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夜會冷》

雙子顏

〈11〉

 

流川探頭吻了櫻木。
裂開的嘴角腫得生疼,流進嘴裡的血絲鹹得發苦。櫻木像木頭人一樣呆站在那裡。任一切被重重的心跳聲淹沒。
櫻木害怕了。即使面對著南烈的拳頭也只會把臉迎上去的櫻木,在最應該感到幸福的時候,害怕了。
他不敢看流川的眼睛,也不敢去觸碰那其中隱晦不明的神采。櫻木害怕自己的越陷越深會一不小心扯碎兩個人之間執拗的平衡。
“呵呵,我沒事,狐狸,自己找架打,”櫻木故做輕鬆地咧開嘴笑了,拍了拍流川的肩膀。
“活該,白癡。”
流川狠狠地瞪了櫻木一眼,轉身坐回床上,擺弄手裡的籃球。
這樣最好。櫻木忽然感覺一陣苦澀。流川楓……他的手可以為籃球而磨出厚繭,卻永遠都不會纏出止血的紗繃。他對籃球的執著,也就像他對生活的懶散和漫不經心。如果沒有那種兇狠的眼神、讓人心涼到底的冰冷表情,他就不是那個特立獨行的流川楓了。櫻木低下頭,抿嘴笑了。
所以,我不要你欠我……
不要他欠自己的。是櫻木那一晚對自己默許的承諾。以傷痕為誓。
驗證著即使到分離的那一天,櫻木花道和流川楓,他們仍是自由的。

流川躺在櫻木身邊,破天荒的第一次失眠了。
櫻木在反復不斷的發著高燒。流川感覺得到枕邊忽深忽淺的呼吸。酒紅色的。
爬起來穿上衣服,流川掩好門走進濛濛的夜色中。
入夜最冷的時候,雪停了。沒有路燈的街道,只有一個奚簌的腳步聲,迴響在乾冷的空氣中。孤單的,乾癟的,拒絕一切情感。流川只是覺得和櫻木在一起還不錯。他不多事,也不矯情,更不會像阿牧一樣整天問著愛不愛啊的無聊問題。
很簡單,他們在適當的時候需要彼此,又在適當的時候消失。
流川的生命只有籃球。他愛那種心跳的聲音,好像心臟從胸膛迸出的感覺。
至於愛情,他似乎永遠也不需要。
愛或者被愛,改變著一切。然而,當愛情厭倦了,嘲笑著退場……於是靈魂沉醉其中片刻,而後清醒一時,繼而永遠死去。
流川想到阿牧,睏得睜不開眼睛。
漫無目的的走著,竟然還是回到了原點。至於為什麼會回到他那裡,流川自己也不知道……

每隔幾天,流川就會來找櫻木。每次,他都在。
兩個人吃完了家裡的2箱泡麵,摔壞了3只剃鬚刀,砸碎了N只鬧鐘。
耶誕節那天,流川被櫻木拉著去逛超市,兩個大男生夾在熱鬧的人群中,晃蕩了2個小時。最後,一人搬了一箱速食麵。
當天晚上,洋平撥了1個小時的電話均告失敗,說句聖誕快樂的計畫全面泡湯。
洋平罵著,櫻木這混球小子,一連多少天都找不見影。
“狐狸……狐狸……?”
櫻木的大手沿著流川赤裸光滑的脊背一路滑下,還有汗水浸透過的痕跡。
很顯然,流川睡著了。俊朗的面龐安靜地隱藏在黑色的碎發中,連眉毛都收起了稜角。
“呵呵,做的太過火了……”
櫻木咧開嘴,笑得很傻。
節日的窗外很吵,漆黑的屋子裡,只有疲憊和甜蜜的喘息……
床的另一頭……電話線寂寞地躺在地上……

流川生日的那天,櫻木站在角落裡看東大的比賽。
一定要贏,我絕不能輸。
流川楓就像是為籃球而生的男人。不能忍受任何性質的失敗,就這樣一步一步逼著自己變的更強。
“我會把失去的分都拿回來,”
擦身而過的時候,流川兇狠的眼神讓對手呆在了原地。
“把球給我”………………“我要把它一個個地投進去”
……………………
就是那個了。那個才是真正的流川楓,什麼都不想,只一心想要贏得勝利的流川楓。
球場上的他,是全場注目的焦點。欣賞他的,不只有他的隊友,甚至包括他的對手。那是一個用自己的手去實現自己夢想的男人。只用自己的手。

“流川學長,累壞了吧。給你……”
“不用,謝謝。”
“啊……”半場時送水來的女孩被愣在一邊。
流川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扯下脖子上的毛巾,他一直緊盯著的,是對手的13號:讓他吃了一記火鍋的王牌選手……
他的心,只在籃球上……
櫻木走向他的腳……慢慢地收了回來。有個時候的流川楓,需要的只是觀眾……
……

嘩……終場的哨聲和掌聲同時響起。
紛紛起立的人們大聲喊著11號的名字:流-川-楓。
奇跡般反敗為勝的男人。還有一場華麗的個人表演。
我做到了……
流川緩緩走下場來,用護肘擦著臉上的汗水,優美的嘴唇裡,吐出了釋然的氣息……
從手臂下偷瞄了一眼牆邊的櫻木。那個白癡……他在看哪裡啊……

櫻木盯著場中央的籃球,聽著四起的沸騰般的歡呼,無端地懷念起生命中最燦爛的年華。
流川楓的出現,喚醒了櫻木心中沉睡以久的光芒。
抬起頭,睜大雙眼,櫻木迎著射進館中的冬日陽光。
在同一道光線中,流川楓拿走了當場比賽的最優秀球員獎。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
當流川舉起獎盃再一次看向櫻木的時候,櫻木高舉右手,給了他一個最燦爛的笑。
兩個人的手似乎通過光線相擊在一起。
時間凝結。

“流川楓啊,他是個難得的人才,”
一直坐在場邊的東大教練山本拓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
“他的天地不會如此而已的……”

對於那些失落在自己達到和達不到的事物之間的人們來說,流川楓年輕氣盛、實力過人,姑且不論他的沈默寡言和大多數時候的面目可憎,他實在是塊偶像的好料:擁有掌握自己的意志,而且遙不可及……
那一刻,櫻木覺得自己離的好遠……

冬天總會過去。
然而,和流川楓在一起的這個冬天,是離開籃球隊後,櫻木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
流川不善言辭,櫻木也不會拐彎抹角,[狐狸]和[白癡]是最常用的字眼。
屋子前所未有的多了份生氣,因為地上的泡麵盒和髒衣服多了一倍,床的利用效率也與日俱增。
流川意外地訓練遲到。櫻木從來都不叫他起床,因為那個白癡總是起的更晚。
櫻木爽快的大笑減輕了流川心中無形的壓力。原來,有人陪的感覺,很好。
而對於櫻木來說,當笑容真正的發自內心,生命才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哪怕幸福只是泡沫……

一個禮拜前,櫻木在公司的走廊上,遇見了跑來找他的洋平。
“sigh,你小子又死哪鬼混去了???這麼多天找不到你人影,電話也不接!!!”
“呵呵,洋平,我不是故意的。走,喝酒去。”
洋平看著櫻木誇張的笑臉,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大對……
“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個混球遇上什麼好事了?”
“洋平……”
……
……

“原來是這樣,櫻木,你竟然…………,”洋平若有所思地抬起頭,
“你就不怕被魔鬼拖進地獄?”
“呵,”櫻木歪了歪腦袋,咧嘴笑了,
“媽的,上不了天堂的話,還是去地獄比較好。”
“……”

櫻木樓緊流川楓,慢慢地閉上雙眼。
愛情是一種先天性軟弱。拒絕著軟弱的人們,用另外一種方式生活在一起。
只有在夜裡睡著了,他們才溫柔地依偎在一起。
年輕的他們,
在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對方的存在時,
卻要匆匆的分開了…………
………………………………

 

〈12〉

 

那天,當流川頂著風沙敲開房門的時候,夕陽在天邊照出一片層疊的橘色。很燦爛,很美。
櫻木洗了澡出來,揉著濕淋淋的頭髮,笑的很白癡。
他摟緊他,吻他。
流川的嘴唇有點乾裂,土味很重。
“好乾,狐狸,”櫻木的食指輕輕擦過流川的下唇,“出血了。”
“白癡。”
“呵,”櫻木扳起流川的下巴,把嘴狠狠地壓了上去。
……唇慢慢地濕潤了,連被風吹痛的部分都在櫻木的吸吮下恢復了知覺。紅色的髮絲滴下水來,埋進黑色的瀏海。

流川想起了什麼,有點心不在焉。
“狐狸……?!”
流川睜開眼,看著櫻木瞪大的雙眼,在不到1釐米的地方。
習慣了被他這樣看著。在他面前,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推開櫻木,流川靠在牆上,淡淡地抬起眉頭,
“我,要去美國了。”
“……”
“我說,我要去美國,”流川說話的口氣很平靜,臉上的表情逆著光,看起來很模糊。
…………

“狐狸,說什麼……你?”
櫻木一時間楞在原地,嘴巴微微的張著。
好像有什麼東西刺進胸膛,流出血來……好殘酷……
“等等,不准走,”
拉下了轉過身的流川,櫻木的手,在微微發抖。
“給我說清楚。”
流川抬起頭來,一動不動地看著櫻木。那個白癡,眼睛紅了啊……

在很長的時間裡,流川都不知道,他用和牧同樣的方式,傷害了櫻木。
用平淡到不能拒絕的方式。
放棄了他搞不懂的,選擇了他的夢想。
和櫻木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閃過流川的瞳孔。像一盞燈,照亮了過往的短暫笑容。
他們像兩個逞強的孩子,接受著命運的捉弄。不問原因,也沒有怨言。
他們更是兩個男人。用自尊守護著只屬於自己的天空,從不妥協。哪怕是面對愛情。
流川忽然很留戀。卻不明白為什麼……

櫻木把流川按在牆上,瘋狂的吻他。牙齒咬在舌尖上,刺痛。很暴力,也很粗魯。憤怒和慌亂,和著每一次窒息般的無力感一起襲來。心碎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哽咽著索求更深刻的痛苦,櫻木抓狂地吸緊了流川的舌頭……
嗚……流川感覺舌頭要斷了般揪痛,真的……好痛。
啪的一巴掌,搧到了櫻木的臉上,火辣辣地。
流川抹著嘴角,收回手的瞬間,眼睛發澀。

愛著,卻是這樣的……

“狐狸,狐狸……我……,”櫻木強忍著眼淚,把頭垂在流川的肩上,
“我們……難道總要這樣麼?”
“為什麼…………”
“……”

流川把頭仰靠在牆上,盯著天花板上黯淡下去的紅光,合上了雙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他忽然很想被櫻木熱烈的擁抱。只在那一秒,就算是被撕裂也無所謂……
“花道”…………“抱我”
…………

5月的黃昏,光線很曖昧。窗外的土被風卷起來,灰濛濛地彌漫著。
屋子裡很乾,嗆得嗓子發癢。窗下有床單的奚挲聲。沒有開燈。
被壓在床上的時候,流川盯著櫻木胸前的煙傷,第一次用嘴唇親吻了它。
從傷口處傳來的濕熱,提醒著心裡最痛的疤。櫻木抓著流川的黑髮,流下淚來。
“楓,讓我好好抱抱你……”
櫻木的吻從耳畔滑下,淚水粘幾滴在臉上,冰涼的,好像夜裡驚醒時的冷汗。
流川揚起雙手,任由櫻木的嘴唇霸佔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美麗的腰線在熟悉的挑逗下彎起了誘惑的弧度,流川的身體變得很燙,好像沸騰的血液,燒灼著每一寸被觸碰過的肌膚……
“啊啊……嗚……”
櫻木看著身下的流川,透過自己的眼淚。想起了和他的第一次,幾乎是強姦般的做愛。
那時候,他想得到他的身體。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征服了這個男人。這一次,他也許還會粗暴。卻是為了作祟的佔有欲,和即將失去他的恐懼。到底……一切還是變了……
“楓……我真的……,”櫻木搖去臉上的淚水,微微支起身體,
“我會證明給你看。”
櫻木抓起流川的手,把手指放在口中吸吮。最後在指尖狠命的一咬,讓流川皺緊眉頭,悶哼出聲,“我會弄痛你的……楓……抓緊我……”

櫻木的分身在流川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插到了他的最深處。
“啊呀啊……”
兩個人同時閉上雙眼,發出了低沉的呻吟。流川的手指狠狠摳進了櫻木的脊背,腰部痛得反射般地抬高。櫻木抱緊他,開始劇烈地抽插。
仿佛要搖碎流川似的,櫻木不斷地加快著動作。一次,再一次,每撞擊一下,萬劫不復的悲傷就潮水般的席捲而來。在流川身體的最深處,櫻木聽到自己歎息般的低哼。他要的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結束,就算是拳打腳踢也好,不允許發洩也好,甚至是一把刀架在面前都無所謂,他只是不要流川的施捨。

“反抗我,”櫻木喘息著壓向流川,逼著身下的身體迎合自己的深入。
流川感覺下面撕裂開了,鑽心的痛。偏過頭去,流川貼緊身下的床單,“……再來。”
櫻木更加激烈地挺進著,每一次,直到流川痛得哼出聲音。
淚水,最後終於奪眶而出,滴在流川滲出汗的額角,
“楓……我沒有後悔過……只是……,”櫻木抽泣著抖動著雙肩,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

啊啊啊……櫻木幾乎帶著憤怒和絕望的釋放,如同一種狂迷久久地在流川體內回蕩,在他血管裡流淌,好像一劑嗎啡。他擁著他哭,眼淚和汗液混在一起。流川咬緊下唇,提醒自己只是疲軟,還沒有崩潰。但是,當雪白的床單上染上歡愛後的血跡,流川的眼角濕潤了……
很痛的……原來不光是身體……還有心裡……

櫻木摟著流川,沒再說話,等著身體的疼痛和顫抖慢慢平復。各自想著,也許有一天,心上的傷口也能夠癒合。可是,那個時間,需要多長……
如果燃燒了自己全部的愛,也只能得到這個結果,那麼這一輩子,也許都將用來遺忘……
“會記得我麼?狐狸……”
櫻木埋在枕頭裡,撥弄著流川的頭髮,
“你不回答也沒關係,”櫻木最後一次欺上流川的嘴唇,給了一個全心投入的吻,
“我記得,流川楓。”
離開流川身體的一瞬間,心碎了。櫻木知道它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樣子。
“這是告別吻,遊戲結束了。”
…………

櫻木沒有權利挽留。也始終沒有詢問流川,那個他們一直忽略和掩飾的問題。他知道流川的答案。如果命運只留一個活口,流川會帶走他的籃球,不是自己。
渾渾噩噩的日子裡,他被流川甩的好遠……距離帶給他希望,也在最後,拖得他筋疲力盡……
最後還是走到這裡。變得一無所有……

啪地一巴掌,狠狠地落在櫻木的臉上。
流川的嘴唇微微發抖,白皙的皮膚在慘澹的月光下交迭著明暗。
窗外風很大。
手打在臉上,啪啪地,一下接一下。
櫻木緊握著拳頭,沒有睜開眼睛。耳邊傳來風聲,嗡嗡地響。
清醒,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打夠了麼?”…………
櫻木發瘋般,把流川的雙手反壓在頭上,兩個人撲倒在床上。
交扣著雙手,纏繞著雙膝,面對面急促地喘息。他看著他,好像暗夜裡的一幅畫。
櫻木俯下頭,用最大的力氣咬緊了流川的肩頭。
他,摟緊他,仰起了下頜。
……
畫面破碎的時候,
他們留下淚來…………

沒有人明白,為什麼愛情的出路只有極端的兩種:幸福或者悲傷。
而他們,選擇了最殘忍的一種。
因為倔強。

5月的最後一個黃昏,他們傷痕累累。
回憶,也因此而天衣無縫。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