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

小寶

〈7〉吻.之三

背景音樂:“Le Bel Homme” by 千住 明

第一次接吻,是在十五歲.是在自願,也非自願的時候---總歸一句,是很狂亂的情形.

晴子是個嬌美的女人.通常美好的容顏,在幼小時也看得出端倪.她的眼睛,就像烏黑的深夜一樣,也像是靜止的雲霧一朵.圓,明亮,也常帶著相襯的溫柔和歡笑---當那幅景象,尚未映上她的眼瞳之前.


當天夜裡,流川和櫻木在狹窄的房中做愛,呻吟與喘息的噪音,吵醒了晴子,也吵醒了她的回憶.

她的第一次,和櫻木君相吻的回憶.


這些年來的晴子是不快樂的,因為哥哥病重,就要死了.

雖然櫻木君不斷不斷的籌錢,但是沒有用,就像是把沙子撒到海面上一樣罷了.

因為哥哥他不想活了...


那天發現木暮前輩不見的時候是陰天,哥哥一個人坐在房裡,不跟任何人說話.

哥哥很難過吧?

晴子跪在哥哥房間的紙門外,從她輕悄移出的縫隙,往裡面看.

他高大的身形盤坐,深棕色的和服衣角,貼平在席子上,好濃的眉毛,甚至於沒有緊蹙著,也顯得那麼有威嚴感.爸媽從自己小時候就過世了,一直都是讓哥哥照顧.發燒了,小孩子嘛,自己就不停哭鬧,醫生看過,藥也讓哥哥餵著吃下,但是就是一直哭,故意一樣,一直哭!

哥哥的臉看起來好傷心呀!沒有流淚,不過,坐在自己的床邊,一直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呢!他是很疼愛自己的吧?因為自己是他唯一的妹妹呀...

晴子記得,那時從縫隙中看著他的臉,很直挺的鼻子,很厚的嘴唇,自己的哥哥,是不英俊的喲,不像木暮前輩,也不像櫻木君,不像在村裡看到的,好看,或是不好看的男子.但是,晴子喜歡看他.哥哥很高,仰起頭的時候,就會有很開心的感覺,就會笑,哥哥就會摸摸自己的頭,說:“晴子在高興什麼?”

“因為看到你呀!”一這麼說哥哥也笑了.他笑起來也是不英俊的喲,可是,是個“哥哥”的笑,是很溫柔很溫柔的!因為,自己是他唯一的妹妹呀...

木暮前輩走了,哥哥他,是在為這件事難過嗎?

晴子不敢把紙門打開,走進去到哥哥的身邊坐著,因為晴子很想哭,因為知道哥哥很難過,所以替他難過,所以,也想要哭起來了!

可是,他已經很難過了,於是第一次覺得,不應該一直哭著,要他來安慰自己.


晚上,稍遠處,正傳來兩個男人歡愛的聲音.晴子的眼睛張著,烏黑的眼,柔美的眼,像一隻可愛山羊一樣的雙眼.


不過,從那時起,就變得空洞了.

那時候自己也忘記了跑開的櫻木,只記得躺在地上時,仰望的森林和天空,它們的模樣.

好高.好像哥哥.

那時候是很冷很冷的,自己又把身上的衣服都脫光了.

“會死吧?”

躺在以前,樵夫們休息的小草屋旁邊,小草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拆得破破爛爛的了---像自己一樣吧?

一直一直,都沒有想到櫻木,直到他自己又跑回來,幫自己把衣服穿上,抱自己回山下去.

櫻木那時的身體好冰!


回山下的路上,森林是很安靜的.很憂傷.

晴子想著,自己不見了這麼久,他是不是會很擔心呢?

自己是他唯一的妹妹呀...

他也會像木暮前輩走時,一個人關在房裡,不說話嗎?


現在櫻木正和另一個男人在做愛,勾起了那天,晴子和櫻木做愛的回憶.


“哥哥!”

那時候櫻木刺進身體,那一剎那,忍不住痛的,就這樣子喊了...

然後櫻木就僵著,看著自己,像看到妖怪一樣!

妖怪,妖怪君...那向來是自己在喊他的吧?可是,為什麼那天,有種自己才是怪物的感覺呢?


妖怪君,為什麼哥哥死的那天,你偏偏不來?

我已經十幾年都沒有求過你什麼,你就再讓我任性一次,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到底想要什麼?......


那天,在抱著她時,終於知道了這個女人想要什麼!...全身的血液凍結.長久以來的疑惑,知道了答案.但是,卻只有更沉重.已經是身心俱疲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什麼,要自己抱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到底想要什麼?......


櫻木掙脫,從房門跑出來之前,自己就先跑走了.一路跟著他,不讓他知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只是一直跟著他.在路上,櫻木一直打人,抓住看他的男人就打,很兇!雖然櫻木只有大自己一歲,但是他的力氣向來很大,前陣子,他才因為跟人打架,被哥哥處罰了.還記得哥哥很生氣,很兇,指著櫻木身上,一些青紅的斑痕,罵:“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晴子一劈頭,就問這句話.“什麼?”不明白她說的,自己就又反問她.那時候邊打人,邊被追打,最後,還是衝進了山裡.山裡.自己第一個想到,還是這間小草屋,跟那隻狐狸一起拆爛的.被拆得破破爛爛的小草屋---像自己一樣吧?不明白,看著晴子,看著她,她卻開始把全身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問自己:“美嗎?”


“美嗎?”


不.也許我是很髒的,也許我是怪物,可是,卻還一直叫人家妖怪君!所以,哥哥才要我不要再這樣叫他.是呀,櫻木是很美的哪,他跳起舞的樣子,是多麼好看!每一次,他跳舞的時候,時間就好像靜止了,蟲鳴的聲音,耳朵也忘了去聽了,櫻木真的是個天才呀!...是比木暮前輩,還要棒一百倍的天才!所以,自從開始專心,教櫻木君跳舞,哥哥就不難過了.哥哥不難過,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這個女人的皮膚,她的乳房,那一雙眼,乾淨的,小小的腳趾,好像連腳趾彎都是香的.一直在她的身邊,一直一直都在她的身邊,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可是...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她想要的不是我...我離開她的身體,離開她之後,就往碰見狐狸的那條河走過去.我要去洗身體,我的手腕很痛,我的身體也髒了.


我的身體也髒了.


那時候櫻木一直用那種眼神看我,一直看我!我好生氣!我一直拿旁邊的土丟他,拼命丟他!他好髒!現在他在我的身體裡面,我的身體也髒了!這個紅毛的妖怪!都是你的錯!為什麼要來纏著我!為什麼要一直待在我家!為什麼!為什麼要搶走我哥哥!多麼可恨呀...我真不該認識你的!


我真不該認識妳的.


那麼,就不會讓妳十幾年來不快樂.要不是知道,妳想救妳那個快要死的哥哥,我又怎麼會這樣,一直讓妳難過的待在妳身邊呢?不過,現在想這麼多也是沒有用了吧?總之一切都過去了.晴子,晴子,妳的眼,妳是怎麼看我的呢?那雙眼,看到的是什麼?


那雙眼,看到的是什麼?


那雙眼,看到的是什麼?


稍遠處,有傳來兩個男人的呼喊.

晴子,十五歲的晴子,跪在哥哥房間的紙門外,從她輕悄移出的縫隙,往裡面看.

就在晴子圓圓的,山羊一般,可愛純潔的眼瞳裡,映著一個被壓伏在地的紅髮男孩.

那是櫻木.晴子記得那天櫻木說了,要告訴哥哥,他要到溫泉旅館工作的事.

櫻木說了要工作的事,後來師傅要他過來,說,得把頭髮梳好,綁上---這是從今起當個成人的象徵.

那是櫻木,十六歲的櫻木.就在晴子圓圓的,山羊般的眼裡,他趴跪著,雙手被細絲線反綁著,有另一個巨大的身影緊貼在他背後.


“奇怪...”

晴子,二十九歲的晴子,用手指撫著自己的嘴唇:“好奇怪...是之前,還是之後?”

她在想櫻木是抱她之前吻她的嘴唇,還是抱了她之後才吻她的嘴唇.

那是晴子這一生,唯一一次和男人相吻,但是她想不起來確切的情形和時刻.


不過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她也不過是一時好奇著,卻又記不起來罷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