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Katy

〈1〉

 

曾經在夢裡找尋。
一遍一遍地聽見他在喊著自己,有節奏的聲音像是迴盪在山谷裡。不自覺的尋覓聲音的來源,但夢裡是虛空的,只有自己,其他什麼都看不見。



甦醒在晨光微露的時分,流川看見身旁同樣赤裸的櫻木,子夜激情的乾涸汗水以及陽光的體味。翻個身,正好將他圈入懷裡,手掌隔著薄被貼伏他的身軀,在他肩上二分之一處留下一個吻痕。
「嗯……你醒啦?」櫻木好聽的聲音慵懶地自前方傳來。
「天亮了……」流川低喃道,俯身咬住櫻木的耳朵,舌尖輕探,攪動,手指掠過他的鎖骨,搓揉他小小的乳頭,聽見他嚶嚀的一聲,改以整個手掌撫摸,他結實如田畝的腹肌,向下,滑進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起床嗎?」當流川的手指埋進最私密的三角時,櫻木問道。
流川突然停止挑逗,開始在櫻木的腰間搔癢。
「啊哈哈───你幹什麼?!混蛋!」櫻木笑得臉都脹紅了,用力扳住流川不安份的手,這樣的舉動卻是讓他順勢將自己翻身壓倒,揭露的薄被之下是在暗影中兩人已趨勃然的男性相對。

「你要……?」
「……你說呢?」

壓低身子,讓彼此的下體緊貼在一起,滿室的旖旎被燃了火,早晨的陽光也彷彿要灼人似的,潑在裸露的肌膚上,汗水浮現的晶瑩與越來越亮的天光。



星期日的晚上,流川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在街上蹓躂,帶著過多的孤獨和自由,停佇在書店門口一只載滿小卡的旋轉三腳架前方。
這是冬天,大衣將他包裹成一抹黑色的火燄,欲雪的寒冷中微溼的路面留不住他的足跡,僅僅只有匆忙一瞥中的兩排寫體字捕捉了他不經意的視線。

『有些人一生也無法相遇 / 至少 我還記得你的名字』

一張棉質的小卡片,矩形透明的玻璃紙鎖住一朵壓製扁平的乾燥櫻花,兩行簡樸的鋼筆手寫字體緊緊撂住了流川的心情,忍不住買下卡片。但結過帳以後,才發現根本沒有任何對像能讓他送出這張卡片,只好默默先將卡片收進大衣口袋裡。細雪的飄降讓流川決定提早結束在城市中的遊盪,走向車站買了張單程車票,隨著人群搭上電車,準備往自己棲身的住所前進。


電車上人不算少,流川走過一節又一節的車廂,想尋找比較空曠一點的地方站立,直到最後一節車廂,與一個站在車門左邊的男人擦身而過,流川在車門右邊的空處倚著欄杆站定了位置,不專心的看著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以及從自己的映像中呼嘯而過的東京夜景。

流川習慣性的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指尖觸碰到口袋裡的小卡片,而抬眼所見,就是剛剛與自己擦身過,現在站在與自己相對位置上的男人。
他一直都吸引著車廂裡大部份乘客的目光,但並不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帥或是什麼的,只是無論什麼人,第一眼會先看見他的,就是那一頭標示著“不良”的紅頭髮。

流川一眼就知道了,他就是他,他是櫻木花道。

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沒有為什麼,就算他的頭髮沒有那麼紅,就算他的身高沒有那麼高,就算是這樣,他光是站在那裡也會讓人覺得他特別,一個很特殊的存在。而紅髮只是將他襯托得像燎原的火,狂放,不顧一切的野性氣味,渾然天成一般。

櫻木只穿著單薄的黑格子襯衫,褪藍色直筒牛仔褲,褲腳有著長期與地面摩擦產生的米白色毛邊,毛邊下是一雙紅黑相間的普通運動鞋。

不冷嗎?流川凝視著櫻木好看的側臉。


終於櫻木感應到他大膽直視的眼光,轉過頭來。

應該要說點什麼吧?但兩人卻一句話也不說,很用力的盯著對方看。也許流川應該順自己的意問上一句“你不冷嗎?”或者也許櫻木應該皺起眉頭大吼“你看什麼看?!”。
但是,什麼都沒有。


車靠站了,稀稀落落的乘客們穿過兩人對焦的視線下車、上車,他們隔著流動的人群凝望彼此的眼神始直終不曾間斷。車門關了,視線的交流不再受到他人阻礙。

像是在玩遊戲一樣,兩人要面無表情的對看,誰先笑了或誰先做出其他表情就算輸。
於是櫻木忍不住笑了。

「喂……喂!你看夠了吧?」櫻木微俯著身子,笑得很誇張,眼角不小心擠出一點淚水,他伸手拭了拭。「我……我剛剛,轉過來本來是想…想大罵“你看什麼看”的……」他斷斷續續的說著,不時摻雜了一些從唇縫溜出來的笑聲。「可是一看到你……你那張臉,嚇了一跳……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像…像你長得那麼像……狐狸,哈…哈哈……」

櫻木又不可抑止的笑了起來,堅定野性的眼神,此刻竟清亮的像嬰孩,單純而天真。流川一下子看得傻了,忘記眼前的男人根本是在嘲笑自己長得像某隻狡猾的動物。

「大白痴……」一回神,櫻木還在不停地笑著,出自多年的習慣流川不禁吐住這麼一句發語詞。
「幹!你剛說什麼有種再說一次!!」經不起這種挑釁的櫻木突然大吼,把車廂內的其他乘客通通給嚇到隔壁車廂去,但流川還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動靜。
「……原來你不是嗎?」一句不慍不火的話卻足以挑起眼前男人所有的憤怒因子!
「你他媽的才是白痴!死人臉狐狸男!!」
「喔……」流川頗覺興味的挑挑眉。



這是一場狩獵。

兩個人的臉龐靠得很近,近得可以感覺彼此炙熱的吐息。櫻木伸手勾住流川的肩將他拉得更近些,掌心在他光滑的肩背撫觸。
「你的身體好涼……」他說。

流川俯視他良久,低下頭吻他,唇緣粗糙的乾燥摩擦,舌尖的追逐與繾綣,晨曦的光擁上光裸的肌膚。流川的左手找到櫻木的右手,一指一指的緊扣,貼合,要把你鎖住,再也沒有任何縫隙可以讓你逃離。欲望從深吻中漫開,舌蕾在口中嚐遍,情欲微甜的焦苦氣味。



「不冷嗎?」流川看著車窗外的夜色,像是不經意問道。
「啊……有點,不過習慣了。」櫻木靦腆的搔搔頭髮,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似乎太火爆了一點,造成一節車廂空盪盪只剩他們兩個人的狀況讓他十分尷尬。

「你、你在哪一站下車?」
「隨便……」隨便?流川本來是打算回家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卻這樣回答了。
「啊?你不回家嗎?」
「我沒有家……」那只是,一個生硬冰冷的住所而已。「所以,不管到哪裡……對我來說都一樣。」
平穩的語調,聽不出任何情緒。櫻木唔了一聲,隨即低下頭去,執意盯著自己空出的右手看。


櫻木站在左邊,流川站在右邊,空出來的左右手隔著一道門,無數個空氣分子在其中流竄,無數個不能計數的距離,彷彿靠近,卻還是那麼遙遠。窗外的流景也是虛幻的,掠過眼前,掠過記憶,一點也抓不住。



夢裡常有火,紅色的火。

城市裡所有的人一下子全都擠簇在街道上,萬人空巷。而嘴唇是一個開始,火苗從每個人的唇齒間燃起,蔓燒到胸腹直至陰部下體,於是整個城市到處都是火,火舌在人體吞吐著,人們被包圍在火海之中,沒有痛苦,沒有掙扎,只有歡愉的呻吟,讓火燄恣意燒毀自己體內。
在夢中,流川找到聲音的來源,看見人群的另一邊,櫻木的形貌逐漸清晰,同樣的擁抱在烈火中,肢體糾結,在烈火中,完成一次一次幾近毀滅的纏綿。



城市在天光中甦醒,但兩人還在狹小的單人床上糾纏著。

隔著窗簾的日光似有還無,就著微弱的光線,流川手撫在櫻木的腰側,摸索著他骨盆的形狀,一邊低頭咬含住櫻木的暗紅色,挺俏的乳頭,舌尖在乳暈四周打旋,像一支獨舞的單人芭蕾,打旋。櫻木低低悶哼出聲,十指嵌入流川微亂的黑髮,撫著,撫著,指頭在他的髮間打旋,意識,打旋。

濃重卻溫柔的喘息在耳邊,一種挑情,挑起彼此體內深層欲望的情動,與微潮下身結合的渴求。櫻木伸出手掌撫摸,撫摸這個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他汗水溼潤的瀏海,俊美的臉龐,平坦的胸膛,結實的腰腹,勃然的下體……
被愛撫得情緒熱烈,想要撕裂身下人的欲念直衝腦門,彷彿要爆炸一般,流川忍不住激動的將櫻木的雙腿猛然抬起,讓自己灼熱的男性直接抵住櫻木的下身。

他也是男人,所以這裡是他唯一的入口。



電車車廂傳來列車即將進站的廣播,櫻木頓了頓,抬起頭看向流川,而流川也正好看向他。
「我要……下車了喔!」他吶吶地說,模樣像極了一個青澀的高中男生。

電車準確的停在月台邊,門呼嚨一聲打開,櫻木先下了車,想著好歹應該跟流川道個別,雖然兩人並不認識。只是一轉身,列車已經關門開走了,流川卻還站在自己眼前。
「你、你幹嘛也下車??」櫻木有點驚訝。
「我沒說我不在這邊下車。」流川隨便就把櫻木的問號給通通推翻。
「那不回家你還要去哪裡?」
「再說吧……」


兩人就這麼沉默對看好一陣子,櫻木慢慢皺起眉,用著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的口氣說:「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來我家過夜。」

總覺得這話說得很無理,但是沒辦法,不能……或者說不想,不想放著這個人不管。
雖然兩人並不認識。

「你常這樣帶陌生人回家?」
「啊啊?混帳!我是好心欸!幹嘛說得我好像很沒節操?!」櫻木氣結,很不爽的獨自穿過剪票口。「那你自生自滅吧,再•見!哼!!」

「喂!」流川喊了一聲,脫下身上的黑色大衣。
「做什……」櫻木回頭冷不防被流川扔來的大衣給罩個滿頭滿臉。「哇啊──!!你幹啥?!」
「給你穿。」在剪票口的另一端,流川身上還穿著白長袖襯衫跟厚厚的灰色毛衣背心。「以後冬天多穿一點再出門,大白痴!」



初初進入的時候,悶脹的痛感非常令人難受。
櫻木緊閉著眼,雙手勾住流川的頸肩和寬闊的背,腿被抬壓至近胸處,私處完整的暴露在空氣中,那種感覺讓他心底承擔著一股巨大的羞恥,在流川一次一次的挺入抽動中被壓縮在體內,積聚,轉化成一陣陣如海潮拍打岩岸胸湧的浪,搖動,震顫,流川忘情的喊著他的名:大白痴……花道……嗯……。
無法克制情動,流川將櫻木的腿抬得更高了些,更進入他彷彿沒有盡頭的深邃。他壓抑的痛喊,夾雜情欲的低吟,熱度一再攀升、攀升,每一次的抽送都是對愛的索討,從肢體的交媾中索討一些心靈上的滿足,無論怎麼樣都不嫌多。愛是對重覆的渴求,重覆的擁抱,重覆的親吻,重覆的做愛,重覆一再的重覆,綿密的鏈結就像從下身傳來連續有力的擊撞,越來越緊,越來越快……在攀騰了高點之後,落下無盡的唏噓。

對愛重覆的索求,只是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望見流川背離剪票口緩緩走回月台的身影,櫻木不知所以的愣愣抱著手上厚重的黑色大衣,在猶豫著該怎麼辦的一刻,室外的寒風馬上提醒他將大衣穿上禦寒。
大衣的內裡充滿流川獨特的男性氣味,淡淡的煙草味,微薰,但不刺鼻,櫻木滿足於這樣的溫暖包裹自己久凍的身體。而右手滑進大衣的口袋(似乎是男人共有的習慣),意外觸到一張小卡片。


『有些人一生也無法相遇 / 至少 我還記得你的名字』


兩排寫體字讓櫻木看得有些失神,然後櫻木意識到,他並不曉得流川的名字。



高潮後留下一室的溫存,裸背陷在紊亂的白色床單裡,兩人相擁的身軀,下身的私密還沾染著彼此的體液。完全赤裸的身軀經過情欲的洗滌卻有著不需矯飾孩童般的真,最原始的自然,那是流川想要的愛,從櫻木身上索討他要的愛。

視線越過流川的肩,天花板映著從窗廉上方的細縫中偷溜出來的陽光,聽得見窗外電線桿上有麻雀嘈雜的吱喳聲。


「天亮了……」櫻木的聲音,分不清到底是說給什麼人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