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雷,響在厚重的積雨雲裡,靛紫色的天空漸層在城市上空,就要下雨了。
醒在午後一點的矇寐當中,體溫微涼,未關緊的落地窗縫擠進一絲絲冷風和雨前的清新,流川起身關上窗門。
偌大的單身套房,寬廣的雙人床,一半溫熱與一半冰涼,流川愣愣站在窗邊,看著豆大的雨滴重重地從雲端落下。
◇
走出大樓,是一陣陣傾盆的大雨。流川冒著雨站在人行道上,仰望著混濁的天空,灰色的雨,淅零零的憂傷音調。一部汽車駛過路邊的水窪,濺起一些泥水沾上流川的西裝褲腳,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櫻木也同樣站在那裡,等待著號誌燈由紅轉綠。
「下雨了喔!」櫻木笑著,把濕潤的額髮向後撥去。
「大白痴,」流川面無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在笑。「幹嘛不帶傘?」
「懶得撐啊……反正淋個雨也死不了人。」櫻木蠻不在乎的聳聳肩。
「也對,」流川不可置否。「笨蛋不會感冒。」
「去你媽的!」櫻木重擊了下流川的肩頭。「還不快把車開過來?」
「做什麼?」
「去你家避雨啊!」
……
……
「我有說要讓你來嗎?」
◇
下午五點半,流川結束一場旁聽的會議,還沒完全從磕睡中醒來就茫然的搭電梯下樓準備回自己的住處繼續睡,半清醒的精神狀態讓他差點錯過櫃台小姐的召喊。
「流川、流川先生!!」蹬著高跟鞋的服務台小姐辛苦的追趕上流川的腳步。
「不好意思打擾了。有一位訪客說是要找您的,可以請您跟我到一趟貴賓室嗎?」
貴賓室裡的裝潢也充份顯示出流川集團雄厚龐鉅的財力。
一整套高級的大紅色真皮沙發坐鎮在整個房間的重心位置上,中央是一張長形的桌,桌面是整片的鸚鵡綠雲石,天花板上懸掛著一座華麗卻不俗氣的水晶現代吊燈,微黃的燈光下一只冒著熱氣的白色骨磁紅茶杯緣閃爍出典雅的亮光。
「我的媽啊,你終於來了!」訪客大喇喇的坐在沙發上,坐姿不甚好看,連一身輕便的衣著也和整個房間的氣氛格格不入。「真是有夠久,我兩點就來了欸!」
粗魯不加修飾的語氣,配上一頭桀驁不馴的紅頭髮,流川確定,他果然還是自己前幾天所見過的那個櫻木花道。
「剛剛在開會,你有事嗎?」流川扯開領帶,坐上櫻木對面的沙發,公司小姐照例送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向流川行了個九十度的禮,便小心地退出房間。
「唔……這個,」櫻木遞上流川的黑色大衣。「上次你借我的外套,很暖和,謝了!」
「……」流川直視櫻木的臉龐,眼光並沒有落在遞來的大衣上,雙手更是沒有要將它接過的意思。「怎麼找到我的?」
「裡面有你的皮夾,我翻到你的名片,就找到這裡了。」
「送你吧。」
「什麼?」
「衣服送你的,不用還。」
「呿,這種高格調的衣服我穿不慣,還是還你吧!我走了。」櫻木硬是把大衣往流川懷裡塞。
……
「那……」流川搜了搜大衣口袋,果然在同樣的位置摸到了那張被遺落的小卡片。「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對啊,怎樣?」櫻木搭上門把,回頭看了流川一眼。
「那我叫什麼?」
「幹嘛?你叫流川楓你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叫什麼?」
「我叫什麼關你屁事?我有允許你認識我嗎──
「你叫櫻木花道。」
櫻木放在門把上的手滑了下來,流川刻意忽略掉櫻木驚訝的神色,逕自旋開門把離開了房間。
◇
滂沱大雨中流川的私人黑色轎車停在路口,濕透的兩人坐在車子前座,雨水啪答啪答打在車頂的聲音非常地響,未開雨刷的車前窗早已被雨漬模糊一片。暖氣從送風口漸出,但身體還是被雨水淋得冰涼,想要索求另一個人的溫度來取暖。
暴雨將天色迷濛,微黯的車內緩緩流瀉著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音符很輕,所以靜謐的空氣沒有一點縫隙。
櫻木就坐在副駕駛座上,白色濕潤的T-shirt伏貼在結實的身軀上,暗紅的乳頭黏附在被雨水透明的衣服之下,水從髮稍滴下,落在他的左臉上,水滴下滑,下滑,綿延留下痕跡在他頸上,鎖骨上,沒入衣內,彷彿是自己的舌尖穿過所有外衣的束縛,滑向其他更禁忌火熱的地方。
車子最後停在流川居住的大樓門前,流川讓車熄了火,卻一直坐著沒有動靜。
「你打算把車子停在這種地方?」
「你真的要上來嗎?」
「廢話,不然我上車幹嘛?」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流川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甚至是,每一天每一夜,夢中,都在期待會發生的事。
但櫻木呢?
流川從來不知道,櫻木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的眼神很乾淨,卻又有著火一樣的熱度,魅惑的……
那樣魅惑卻又純真得讓人感到罪惡的眼神……
◇
「喂──!!」
當櫻木回過神來,流川已經不見蹤影。他推開門朝大廳吼叫,所有人都狐疑地朝櫻木的方向看過來,他不顧眾人愕然的目光直直朝大門奔去。
櫻木站在路口四處張望,終於注意到遠方一輛黑色轎車向自己駛來,流川就在車上。櫻木奮不顧身的跑到馬路中央攔下車子,驚起一連串響亮的喇叭聲。
「白痴,你想死嗎?」流川停下車,開了門站在車身跟車門中間瞪了櫻木一眼。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櫻木氣喘吁吁地支手撐著汽車的引擎蓋。
「……這重要嗎?」
「啊……也不是啦……」櫻木困惑的抓抓頭。「我只是嚇了一跳,想都不想的就衝過來了……」
兩人在大馬路中央沉默對視,川流不息的車輛駛過兩旁,嘈雜的街道上只有兩人是靜止的,像是電影的停格畫面。
「先上車,」流川開口道。「上車我再告訴你。」
◇
寬敞的單身套房位在大樓的二十五樓,壁爐的火熊熊燃燒,白色床單上是一只剛被扔下的車鑰匙,落地長窗的窗簾是深黝的黑藍色繫在窗邊。
浴室的門虛掩著,蓮蓬頭噴灑出強勁的水柱濺在身上,嬝嬝熱氣蔓延,熱水將兩人的肌膚徹底打濕,他們慢慢為對方褪開衣物。
流川深吸著氣,鼻腔裡充滿熟悉的情欲味道。先是脫去櫻木身上的白色T-shirt,然後是他極愛的褪藍布牛仔褲,熱水勾勒出欲望突立的形狀,水滴滑過他的肌肉紋理,緊實的臀部。櫻木已是全身赤裸,伸手撩開流川僅剩的一件內褲,流川感覺到自己微勃下體的亢奮。
肥皂的清香在水霧裡飄散,滑溜的泡沫塗抹彼此的身體,像是搓洗,更像是愛撫。相抵著額頭溫熱的吐息,微熱的體溫三十六度半,當流川的左手滑向櫻木身後靠近股間的腿根處,以指尖敏感地挑逗時,櫻木忍不住哼出聲,攀住流川的肩頭索求唇舌的交融。
◇
指間燃起一根香菸,沁涼的薄荷味,流川還怔忡在午後突來的暴雨中。灰暗的壁爐裡是火後的餘燼,這房裡從來就沒有別人。流川將手上僅燃去三分之一的香菸按熄在菸灰缸裡,最後的氣味稀釋在單薄的空氣中。
流川垂下了眼簾,而房裡還有另一對發燙的雙眼,在床頭壁上的油畫裡灼灼地注視著他。
◇
車輛在高架橋上擠得水洩不通,所有車內的司機乘客們快被尖峰時段的堵車狀況所產生的一種巨大的煩躁給逼瘋了。而櫻木和流川坐在車內,悶悶地看著前面的小客車裡夫妻在吵架。
「你車子的駕駛座為什麼在左邊?」櫻木很無聊的發腔。
「這是進口車。」流川沒有轉頭,只斜過眼丟給櫻木一個“你是白痴”的眼神。
「嘖,有錢人!」櫻木很不屑。「你到底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猜的。」
「死狐狸別想唬我!說實話啦!!」
「……聽說的。」
「你聽誰說?」
「一個老頭畫家。」
櫻木疑惑了一下,很快地在記憶中搜尋到類似的身影。
「啊……是那個老頭啊?我記得他說要畫我的,那你看過那張畫了?」
「嗯。」流川隻字不提他高價買畫的事。
「那個老頭莫名其妙,跟我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搞了半天才知道他想畫我,那個時候我正好打完架肚子餓,身上又剛好沒錢,就趁機跟老頭敲竹槓,說請我吃拉麵我就給你畫,結果你知道嗎?我真的賺到五碗免費拉麵!哈哈哈──」櫻木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流川很不以為然的翻了下眼珠,沒想到那幅正經的畫背後居然隱藏了這樣一個無聊的事實。
◇
有一種愛是單向的,只有付出,沒有回答。
大雨淅零,血脈奔騰的聲音,欲望在喘息,純淨的水洗去一身的罪,細密的肥皂泡沫流進排水口,但水柱的沖刷不止,所以纏綿也不止。
流川迷戀櫻木的肉體,是的迷戀,也許每個人都需要這種迷戀,讓自己有目的追求也讓生活產生重量。流川對女人沒有興趣,無論是怎樣修長的大腿無論是怎樣豐滿的乳房無論是怎樣圓潤的雙臀無論是怎樣美麗的女人,但這並不就是代表,男人是他唯一的選擇。
那是一種對自己所感受到的迷戀,對感覺的迷戀,而不是針對男人。
所以櫻木,所以當他像這樣赤身裸體的背貼在自己胸前,潮紅的肌膚與在自己手中刺激得勃然挺硬的下體,身後最私密的緊緻包含著自己的欲望,在衝擊的時候不住洩露疼痛和快感混雜的呻吟,那樣魅惑的男性胴體,總是輕易的讓流川一再釋放要他的極欲想望。
「愛我……」啣住櫻木柔軟的耳垂,流川更放縱自己的下身在他的體內騁馳,索討著他想要的答案。「愛我……花道,愛我……」
因愛而性,還是因性而愛?
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在高潮之後被狠狠推落谷底,再也找不回來。
◇
「你家在哪?」終於車流慢慢疏通了,流川將車開下高架橋,順口向櫻木問道。
「幹嘛?你想趁我不在家去偷東西?告訴你我一屋子都破破爛爛的沒什麼好偷的啦!!」
「白痴。」流川白了櫻木一眼,他已經不想去算自己今天到底罵了幾句“白痴”。「送你回家。」
「唷!雖然你長得像狐狸原來也不是那麼沒有良心嘛?」
「嘖!」實在受不了!流川索性發狠踩下油門開始在馬路上橫衝直撞的蛇行,引起周圍的車輛一陣不滿的喇叭鼓譟。
「哇啊──開車小心啦!混蛋!看車啊!!你想自殺自己去就好不要拖我下水!!哇啊啊───!!」櫻木一下子被流川“高超”的開車技巧給嚇得臉色發白。
流川馬上改踩煞車,車子瞬間嘰地一聲恰好停在紅燈前的白線。
「現在說不說?」流川似笑非笑的看著櫻木。
「在……在原宿附近……」櫻木整個人僵在座位上,魂已經掉去一半了。
「大白痴……」
輕輕罵了一聲,流川將車駛過十字路口,眼底卻有忍俊不住的笑意……
◇
夜深了。
櫻木俯臥在床舖右側,被子覆住他裸裎的下身,做愛後的疲累讓他深深熟睡著,好看的側臉一直都有一抹孩子般的天真無邪,他是無需面具偽裝的獨立自我個體。
流川坐在床舖左側,身旁是櫻木熟睡的身軀,右手指間夾的是一只他慣抽的薄荷涼菸。他凝視著櫻木微微起伏的肩膀,不禁伸手去撩動他散亂在枕上像火的紅色頭髮。
櫻木就睡在自己身邊,為何距離好像還是那樣遙遠?
吸了一口菸,一陣微嗆的涼意填滿整個鼻腔,讓大腦升起一股彷彿性愛迷亂的快感,然而下意識的偏過頭望向床頭的牆面,以為會看到什麼卻是什麼都沒有,那只是面牆。
然而菸熄,室內不再有那樣如夢似幻的飄然,不再有任何人。
然而,雨停在一個有夢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