍女,跟一具已不具頭形的死屍.
“啊∼∼∼∼”同一帳而寢的其他侍女們莫不驚慌尖叫,武將群也高喊“保護城主大人”,以流川的帳篷為中心將四周團團圍住!
“流川!..”紅髮的妖魔一時被帳外擾攘驚醒,他正坐著上身,看著站在稍遠處原本同寢的男人.紅色的長長髮絲披在肩後胸前,只露出因為慌惑而緊縮著的肩頭.他年輕的臉容仰抬著,注視著流川,神情有著憂懼,一瞬間,反而流露著一種讓人更覺情亂的,奇異的美麗.
同樣赤裸著身的湘北城主回頭,也在這一瞬間,從駭人的殺氣,變成滿臉的淡柔表情.那雙如畫的眼睛裡,從深深的底處,不可扼阻的流瀉出眷戀和慾念.
“發生什麼了嗎?”年輕的聲音,在自己的耳中響起,是這麼的好聽.流川沒有回答情人的問話,只是忽地來到愛人身前,俯身就吻住他.雙手捧著他的臉,紅軟的柔柔髮絲夾在指隙.
唇舌的交纏中,帳外也響著一陣陣擾人的喊聲“保護城主大人”.但是,武將群們雖然將帳幕重重保護起來,卻沒有半個人膽敢走到帳外,請示一聲“城主是否安然無恙”.
這樣荒謬的情狀理由有二.一是任何人在城主未授意的情形下,靠近城主寢處的,都一定會被城主所殺;二是他們所保護的,湘北的城主,是絕對不需要任何保護的對象!
所有的人,其實在不一會之後就大約瞭然,那具無腦屍體可能就是個“無腦”刺客,在行刺中先被城主所殺,至於那名侍女,多半是無端遭殃了.
只是,人性畢竟就是如此,武將群雖然知道多半是沒有事,可是還是“保護城主”的喊聲一人大過一人,以顯得自己對城主忠心耿耿!
不過這番馬屁可惜連馬蹄都沒拍到,湘北的城主,這時耳裡聽得到的,只有心上人輕輕的,痛苦又歡愉的呻吟聲,其餘,一概不理不知.
然而,這時卻有一個身穿綠色錦衣的人,開始往此走來,停在武將群前.
“城主大人是否無恙?”藤真健司一貫的優雅有禮,卻又絲毫氣派不失.
武將們先是人人一陣默然無措,接著其中一名長年跟隨流川的武士才同樣有禮的回話:
“大人.城主,向來是吩咐我們,固守我們的崗位.我們的,湘北的城主,是天下間,最強的武士!我相信,城主大人,絕對,是安全無恙的!..請,藤真大人,也安心的,回到帳裡休息.稍後,有任何指示的話,我們,會立即傳報大人,也同時,守衛大人安全!”
“嗯...”藤真的臉上,浮現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但是一縱即逝.然後欣然的語氣回覆:
“湘北城,果然是不同凡響!流川城主手下各個都盡忠職守,令我稱羨!”
語畢,藤真調轉頭正要回自己的蓬內,但是就在一剎之間,竟從武將群中飛出一柄光耀的長刀,在月下彷彿一道銀帶,朝藤真背後直直射去!!
“藤真大人!!!”幾人大聲驚喊,但是刀卻已在同時透進藤真右胸上處!!
“啊!!”帳內的,原本陷在激情中的紅髮妖魔,這時候像是胸口中箭一樣的一聲痛喊!
“!!!怎麼了??!!”流川看著身下人捂著胸膛,劇痛不堪的表情,不禁驚懼!
紅髮的妖魔,全身像要崩解離析一樣,駭人的痙攣著!他張著口,可是卻發不出聲,要壓碎他一樣的疼痛,從胸口一個莫名的點,要殺人般的漫延開來!
“怎麼了!怎麼了!!!你說話!∼∼”流川徹底的嚇慌!抱住紅髮人的雙肩,眼淚突的就滾下眼眶!
“城主!!城主!!!”帳外這時傳來一個武將遠遠的高喊:
“翔陽的藤真大人遭暗殺了!!!城主!...城主!!∼∼∼”
“我管他去死!!!”流川一聲暴吼,帳外立刻寂靜無聲.
流川緊摟著眼前的紅髮人,抱著他,臉貼著他的臉,自己的眼淚也將他的臉頰沾濕,手不時撫著紅髮人的額眉,更是不斷的不斷的吻著他的臉,脖,頸際.不斷哭泣.
他的腦中,迴響著不斷不斷的,都是紅髮男子說過的一句話---
也許,妖怪也有生命的極限吧?....
“不...不行!∼∼不准你死!你不可以死....”
不斷不斷的哭著,流川他,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
在遠遠一邊的,湘北的城町,宮城良田的妻子,彩子,正坐在清冷的,向著庭園的前廊下.
她大而明媚的雙眼,只是望著筆直的前方.
“彩子.”在今夜良田臨行前,他握著妻子的手,神色平和的喚著她的名字.
彩子望著比自己略高的丈夫,他向來不是個多雄偉風範的人,但是,彩子卻覺得這個男人的心,是自己看過,最堅軔,最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的,男子漢的心.
兩人的手,握著.良田在喚了自己的名字之後,沒有再說話.自己在微仰頭看著他之後,也沒有再問.
從成婚以來,到現在,並沒有機會得一兒半女,但是,良田從未提要納偏房,或是任何其他不滿;從成婚以來,到現在,他對自己向來只有敬重,和一直以來跟最初時一樣,讓自己深深感動,而答應嫁給他的愛.
“彩子.”這句話,這個他喚著的,自己的名字,在自己耳中,突然地覺得,變得這麼好聽.
兩人的手握著,在良田今夜就要臨行之前.
這,是所有家臣一致下的決定.
湘北不能沒有流川楓當城主,但是,同樣的不能沒有城主的子嗣.這三年下來眾人都已完全的明白,只要紅髮的妖物存在一天,城主繼承人就一天無出現的希望!
當然,眾人也都明白,要動城主的妖怪,等於是自送性命,但是在為了湘北城存續的大義著想,眾臣中武功最卓絕的宮城良田,決定犧牲自己,冒死一搏!
彩子記得,她在良田眼中看到的,是對她的敬重,和一如最初相遇,對她那樣深的愛.
她記得,永遠都記得,最初相遇時,他穿了什麼,說了什麼話;她記得,永遠永遠都記得,每次他喚她的名字,那種藏著無盡依戀的,情感的聲音,那麼的好聽...
彩子,坐在面向庭園的廊道下,望著筆直的前面.
在她的眼瞳中,是這麼深的,淡然的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