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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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日子久了,櫻木開始習慣了新的生活。他無暇去想那個從未露過面的“主人”流川楓,因為那個被他叫做“狐狸”的漂亮年輕人每天都跟他例行地練習格鬥。不知為什麼,儘管生活很平靜,櫻木心裡面總是有個說不清的疙瘩;不過有這麼強的人作為對手,他倒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刺激和滿足感。

他很喜歡這個沈默寡言的傢伙,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同為奴隸的同病相憐,再加上那張雖然冷冰冰卻讓他覺得十分親切的高盧面孔,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他。他喜歡看著他沈默地整理自己的鎧甲,看著他擦拭著作為兵器的木棍,看著他因為閃著傲氣而生動起來的黑眼睛,看著他因為身上的石灰點兒比對手身上多的時候,微微蹩起的飛揚的眉毛。


“狐狸!”看著那個忙碌著的修長身影,櫻木故意大聲叫著他的“名字”。

動作停滯了一瞬,隨即繼續擦拭他心愛的銀色盔甲,根本不理睬這明顯的挑釁。

“狐狸!狐狸狐狸狐狸……臭狐狸!”不死心地繼續,因為櫻木想看看這個冰山一樣的傢伙流露出生動的表情,哪怕是生氣也好。就這樣對他不理不睬實在有損天才的尊嚴。

果然,“狐狸”寒著一張臉轉過身來。還沒等他發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向他一股腦地飛過去,緊接著傳來的就是櫻木的帶著孩子般得意的大笑。

“大、白、癡!”……

櫻木的挑釁成功了,他們又打了一架,毫無章法的那種,跟他在角鬥士學校學的格鬥技毫不沾邊。櫻木很開心,這種最原始的格鬥能讓他暫時忘記那不知名卻一直困擾著他的空虛感。這也是他這種無端挑釁的理由之一。

而這一次,這種空虛感似乎更加強烈,到後來的時候,他們不再攻擊和防守,而是滾在地上用有力的雙臂箍住對方的身體,試圖用壓迫造成的疼痛感使對方屈服。兩個人有過的身體接觸並不算少,不過自從第一次櫻木為“狐狸”舔傷口之後,“狐狸”總是刻意地避開他的觸碰,那些身體接觸也就僅限於打鬥中的碰撞了。

櫻木勒住“狐狸”的胸廓,他的手臂感受到了柔軟的皮膚包裹住的一根根的肋骨,讓他有莫名的煩躁,似乎想摧毀對手一般地愈加用力,張開的手指也深深地陷入對方骨頭外面結實卻並不厚的肌肉層。

“痛!”“狐狸”不滿地低聲嘟噥著。似乎感到櫻木不同尋常的焦躁,他停止了動作,只是任憑櫻木勒著他,兩隻深邃晶亮的眼睛帶著一點疑惑,定定地看著櫻木的臉。

櫻木也停止用力,卻沒有放開他。兩個人就這樣不動了,櫻木趴在“狐狸”身上,也看著他。良久,他更加煩躁地低下頭,把自己的紅頭放在“狐狸”的頸窩裡反復地蹭著,鼻尖摩擦著柔軟的淺色皮膚,“狐狸”身上特有的味道也鑽進他的鼻孔。他突然間很想哭,像一個磨人的孩子。

“白癡……”被壓住的人有一點驚訝,他試圖抽出胳膊,卻被櫻木執拗地按住。他只好略掙了掙讓自己再次看清櫻木的頭頸。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櫻木繼續像一隻小狗一樣蹭著,他的聲音從二人沒有空隙的空隙中傳出來,悶悶的,“我好像一直很想要什麼東西,卻又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狐狸”愣住了,漸漸地,他覺得頸窩處的感覺有點奇怪,突然意識到了不對頭。就在這時,櫻木突然抬起頭用棕色的眼睛看著他。他的眼角有濕濕的痕跡:“別說話。”

說著他閉起眼睛,把嘴唇貼在了“狐狸”的唇上。


乾乾澀澀的,彼此摩擦的感覺卻如此美妙。櫻木輕輕鬆開一隻手,用手指撫摸著那張柔和了許多的精緻臉頰;他感覺到對方的手也摟住了自己的脖子,積極而熱烈地回應著他。

半晌,櫻木終於不捨地抬頭,臉上恢復了平日裡的燦爛表情,似乎內心的陰霾都隨著剛才的舉動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笑了笑,看著身下人仍有些泛著紅暈的臉,堅定地說:

“我明白了,我想要自由!”


流川楓是很偏執的人。他在角鬥場上第一眼看到櫻木的時候,就被那種野性和豪氣深深地震撼了,吸引了。他根本沒有想什麼,只是單純地知道,他對這個高大的紅髮青年有著莫名的熱情和悸動,非常想佔有,而且是獨佔。

所以他用鉅款買下了他。

仙道說的沒有錯,流川是羅馬最優秀的戰士,而優秀的戰士往往渴望有一個真正的對手。流川找到了,所以,他每天都跟櫻木練習技擊,沉迷其中而不去關心其他任何事情。

儘管弄得傷痕累累,他喜歡看櫻木身上也有自己造成的傷痕;儘管櫻木經常無理由地挑釁而跟他打架,儘管櫻木一直都以為他也是跟自己一樣的奴隸,儘管櫻木給他取了那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外號——流川楓還是喜歡跟櫻木花道在一起,他從來都不去想為什麼。

那個吻使他清醒了。

那一眼所決定的,還有更深一層的感情。有的時候,愛情就是這樣簡單。

櫻木粗糙的掌心撫過他的臉的時候,他想起第一天在雨中格鬥之後,櫻木為他吸出瘀血時的感覺,小腹處那令他顫慄的溫度和濕潤。他用令他自己都很吃驚的熱情地回應了櫻木突如其來的親吻。他摟著他,他以為他得到了,真的佔有了——不僅僅是奴隸主對奴隸的那種佔有。

但是櫻木說:我要自由。

流川很生氣,他覺得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輸給這個白癡了,在這場心靈的角鬥裡。他突然狠狠地推開櫻木,從地上坐起來,然後伸出左手攬住他的脖子,右拳又快又狠地擊中了他的肚子;然後又把櫻木拉近自己,再一次吻上他痛得發白的嘴唇。

“大白癡!”唇仍貼著櫻木的,流川含糊不清地說著,不知道是說櫻木還是自己。他慢慢站起來,看了捂著肚子滿臉愕然的櫻木一眼,轉身走出了小棚子。

 

〈4〉
 

櫻木很多天沒有看到“狐狸”了,他發覺有一種叫做“想念”的感覺蔓延在他的心裡。那天那個吻似乎是下意識的舉動,但是那乾乾的嘴唇皮膚下軟軟的觸感似乎一直從他的唇上蔓延開,使得他整個人有一種漂浮的感覺,不禁有些懷念,還有些嚮往。他很想很想再見他,再確認一次,“狐狸”卻不見了。漫長的白天裡他還可以用鍛煉來打發時間;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就會透過窗子仰望著天上的星星,想著“狐狸”那雙眼睛。

只可惜他沒有看懂那天“狐狸”離開時,那雙眼睛想告訴他的東西。他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麼他像千千萬萬其他奴隸一樣渴望著自由,而“狐狸”卻因此而生氣。他並不知道,全羅馬的貴族都已經恐慌起來了,因為奴隸們的起義軍已經由南向北把戰火燃到了阿爾卑斯山脈。流川被叫去商量鎮壓這些造反的奴隸,計畫不久以後要出征了。

櫻木不知道這些,他抓住每個人問“狐狸”在哪裡,沒有人理他,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狐狸”是誰。直到傍晚的時候,他遇到了晴子,苦苦追問之下,晴子才支支吾吾地敷衍他,“狐狸”被主人叫去了。

櫻木開始擔心得睡不著,只是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他想起在戰鬥中死去的兄弟,想起被俘虜被奴役而因此分開並失去聯絡的自己和家人,想起那些已經永遠消失在競技場上的同伴……

角鬥士的歸宿,最好的是淒涼地老去;大部分還在青壯的時候,就以各種血肉模糊的淒慘方式染紅競技場的白沙地,殘缺不全的屍體被工役們的撓鉤從死門拖出去。而勝利者更加淒慘,他們常常要把鋒利的短劍刺進剛才還跟自己親切交談的同伴的胸口,讓自己的雙手無奈地沾滿朋友的鮮血。

想到這裡,他突然害怕起來。他不敢想像“狐狸”渾身染滿鮮血的樣子,尤其是哪一天主人讓他親手這樣做。他害怕有一天他會再次站在競技場上,對面卻不是野獸,而是“狐狸”;他想像著他和“狐狸”用鋒利的武器格鬥,想像著自己手中的短劍沒入“狐狸”的胸口……這種臆想讓他發瘋。櫻木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赤著腳向門口奔去。

“狐狸?”他停在門口,因為外面站著的正是流川楓。

星光照耀下,流川靜靜地看著他,眼睛裡好像也有星星在發光。

“狐狸!”櫻木上前一步狠狠地擁住他,“你去了哪裡?我聽晴子說你被主人找去了?”

流川一時沒有明白“主人”兩個字的含義,疑惑地看著櫻木。

櫻木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放開他:“本天才是說,那個,你這麼倔,脾氣又壞,會不會惹那個主人生氣?他有沒有懲罰你?”

“你擔心我?”流川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特別好,他閃閃發光的眼睛盯著櫻木,欣賞著他的窘態。

“當然!不不不……誰會擔心你這臭狐狸?!白癡才會!”

“白癡。”

“你!”

……

櫻木不再說話了,因為他的話全部被流川主動湊上來的嘴唇堵在喉嚨處。櫻木想起第一次吻他的時候那種甜美的讓人全身放鬆的幸福感,他霸道地反客為主,把有力的舌頭伸進對方的口中,蠻橫地攪動糾纏著。

流川開始透不過氣來,卻倔強地不肯認輸。他的雙臂纏繞上櫻木有著隆起的筋脈和血管的頸項,努力地啃咬著櫻木的嘴唇。他的掌心不斷摩挲著櫻木赤裸的寬闊脊背,感受到那皮膚上漸漸燃起的火熱溫度。

櫻木的皮膚是緊致而有彈性的,充滿了野性和誘惑的味道。流川深深地呼吸著他的味道,白皙的脖子向後仰成一個魅惑的角度,臉頰也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兩個人的呼吸越來越熾熱急促,使得整個棚子裡的空氣都彌漫著情欲的味道。

“狐狸……”櫻木喑啞著嗓子,低低地喚了一聲。他粗暴地撕開流川的領口,低頭吻上那凸起的鎖骨,雙手蠻橫地攬住那柔韌的腰,將他推倒在不遠處的窄床上,緊接著自己也壓了上去。

他迅速褪下阻隔著兩人的殘破衣料,然後停下動作看著流川的眼睛:“狐狸,我……”他突然想通了自己一直在惦念流川的理由,想告訴他,卻又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白癡!”流川根本沒有在意櫻木在想什麼,他更專注於目前要做的事情。他攬住櫻木的腰背,撐起身體摩擦著櫻木赤裸的胸腹,終於引來櫻木一聲低吼,發洩似地狠狠壓住那磨人的身體,大力而霸道地把嘴唇印上每一個角落。

他們不停地親吻,擁抱,肌膚間廝磨著,交換著粗重的呼吸和口腔中的味道,在痛苦和歡愉的交織中衝擊著,絞纏著……這個夜晚,燃燒著原始的欲念和渴望……


第一道晨曦照在流川臉上的時候,一向嗜睡的他醒了。身體裡蔓延著酸酸的悶痛,他略動動,才發現被櫻木牢牢地摟著,頭一天晚上的記憶立刻湧上心頭,讓他在滿足中帶著一點不甘:同樣是強壯的男人,自己卻是被擁抱的一個。

扭過頭看了看櫻木熟睡中像個嬰兒一樣安恬的年輕臉龐,流川閉上眼睛,把額頭抵在了櫻木的頸窩。他想起了櫻木的話:我要自由。

給他自由嗎?決不!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流川執拗地不肯放手。他不會像女人似的問那種蠢問題——我和自由,你選擇哪一個?一旦抓住,他就決不放開!

流川下意識地湊近櫻木的臉,像宣告又像確認一般地在櫻木的臉上印下一個佔有式的吻。櫻木微微一動,他醒了。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了流川那雙漆黑的眸子,他略愣了一下,然後想起發生過的事情,不由得有點臉紅。似乎為了給自己增加一點勇氣,他把流川摟得更緊,然後把嘴唇湊到流川的耳邊,輕聲說道:“狐狸,我……我想說,我……”

“你後悔了?”流川微微瞇起狹長的眼睛,裡面一閃而過的是危險的信號。

櫻木驚訝地張大嘴:“怎麼會?”他的臉立刻又漲紅:“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我會親口對你說的。”說著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在流川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流川也沒有去管櫻木到底想說什麼,像一隻被順了毛的貓咪,懶懶地把頭在櫻木的胸口蹭了蹭,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櫻木摸了摸那柔軟的黑髮,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他的心裡滿滿充盈著幸福的感覺,他只是一直記掛著,他還沒有告訴狐狸他的心情。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有的時候最難說出口。雖然已經有過最親密的接觸,雖然狐狸可能對這樣一句話並不那麼執著——但是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要對他說……我愛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