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

小寶

〈5〉愛.之一

背景音樂:“Diva” --Sound Track by Cosma Vladimir

流川楓接手了原本女佣的工作,拿著一條白色的棉布,正輕輕擦拭著櫻木的臉和脖頸.

在那場混亂之後,流川就把櫻木帶到自己旅館住處,那時晴子雖然去叫了醫生,可是卻不再進櫻木房間,流川楓說要帶櫻木走,晴子無所謂一樣的同意.

“沒有辦法管他,我得照顧哥哥.”就在門外,櫻木正躺倒在房裡面,她高音階的甜美嗓音,如此溫婉而冰冷.


來看的醫生說,那是受到精神打擊太大,加上長期身體耗弱,一時之間發作類似像歇斯底里的症狀.

“要想健康長壽的話,勸櫻少抽點煙,少喝點酒吧!”醫生也是櫻木的舞迷,也義務幫過櫻木不少忙---其實櫻木是很受歡迎的,有不少人並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看不起他.

在之前櫻木一直待在赤木晴子的身邊,後來又接受赤木剛憲的訓練,村人對他這個紅頭髮的野孩子其實瞭解不多.開始到溫泉旅館跳舞之後,大家都為他的舞藝所震攝,加上逐漸開始受到他個性的吸引,也就不再因為他奇異的紅髮排斥他.

那天告訴流川楓那些貶損櫻木的話的老婦,只是少數中的一個,不曾有機會瞭解櫻木花道的瞎眼按摩女罷了.


人生是多麼奇怪,為何總是有更多的機會去學習傷害自己所愛的人而已呢?

如果不那麼自我中心,如果不只憑自己所見所聽去判斷,事情是否就能夠有比較好的結局?

流川楓是永遠不能學會這一點的,十多年來的訓練,教會他如何去當一個永遠保有權力的男人.

權力.

然而學會浸淫在權力之中,往往代表了在某些方面上人格的犧牲.雖然變得有能力去猜透別人的想法,進而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但是性情卻漸漸的冷硬,而對他人的苦痛毫無感覺,疏離了所有的人,也讓所有的人都無法再觸碰到自己的心---這似乎是當一個領導者,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但是,看看此刻的流川楓,多麼溫柔!

他注意自己為櫻木擦拭頭臉時,手上的力道.要鬆開櫻木的浴衣領口,為他接著擦上身,也單手先微微抱起他頸部,才小心拉著衣服.

為他擦拭上身,鵝黃色的皮膚像是會反應出什麼一樣,有點悲傷的光輝.

太慢了嗎?


如果晚幾年見面,也許自己就不會喜歡上這個人?又或者,能早幾年見面,在自己和他,都還沒有被歲月蛀蝕得心如骷髏的時候.

太慢了嗎?


雖然終於明白了自己愛他的心意,可是,卻只是給他帶來了痛苦而已.


那時候以為他就會死在自己懷中,恐懼感,還有洶湧的愛情像決堤而出,一瞬間才瞭解,他就是自己最愛的人.

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和痛苦,如此陌生,然而從此緊緊磐住自己的心,彷彿面對這個人,自己就不會再是自己,而是為了要讓他活著,而供他呼吸的空氣!

為什麼?

不能早幾年與你相逢,偏偏是要在這看起來,似乎一切都已太遲的時候?


流川楓無語,靜靜的擦拭櫻木瘦削身軀,瘦削的身軀,就像櫻木這十幾年來的人生一樣傷感.

剛才女佣為了幫櫻木換裝,用細絲線把櫻木長長的頭髮綁起來.她是跟著從東京到這裡來服侍主人,流川家的女佣,所以,不像本地人都知道的,櫻木常年來的一個習慣---除非跳舞,他是絕不綁頭髮的!

櫻木在流川為自己擦拭身體時醒來,馬上注意到有人綁了自己的頭髮,心裡激動得想馬上把它拆下,可是手足酸軟,無可奈何的氣憤著!

以前那個洋畫家,有次也突然站到櫻木的身後,像要給櫻木驚喜一樣,挽起他的長髮梳著,要將它們用繽紛的細絲線給綁起來.

櫻木馬上像一隻暴怒的動物,驟然逃開,狠狠瞪視著身後想動他頭髮的人.

無辜的洋畫家不知發生何事,手上仍然拿著美麗的法國絲線.但是,他是個冷靜的人,表情仍然很平穩,並不去多問話再觸怒櫻木.

過了好一會,櫻木跨步到落地的紙門窗邊,動作粗魯的坐下.窗外陰日,但純白的茫茫的雪地,仍然有冰冷的反光,照映到房室裡來,照映出櫻木好看的側面輪廓,紅色的長髮散在地上,像一圈一圈隨意燃燒著的火燄,也好看的發著光.

“我不喜歡綁頭髮!”櫻木不高興的只丟來這一句.

洋畫家沒有說話,英挺的臉上有淡淡的,迷人的微笑.他走到櫻木身邊,俯身去吻櫻木的臉,嘴角,雙唇,然後體貼的說著:“沒有關係,這些絲線也太醜了,配不上你.”

櫻木由著那人開始擁吻自己,竭力要去忘記不愉快的往事.

櫻木曾經被人用細絲線反綁,因此他非常討厭這種絲線,寧願一頭美髮散亂,打死他也不想碰這些東西.

他永遠記得,這種細絲線捆住雙手時是如此之緊,之疼痛!即使在山裡結冰的河水中,浸泡了二十多分,也無法將疼痛感給冰鎮消除!


櫻木此刻還是很難受,微睜著眼,向流川楓抱怨:“死狐狸,不要綁我的頭髮!”

流川一聽到櫻木這樣叫自己,心裡竟像有股安心的感覺一樣,甚至於暗自的高興起來!但是,他已經習慣不把自己的心思顯露,所以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二話不說,立即拆著那些細絲線.

櫻木看流川楓拆得那麼笨拙,一時好奇想問,語氣微弱的說道:“你大概也綁了很久吧?”

“這是女佣綁的,她要幫你換衣服.”流川楓也知道自己拆絲線的技術蠻爛,臉上沒表情可是心裡有點糗!

櫻木望著流川楓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他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前,好像聽到流川哭了?心中也有種怪異,但卻不覺得討厭的感覺.櫻木又把淡淡的笑容掛到自己臉上,打趣一樣的說話:

“說不定,綁著頭髮會更像個出色的男妓?”他的臉又是一付輕鬆無所謂的神色.

“不,”流川楓幾乎是馬上就接腔:“你頭髮一綁看起來更像竹竿,很難看.”

櫻木愣住!好一會,嘴上罵著“死狐狸”,頭轉過去卻開始微笑!


流川楓坐在櫻木的身邊,一直注意著櫻木表情的變化,不知為什麼,自己心裡一時有著這樣,高興得幾乎想大喊的感覺!習慣性的壓抑著,只是臉色再也忍不住的變得溫柔深刻,愛著這個人,愛得使自己都年輕而愚蠢了起來!

經歷的那一場混亂,此刻竟有點像沒發生過一樣!就彷彿雖然睽違了十三年,再見面還是有著一樣的熟悉感,好像中間從沒有那段空白!


“這是愛嗎?”流川楓在心裡問著自己,有種幸福感.


然而卻不知道櫻木他是怎麼想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