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名離別》

闌珊

〈10〉

 

你為什麼哭呢?

下意識的抬手輕拍他的背,卻在半途僵住;暗紅色的血,就著流動的方向在手上緩緩凝結起來,乍看之下,竟有滲入肌膚的錯覺。

慢慢的收回手,然後,猛的用左手將他推開。

踉蹌地倒退幾步穩住身子,紅髮的少年望向他,眼眶微紅,一臉不可置信。

“狐狸?”

“回去。”流川的臉蒼白而無血色,就像亙古以來永不融化的冰雪。

“不要。”沒有絲毫猶豫,少年斬釘截鐵的回答。

視線交會,讀出對方的決心,流川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猶如開裂的冰層,然而瞬息之間已恢復原樣。

“沒事吧,狐狸?”察覺到他的異樣,櫻木往前邁了一步,很自然的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這個動作,原是他自幼便養成,怎樣都沒想到,這次居然會落空。

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沒再看他一眼,流川轉身就走。

那種走法,落在任何人眼裡,都不會稱之為“走”;那種走法,稱為“逃”或者更為恰當。

因為當時,流川確實竭盡所能來逃離櫻木,雖然之前,他曾那麼想見他。

櫻木沒有時間多想,他也沒有多想,流川飛出去的時候,他就跟著追了上去。

沒有學過輕功的他怎麼可能追上流川?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最後他徹底失去了流川的蹤跡。

但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跑著。

“你不可能追上他了。”身側突然出現的藍衣少年,神情悠然如閒庭散步。

“可以的……”他看著前方,雙目炯炯,“只有不追,才會追不上。”

藍衣少年笑起來:“照你這樣追,是不可能追上的。你追錯方向了。”

硬生生勒住沖勢,轉過頭望向少年:“他往哪裡走了?”

“為什麼要追他?”少年收起笑容,神情嚴肅,“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

“你胡說什麼!”琥珀色的眼睛倏的瞪大。

“難道不是嗎?剛才他不就殺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女。”

“狐狸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狐狸他才不是濫殺無辜的人。”櫻木的臉頰漲得通紅。那紅,迅速蔓延到了他眼底,使得他整個人驀地燃燒起來。

“不要替他開脫了,你的理由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不是嗎?難言的苦衷?別笑死人了。那個少女會帶來什麼威脅,非殺了她不可?”

“我不知道,”他回答的迅速而大聲,“我待會兒問他。但是我知道他並不願意那麼做。”

“你怎麼知道?”

紅髮的少年微昂起頭,瞥向他的眼中摻雜著類似於同情的情緒:“因為他在哭啊,你沒看到嗎?”

“沒有。”他對自己的眼力一向自信,這時卻無可避免的產生了動搖。

“也難怪你看不出,”櫻木點點頭,“他的表情總那樣。喂,他到底往哪裡跑了?”

“我不知道。”

衣襟被猛的揪住,瞪住他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好,他扯扯嘴角:近距離看這樣一張生氣勃勃的臉是件有趣的事,不知他準備打哪邊?

出乎意料,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櫻木惡狠狠瞪了他一會兒後鬆開了手:“不管怎樣,謝謝你帶我來這裡,接下來我會自己找。再見。”

“你沒看出他根本不想見你嗎?”少年微笑著,期待看到一張沮喪的臉。

而櫻木的反應不在他計算之內。

“我知道。但是我想見他。”

少年覺得頭有些疼,這場對話太多新鮮,已經讓他不知所措:“即使他不想見你?”

“是。我在他身邊,他會好過些。”櫻木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一個人的話,會很寂寞。”

“……我帶你去。”

他們找到流川時,流川在洗手。蹲在河邊,挽著袖子,死命的搓揉著一雙沒有絲毫污垢的手。

溫和的陽光,興許是因為河面反射的關係,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那種酸澀,似乎只要不小心眨一下眼,淚就會流出。

櫻木走到流川身邊,蹲下,側過臉望向他:“你在幹嗎?”

……

“別再洗了。”櫻木皺起眉,“已經洗得很乾淨了,再洗下去皮都要破了。”

對他的勸阻充耳不聞,流川繼續洗他的手,那種架式,擺明了在不褪掉一層皮前,他不會停手。

“我叫你停手你沒聽到嗎?”眉頭連成一線,櫻木伸手去捉流川的手腕。

“別碰我!”低斥一聲,流川起身退開三尺。沒有抬頭,長長的瀏海垂下如簾幕,恰到好處的遮住了他的視線。

如果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那麼,或許就可以無動於衷說些傷他的話了吧。

“你在做什麼啊!”

無法躲避,當他整個人撲上來時,本能的想伸手接住他;即使理智已讓流川成功控制了手的動作,但身體卻沒能移開。

肩膀被緊緊扣住,應該很痛,因為櫻木顯然有些失控,然而卻感覺不到。

“看著我!看著我啊,狐狸!”

如果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那麼,或許就可以如己所願讓他走了吧。

低垂著眼,任憑櫻木搖晃著自己的身體,流川一臉漠然,盯著櫻木鞋跟後的一株花。

白色的野花。

似乎有些疲憊了,也可能是發現只是徒勞,肩上的手鬆開了。

那麼,要走了嗎?

分神的剎那,他的配劍已被拔出。

無需抬頭,流川也知道櫻木此刻必然是在細細打量這柄劍。

“破劍!”不屑一顧的口氣。

他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如果接下去沒有發生那件他沒有親眼看到整個過程卻清楚知道的事——

他聞到血的味道。突如其來的血腥味,強過以往任何一次。

愕然抬頭,看到的是難以置信的情景——

鮮紅的血,自眼前人左手掌心湧出,而始作俑者兼受害人不加以急救,反而饒有興趣的盯著傷口任其流血。

“你在做什麼啊!”

本能比理智更早控制了身體,接下去的止血包紮流川並沒用腦子來指揮,也不可能用腦子來指揮。惶然不知所措的感覺攫取了他的整個身心,他仿佛又回到那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幼年時期。

乾淨俐落打好繃帶的結,他才驚覺自己的指尖微微顫抖著。

“喂,狐狸……”

眼前的笑臉讓人有痛扁的欲望,然而他左手裹著的繃帶又壓制了這種企圖。

“現在我的手上也都是血了。”



隔著粗糙的織物傳來的是他掌心的溫度,也許還有他的血,不然怎會如此灼熱……

“所以,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

“……白癡。”

流川這樣說著,反手緊握住他的手。


櫻木手上的傷口,到他和流川再次分開時,還沒癒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