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流川楓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目光迷茫。
這是哪裡?我的故鄉嗎?這一片瓦礫焦土?這些人是誰?我的同胞嗎?這哀泣悲鳴的人群?記憶中豐饒的土地在哪裡?微笑和善的子民在哪裡?而我,又是為了什麼在這裡?
風吹動他烏黑的髮絲染血的戰袍,卻沒能吹動他一絲一毫;他站在那裡,竟似完全靜止。
一記重而有力的拍擊驚醒了他。“喂,流川,看不出你斯斯文文,武功倒不錯嘛!剛才多謝了。”
順勢搭上肩的手在他冷冽的視線下縮了回去,來人訕訕笑起來:“怎麼在這個時候發呆?現在可是分戰利品的時候,這裡所有的東西,只要你拿得了都可以拿走,還不趕快跟我來!”
默默點頭,流川沒有跟隨同伴,徑自朝另一方向走去。
“喂,流川,你走錯……”他想要叫住流川,卻被另一個同伴阻止了:“叫他幹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
“但是這次多虧他出手相救,不然……”
“你也被他救了?看不出……”望了眼流川的背影,猛然想起當前的首要事項,“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嗎?快走吧,晚了什麼都拿不到。希望能找到點值錢的東西捎回家……”
“是啊……”
流川沒有聽到背後的呼喊,他的心已完全飛向遙不可及的過去。
這條街,我走過;左邊有一家布莊,母親常去那裡;右邊第二家是賣零嘴雜食的,最喜歡了……那裡曾是書塾,沒去過,經過時常聽到讀書聲……還有……盡頭是……
目光投向路盡處高牆圍住的房子——
我的家,曾經的。
流川經過那扇大開的鐵門時已從回憶中醒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提醒了他可能見到的場景,即便如此,在看到院子裡的慘像後他還是有一種胸悶欲吐的感覺。
我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了再看一次相似的場景嗎?看當初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傢伙滿門被滅的景象?可為什麼這無法使我高興?我不是連做夢都想把他千刀萬剮,讓他嘗盡痛苦滋味?我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拼命習武讓自己變強嗎?
‘我要變強。那樣就能保護自己和自己想保護的人了。’耳邊響起的是誰的話?我自己的嗎?……這樣啊……我怎麼會忘了那麼重要的事?因為手上沾了血的緣故嗎?才離開多久,我就變了?……好想回家。
流川神情恍惚的看向自己的手,白皙修長的手在陽光下透著隱隱的紅:花道,如果再見到你,你還會牽著我的手去看你的神樹嗎?
“不——”淒慘尖利的叫聲劃破了院中的死寂。流川面色微沈,一縱身朝發聲處而去。
柴房內,四個男人圍著一個少女。
少女胸前的衣襟已被扯開,任她拼命用手遮掩,羊脂玉般白嫩的肌膚還是從空隙中露出;她髮髻凌亂,面色蒼白,烏黑的眼中流露著恐懼與慌亂,但這些都無法抹去她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看到門前的人影,她一喜:“救——”未完的話在看清來人的服飾後吞了下去。慘然一笑,她向距離最近的刀尖撞了上去,卻撲了空——
“想死?好啊。但得先讓大爺們樂樂,嘗嘗貴族小姐的味道。”淫笑著伸出祿山之爪,探向衣襟內;雙手被制,少女絕望的閉上眼,兩行清淚滴了下來……
“哎喲!”
耳邊傳來一聲慘叫,雙手也同時被放開,睜開眼,少女驚訝的看到先前侮辱自己的男子捂著手腕,冷汗直流;而其他幾人正氣勢洶洶朝門口逼近——
“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竟出手傷人!”
“總有個先來後到吧?你急什麼!”
“我看這小子是不是男人都有問題,細皮嫩肉的……”話未完,頭頂一涼,手一摸,中間的頭髮全沒了。
“你這狗娘養的小王八羔子!”氣急敗壞的拔刀,還未碰到刀柄,就覺身上一冷;戰袍化成片片蝴蝶,四處飄散,而對方似乎連手指都沒動過。
瞳孔在瞬間收縮成針孔——
“鬼啊!”男人幾乎連滾帶爬的逃出柴房,緊隨其後的是同樣恐慌的夥伴。
沒有再看少女一眼,流川轉身離去。
“等等,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顧不上羞恥,少女沖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輕顫的嗓音泄露了她的害怕。
沒有任何言語,流川稍稍用力,掙脫了她。
“我需要你的幫助,因為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她的聲音已帶了隱忍不住的哭意。
緊緊抿了抿唇,流川沒有停下腳步。院子裡陽光灑了一地,金燦燦的,是金銀珠寶比不上的溫暖。
“請你殺了我。”
猛地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女強作平靜的臉。
“因為弱者是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她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微笑,然而眼淚卻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流川靜靜的注視著她,腦中浮現的是一張同樣年輕美麗的臉,還有,那開了一地爛漫的白花。
於是,他拔劍。
“謝謝。”唇角的笑容慢慢散開,她緩緩倒了下去。
她看到天空蔚藍澄淨,美的不可思議。
從前,怎麼都沒發現呢?
飛濺的血,沾到了流川的手。溫熱而粘稠的液體,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讓他覺得特別噁心。他忍不住彎下腰,嘔起來。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到底能做什麼!
滿嘴的苦澀,胸口如同壓了一塊石頭般悶,以致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然後,他聽到身後有人叫了聲狐狸。
聲音很輕,帶著些不確定;流川同樣不能確定自己是幻聽還是真的聽到;他直起腰,轉過身——
他看到他看著他,看著他滿手的血和染血的劍。
如果可能,他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存在過,或者在遇見他前就已死去。
因為不可能,所以他只有說,用一貫的冰冷語調:“不要看。”
但是櫻木卻向他走來,他想逃,卻沒有任何力氣,只能由他走到他面前;他閉上眼,不想看他的表情——
有一雙熟悉的手臂摟上了他的脖子,他聽到他說狐狸不要哭,鼻子嗡嗡的。
白癡,哭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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