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向前走》

龍堂

〈4〉淚痕
 

當我站在花道他們房子門前,已是下午五點四十五分。
過了那麼久,那兩個傢伙的庭院還是老樣子,讓雜草恣意的蔓衍在院子裡各處,看來那兩個小子除草的問題還沒解決吧?!唉∼∼想當初我要飛往美國的那天,自己最後一眼看到的,不是花道他那充滿不捨的眼神、也不是流川那該感謝我這媒人該有的容顏。送我這位標準生活顧問出門的,竟然是那一幕兩個剛大學畢業的大男人在門口,為了誰負責那周末除草工作的小事而大打出手的美景;留給我的,卻是那一雙雙鄰居們投來的異樣神情記憶。天∼∼∼光想到就又開始覺得頭開始疼了,實在是完全沒法了解他兩當初到底是基於何種理由而會在一起呀?!

罷了!罷了!我到底在想什麼?這並不是我今天回來的主要原因啊...

花道那個單純王,總愛自己裝堅強,以為什麼事自己都有辦法一個人解決,早在13歲的那年,當花道嘗試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的那天,我便知道有天這事還是得解決。只是,真沒想到這次的導火線竟然又是相同的原因,哼!該說是花道真的太不幸?還是說上天就是非要讓他面對這種事情....或許,也許,那時想和花道一樣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我也有錯吧....

唔∼∼這種牌子的煙怎麼味道那麼差?早知道就叫老闆拿另一牌的了...

『煙,熄掉!』
『厄......真是對不起!』怎麼會是這個“冰面狐狸”幫我開門(這可是花道取的,不干我的事!),我還以為會是花道來迎接我呢!怯∼∼算了!好歹我也是要住在這裡麻煩他們幾天,還是不要第一天就和房東結下樑子。
再說,花道要能過走過這關,我和流川看來應該是得密切合............
『.....怎麼?』
『(苦笑)沒事!可能是飛機作太久了,有點不舒服而已。』能告訴你說因為想到要跟你合作而突然覺得頭疼嗎?
『恩!』

唉∼∼∼反正現在走一步算一步吧!

『花道呢?』流川果然不愧是個從大學起就有潔僻之稱的傢伙,從玄關到客廳以來,完全看不到一件多餘的東西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他去買醬油,五分鐘後回來。』
『疑...現在這個時後叫花道一...』
『我想跟你單獨談一些事!』
『........』
從前花道老對我抱怨說流川是個狡猾的狐狸,我還覺得不能相信,現在果然能夠體會出來了。

『唉∼也好!有些事我的確是有必要私下跟你說。不過...(苦笑)』
看著流川那一付讓人想砸東西過去的眼神,突然我有種覺得以後我又得當回那可憐的生活顧問的預感。
『不過,你以為五分鐘是多久?』
『...好!那明天中午你到這裡找我,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這傢伙,都不問說我有沒有時間的嗎?不過...算了!『好,我知道了!到這裡是吧。』

接下來的時間很難熬,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一向就不懂為啥花道會和這小子一起交往的原因,更不懂得去欣賞這個花道口中“有時很囉唆”的男人。流川在我承諾之後只應了一聲嗯,便再也沒有說其他的話,他只是安靜的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直盯著通往玄關的方向,就像是在思考東西一樣,卻也像是在期待花道轉動門把的聲音,誰曉得呢?只能確定的,他這個貴為房東的傢伙,卻是這樣子讓我這位遠從美國來的客人就這樣自生自滅。

唉∼∼∼今天生病的真得不是流川嗎?我很懷疑...

『我回來了!』好不容易,微弱的聲音從玄關處傳了過來,打破了疆局...好吧!是只有我自己認為的疆局....

流川沒有走過去迎接花道,他只是丟了一句我去煮飯了之後,便徑自的走向了廚房。即使如此,我還是保證,流川的眼神裡閃了一下,在花道聲音響起的那一剎那。

出乎我意料,又或者是就在我預想之中,花道見到我並沒有給我一個屬於“天才”的笑容,也沒有說洋平好久不見了;他只是像是看到了什麼嚇人的東西一般的呆站在那邊,正從紙袋裡拿醬油瓶的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身上那件“天才最愛”的白黃色T-Shirt 似乎變大了一些,即使沒看到,我想,花道衣下那流川曾所迷戀的肌肉,也許已經消失了。臉上的表情不再像過去一樣,總能看出是開心還是生氣,瘦下去的輪廓及略顯黑色的眼圈,看的出來花道又開始吃藥。從還在呆滯裡的眼神不難知道,就算是平常,那雙眼神也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總是聚精會神的直視著某個人、某個方向。

很佩服自己竟能在這一秒之間看了那麼多事,也想問流川是如何接受,一個失去太陽特質的櫻木花道。我有點想笑,為了他這個滑稽的表情,為了自己那自以為的以為,也為了流川那要面對的生活。但我知道,我笑不出來,在這第二次見證花道發病的日子裡,在這位天才的面前..

『我、我去幫流川...』我想花道是忘了我吧,所以他的聲音才那麼小聲,所以他才連看我都不看,只是丟下了一句話,就低著頭擦過我的身走到廚房內。

接下來,我只是繼續在客廳裡假裝很忙的整理我的行李,只是非常的好奇,當我聽到電話而趕回日本時,所帶的就是那幾件衣服,幾樣輕便的生活用品,為什麼卻非得花上那麼多時間來整理呢...

於是,當我發現自己再也沒辦法假裝沒聽見由廚房傳來一聲比一聲大聲的罵吼聲時,我便還是決定過去關心一下。

『所以你是想要到處宣傳我發瘋了是吧?!流川楓!』當我進去第一句聽到的,便是這句話。
『.......』流川他沒有回答,但從眼神也可以知道此時流川很生氣,非常的生氣。

不要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我看過這樣的眼神,就在兩年前我曾把花道藏起來的那陣子。

『你以為你是誰,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覺得羞恥你可以離開啊!還是說,』花道兩手緊緊握抓著自己的衣服『其實你本來就想要趕我出去?』

沒預然的,想起,唸心理系的深田俊曾說過,當人類在不安時,總需要找到某種方法發洩,正常的人通常會利用自我的控制能力去抑止這種情緒,而患有精神病的人卻會失去這種自我控制的能力,轉而將情緒用最極端的方式表達。

『花道,你不歡迎我來嗎?』我還是站到了花道的面前,在流川準備動作之前『不關流川的事情,是我自己要來的!』

等著天才的回答,也等著看這場尷尬的場面接下去的戲碼。

有時後,我覺得自己很殘忍,尤其在現在,尤其是在櫻木花道和流川楓的面前。

『唉∼∼流川,花道借我一下!』看著紅髮的男孩那漸低下去的頭,才知道,原來,殘忍的最大受害者是我自己。

很慶幸流川並沒有阻止我,他只是轉回去繼續料理著眼前那已開始滾的燉食;不過,就算他反對,我想我也無所謂,反正我還是會將花道“借”走的。

『花道,你不想見到我嗎?』等到花道也坐到了床上,我這樣問他。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他吱吱唔唔,完全看不出來天才過去的張狂。
『花道,我是洋平啊!』將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刻意的加了一些力道『我們不是說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挺對方的嗎。難道你忘了嗎?』
『........』他沒說話,只是很輕的點了頭一下。
『那你聽好,我現在遇到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非常的麻煩,所以需要你這位天才的幫忙。』看著那紅色的頭髮,有些刺眼『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他生病了!我想要幫他,但他卻把我當成了陌生人,不再像過去一樣什麼事都告訴我。花道,我想要回這位朋友,我不想失去他...』

廚房裡鍋蓋被滾燙的水蒸氣掀起,發出微弱的碰撞聲,我就這樣靜靜的望著他。

花道也直直的看著我,眼神裡就像是動物般的在審視著什麼,似乎是在尋找著我話裡的誠意。我知道現在這一刻很重要,不論是對我而言或者是對他而言,我忍住不眨眼,因為我要讓他知道,我是真的很想很想那個天才。

於是,那向來好看的金色瞳孔,掉出了透明的液體,就在我的面前。
『洋平,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的不知道...我覺得很不安、覺得這世界不再需要我;我想作些什麼事,卻什麼都再也作不到。我變成了廢物,你知道嗎洋平,我已經是個不再被需要的廢物了...』
我突然很想,伸手接住,眼前那不斷刺痛我心臟的、那不斷滑落的,淚水...
『我覺得狐狸開始在討厭我了,他已經開始受不了這樣的我,他有天一定會離開我。我想好呀∼洋平,我好想像過去一樣。可是我作不到。我的大腦不再受到我的控制,它像是住著一個人,它不在聽我的命令。我最近總聽得到大家的嘲笑,就算他們沒有跑到我前面笑我,但我就是知道他們在嘲笑我,再笑我這個天才再也什麼都辦不到。(*)我想到前面去揍他們,甚至,我想殺了他們...』
『洋平,你知道嗎?我想殺人,現在的我真的會想要殺人啊!那個聲音一直對我說“殺了那些嘲笑你的人吧”,一直一直的說....』

『但是,我想到了狐狸。我不知道,當我想要衝過去殺了他們的時後,狐狸就出現在我的眼前..狐狸是現在唯一能控制我的方法。』
『我很害怕,狐狸不要我的那一天。他不能不要我,但我卻感覺得到,狐狸已經快受不了了。對∼∼快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受不了我這神經病..哈哈∼∼』

很驚訝自己沒有流著淚對花道說不會的流川不會丟下你的,也很驚訝自己沒有狠狠揍花道一拳對他說你還有我呀;但不管怎樣,我畢竟什麼也沒做,連表情也沒有變過。

『哈哈哈.....我會變成殺人犯的,洋平你說,本天才第一個殺的人會是怎樣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會不會..』
『夠了!花道,不要再說了。』
『也許,最後狐狸也會是我殺的吧∼∼很厲害吧!我以前說過我一直想要殺他,最後果然會殺了他』
『不要說了!』
『洋平,你說說,當報紙上報導著曾為警察的人,卻殺了警察。很有趣的新聞吧∼∼』
『夠了!夠了!夠了!』在也受不了,我把花道擁在懷裡,緊緊的、緊緊的『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絕不會!!』

『我不想生病啊,我真的不想生病!』在懷裡的身軀,像是無助般的顫抖著『我想給狐狸幸福啊!我當初答應過狐狸的爸爸說我們會幸福的呀!我真的不想生病啊..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真的不想生病,洋平你知道嗎?我想好起來,真的好想好起來....』
接下來到吃飯的一個小時裡,花道只是喃喃的重覆著這幾句話,重覆著重覆著,讓聲音繚繞在空氣中....

那天的晚飯進行的很安靜,而我保證,我在流川的眼裡,找到了淚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