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出去...”湘北城主陰側側看著眼前的法僧,左手一挽被劃破的和服衣袖...竟有點黏膩的感覺,熟悉的感覺...
是血!
掌心攤在眼前一看,果然染著幾抹鮮紅...但是,自己並沒有受傷呀!流川默不做聲,手握,成拳,仍是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僧人...
這個僧人的俗家名是魚住 純.
幾十年前,十六歲的流川楓手刃陵南城上下過百餘人數,當時來的訪客,城中的男女婦弱.能夠逃的,不敢再回來,因為不敢再看見當年這個屠殺血洗的場景;逃不了的,四處陳屍,紅紅的濃濃的血淹漫四處.
有生命一樣的血,凝重的流著,像帶著什麼目標的,沒有目標的流去.
陵南城死盡了,死光了.可是,有一個人沒有死,那就是外出避客的魚住純.在那時,陵南城主仙道,為了慶祝終於捉獲思慕一年的紅髮妖魔,大宴賓客.魚住對這種行徑是極為不齒的.
“玩物喪志呀!城主!!”宴客的幾天前,魚住嚴寒著一張其貌不揚的臉,反對仙道留著這妖魔.
但是,仙道只是微微愣一下,然後瞇起眼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你擔心太多了,魚住.這樣死得快.”
說完,踏著一慣悠閒的腳步,擦身過魚住的右肩.
當城主肩在自己的肩附近,城主的側臉和自己的側臉重疊時,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升起一股悲憤,幾近是悲哀的感受.魚住什麼都沒辦法想,沒辦法說,只是兩眼睜睜的看著前方,左額上一滴汗水不知覺中滲出,腐蝕自己的皮膚一般,又深,又慢的,一路咬著毛細孔下來.
但兩人的交會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魚住,”仙道在走了一段距離後,微側回身:“你不是在找一種藥草?聽說山王城裡有吶,這幾天我准你離城去找藥吧.”
魚住聽了,怔著.但是一會還是回過頭,站好身,鄭重的行禮.
“是,城主!”
但是當再回到陵南,一切都沒了.
都死盡了,都死光了.
魚住的身上背著淡色的包袱,身上穿的是深藍的便衣,他流著汗,渾身打著顫,恐怖驚惶的光線從他的眼球中,被月色照出.那天夜裡,魚住是拼了命的趕回到城裡的,因為在山王城裡聽到了這個消息.雖然聽到了,卻還是不信.
不信,要自己親眼見到.
要自己親眼見到自己的家園破毀,要親眼見到這血流成河,要親眼見到所有的斷骨腐屍--要親眼見到!
荒城前,魚住再忍不了眼淚,雙膝猛然一跪在血泊中,雙手也直直按壓在地--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啊!!∼∼嗚啊∼∼∼”
悲慟的哭吼聲,有如狼嘯,穿透在這靜靜的夜裡.
之後魚住剃度出家,過著出世的生活,一直到現在,站在湘北城主流川的面前.
“這傢伙,是記仇來暗殺城主!”參謀宮城良田咬牙怒罵.
那時魚住純求見,是用了他的法號,不是他俗家的姓名.一進廳堂,看見坐在廳端的流川楓,立即二話不說疾奔向前,抽刀往流川肩側劃去!
流川原本可以輕易閃過,但是,卻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流川覺得,眼前這個抽刀的人並無任何的殺氣!至少,他嚴肅的眼光並不是看著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衣服!
因為經歷這麼多殺戮和生來的天份,流川可以清楚的辨識敵人的意圖,在魚住衝向自己的同一刻間,流川就知道魚住並不是來復仇的.
--只是他揮刀做什麼?
“我不是要來尋仇!!流川楓,燒了你身上的衣服!”魚住這時已經被一群侍衛緊壓在地,“聽我說!你現在身上有妖怪!那個吃人的妖魔,現在就附在你衣服上面!!”
“攆出去.”流川無變化的語調,平板的下達命令.
一群衛兵拖著高大的僧人,壓著他要出去,而就在流川發現掌中莫名而無來由的血跡,抬眼望著魚住時,魚住也正看向他.
“流川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是,你去問別人也是一樣,我沒有騙你.入夜之前把你身上的衣服燒了,不然你會後悔莫及!”
流川冷冷的看著對方,沒有一句話.
“城主大人...”一群美麗侍女,其中最膽大的一個正跪在腳邊,仔細的理著新換上的衣服下擺,她幾乎是有點害怕,遲疑的,說道:
“今天,來的那位高僧,是這附近很有名的...”
流川沒有答腔,看著被自己隨手擱在一邊,乾草席上的黑色和服--侍女們都太害怕了,因為恐懼著城主和服裡的妖魔,所以甚至不敢去觸碰.流川自己解下外衣,扔在一邊的地上,侍女們才誠惶誠恐的拿著替換的衣服,碎步靠過來.
“那位高僧,幾年前收伏一個這附近吃人的妖魔,大家都很尊敬他...城主大人..那個妖魔...”侍女到這裡噤口不敢再說,因為城主的臉上已經都是不耐之色.
--流川是不信這些的,怪力亂神,子虛烏有.對湘北城主來說,“鬼怪”的這一個觀念,好像是被人連根拔去一樣,完全不存在.
完全不存在了.
侍女們換好了城主的衣服就退下,流川拾起地上的衣物,挽起被劃破的衣袖,看著.
那時,手上確實被沾血了,但是,並不是自己的血.
真的有妖魔嗎?
走到寢室的一邊,彎身,舉起牆壁的字畫底框,裡面嚇然是一格陰暗狹窄的空間--這座居城是從山王的手上奪來,裡面不少設置,湘北的人並不清楚,但也只是這一時的暫住罷了,並不關緊要.
空間只有容納一人勉強坐臥於內的見方,高度也不超過人肩的低矮,也許是從前的城主澤北榮治放置個人私藏的地方吧.流川把手上的和服丟扔進暗櫃,正隨手要放下字畫框--
“啊!”
一怔,流川看著暗櫃裡那件被自己扔進的衣服--剛才那一聲並不是自己叫的!
但是,好一會,並沒有什麼動靜.流川終於又放下字畫框,將它完全的蓋上.看著水墨字,又是好一會...
突然像急猛一樣,呼的一下把畫框抬起來!
流川的眼睛難得的吃驚著睜大,嘴也不知覺間微微開啟--
眼前,在黑色的和服下面,一個紅髮白衣的年輕男子正微聲的喘著氣,他的額上都是汗,神情好似非常之痛楚!
“你..是誰?!”流川厲聲問著.
紅髮男子從剛剛就一直注視著流川的臉,雖然疼痛著的表情,可是眼神中,卻彷彿有著無限的欣喜.直到此刻被問這句“你是誰”,一絲落寞才急急的閃過,隋即消滅.
“我..我...”紅髮的男子說不出話來--他不慣說謊,也向來不對人說謊.
“哼!”流川一聲冷笑,心想“這不會就是吃人的妖怪吧”,手一伸去抓住紅髮人的前襟,就要把他拖出暗櫃!
“不要!流川!!”紅髮妖魔驚慌的大喊--外面,是午後溫熱的日陽滿室,光是在這個暗櫃裡就已經十分的勉強了,要被拖出到外面,只怕要灰飛煙散!
但是,流川心裡的驚訝更甚!他停住,手仍揪著對方的衣襟,低沉而嚴聲:“知道我是誰,還敢在這裡?你是妖孽嗎!?”
紅色長髮的年輕男子,那張青春的臉上,忽然間的,竟爾佈滿了淚水!他無聲的,靜靜的哭著,像個委曲的孩子,讓人無措而心酸.
流川看到他滿是淚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心口竟一陣摧人的撕裂苦楚!好像自己竟然也就要流下淚來!!
“混帳!!”流川心中痛極而怒!一聲叱喝,扯著紅髮男子的衣襟一狠力的把他拉出,摔落在暗櫃之下!
“啊!∼∼∼”承受不住日光的妖魔悲戚的鳴喊,混合的哭音像是隱隱約約.他一抓過也落在自己身邊的,流川的黑色和服,迅速的蒙上身子.
“妖孽!現身!”流川繼續伸手去拉住和服的一角,往頭上猛力一扯!
但是乾草席上卻空無一人了.
“呼..呼..”喘著氣,心情激蕩不已,流川低頭看著手上的黑色和服:“這傢伙..真躲在衣服裡嗎!!”
一踏步到另一邊放長刀的矮木架上,拎起刀,將黑色和服一擲在地.
“出來!!”流川狂怒一樣的大吼,拔刀抵著衣服:“出來!!∼∼∼”
狂怒一樣的大吼,可是卻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出來!出來!!”流川一轉刀柄,用刀背狠狠擊打!他手舉過頭,破風一樣的朝黑色和服上,兇惡的,猛力的,拼命的擊打!
狂怒一樣的大吼,可是,卻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連打二十餘次,終於手軟的停手.手軟,不是因為沒有力氣,卻是不能理解的心酸.
“出來...”這時也已經不再在乎是為什麼,流川無法克制的,眼淚開始不斷流下!心臟痛苦得像是再也拒絕跳動,只是不能停止的緊縮.
像要奪走自己性命一樣的緊縮.
“出來...”流川哭著,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哭著,壓抑著哭聲,可是卻壓抑不了從心頭流出來的淚!
哭著.
午後溫熱的日陽滿室,到後來痛苦得不能自己的流川,坐在席上,手裡懷裡緊緊抱著這件黑色的和服,臉上的淚水不斷沾上和服,把它沾溼,好似衣服也哭了.
哭著,不斷激烈的哭著,壓抑著哭聲,還有無法壓抑的淚水.
哭著,可是卻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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