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
大湖面上,風起的波紋靜靜的把一個過人高的瓦甕,淡然吞噬.在藍綠色的湖水中,褐色的甕遲緩下墜,好像永遠都不會落到那看不見的底.
這時湘北城主正率領著手下,與山王城藩對峙,隨行的城主夫人,赤木晴子,病弱而在營中去世了.
因為戰情緊急而無法隆葬,所以美麗夫人的遺體,睡在精製的古甕中,在大明神的祝福之下寧靜的沉沒.
一年後.
“剝!-鏹!”舞台上,被敲響的鼓和響板.一個頭綁金色布條,身上也穿著金色華服的人,正跳著祭祀的舞蹈.他一步先移向右,接著頭轉向舞臺之下,不遠的前方.
隔不到十數步的距離是高高的火炬,在黑色的夜空中燃燒著,照亮了舞台.在火炬再過去十數步,則是三人如品字而坐.
當中的,離舞臺近一點,是湘北城主,流川 楓,在他兩邊則是謀臣木暮公延,和宮城良田.此時湘北瓜天下為三之一而分,另有翔陽城,海南城.城主已死的陵南藩屬,早在十多年前被海南佔為己有--十多年前當流川還是海南的劍客之時.
今晚,是晴子逝世一年的忌日,流川帶著眷屬和家臣們,來祭奉大明神的寺宇中,為他的夫人做追念.
兩人成婚至今也過了十餘年,流川的臉貌卻不曾稍改.
“真奇怪哪,”夫人臨死前,病臥榻上.她仰望,看著自己結褵十餘年的丈夫:
“我都忍不住以為是自己老得太快了!”晴子微笑著:
“城主,果然,是將來是要統治天下的.青春的神明都不願意讓您,在完成大業前,身體稍有消損呀.”
城主是個不喜言語之人,對妻子的話並不回應,只是坐著.
晴子夫人看著沉默的丈夫,淡然的牽了牽嘴角,就將回憶飄到十多年前,兩人初相識之時.
那個美麗的春天時節.
“城主.”晴子安靜的說著:“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流川看向自己妻子的臉.
“幫我找一個叫做雪子的女人,好嗎?”晴子的臉上隱約浮現著怪異的笑容.
流川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詢問地注視著.
“她,是我一個親人的童年朋友.以前那親人的家族為了躲避仇敵,將他送到一個農人的家裡,躲著.那時候,他就跟那個農夫女兒成了朋友,後來,聽說她嫁到一個遠地的村裡,夫家姓櫻木...可以拜託您這件事嗎?”
晴子的臉上是殷切的神情.
“可以.”低沉平板的聲音,是答應了夫人的請求.
“啊..那我就安心了,請您找到雪子,告訴她,她的丈夫很想她,一直在等她回來.”
“夫人.”流川不解,因為他的妻子婚後從未出過城一步.
晴子卻只是靜靜看著丈夫,臉上表情帶著溫柔,帶著懷念.
“覺得奇怪嗎?”晴子說著:
“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呀...十幾年前...”眼中有淚,晴子並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轉過頭,不再看流川,她的結髮丈夫.
之後晴子死了,湘北城也一舉攻下山王藩地,成為三強之一.
但是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夜色中舞臺上肅穆的祭舞.
流川遵守諾言,在這一年之中尋找,但是並沒有任何的消息.
找不到那一戶叫做櫻木的人家.
祭祀結束後,流川和家臣們回到暫歇的居城.女妾們慣常不敢跟隨在後--湘北城主和其它城主都不太相同,他不是非常喜好女色.今夜,也是心煩答應了妻子,卻一年都無法完成她的臨終遺願,流川什麼人也不想見,只想靜靜休息.
“剝!--鏘!”突然的鼓聲!
突然的鼓聲出現在這個不該有聲響的寬闊寢室裡.
流川臉上神色不變,只是走到近牆的置刀處.
“剝!....鏘!”沉寂的空氣.
什麼話也不說,不喚人來,甚也不去拿起矮架上的長刀.
冷而凝神,站立.
好一會.
沒有鼓聲,沒有響板敲擊.過了好久好久,流川走到臥鋪去也準備要入睡了.
--如果不是刺客的裝神弄鬼,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如果是海南或翔陽,驚醒眾人是正中刺客下懷.只要出現眼前,湘北的城主可以獨力取下任何人的性命.
所以其它的東西流川就不在乎了,因為這世上最可怕的只有人而已.
躺在雪白的枕席上,眼前看見了被月光打得白亮的紙門,和門上搖曳的,細竹的瘦影.
“奇怪...”流川一手去撫按住胸口,因為感到如此的窒悶,卻又不知道原因.
他感覺耳管裡像有人在呼喚著他.
起風了,竹影晃動得越來越厲害,胸腔裡,幾乎是緊緊壓迫著一樣的感覺!幾乎...要讓自己流淚!
“為什麼?...”有點呼吸不過來,雙眼瞪著木樑的天花板,心臟莫名的,被撕扯般的痛苦!
“為什麼?...”不是身體的理由,卻好像是心中的一點,無法瞭解的根源,在不停的分泌著苦澀的水,淹滿了整個靈魂!
“不..不可能...”聽過一個說法,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是誰這麼樣想我呢?
“好痛....”流川緊緊閉著眼,手壓緊胸膛,努力嘗試著要睡了.
月色照著白色的紙門,門外左側的青綠細竹閃閃發著銀亮,而在木板的走廊,站著一個紅髮華服的人.
他面對著紙門,月光打在他落地的紅髮上,頭髮如血玉在光下的瑩潤.純淨的白和服襯著白紙門是不一樣的白色,衣角處拖地,襯著淡褐的地板,又顯出另種感覺.
門外的風吹著,竹影晃動,髮絲輕飄.
但是,在紙門上卻是沒有這紅髮人的投影!
月亮是十年前的月,是二十年前的月.但是,不知道人是否還能是昨日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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