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入侵》

〈7〉起端

 

半個小時之前準備要出門的時候、流川快要把門都關上的時候,櫻木想到自己有很重要的東西還沒拿,也沒稍微提醒一下那個要關門的人,就反身推開了門衝進室內。

流川倒是嚇了一跳。
但也多了個小小的收穫。在他眼裡看來是收穫的這件事,就是櫻木的一種習慣。

櫻木會在情急之下想到忘了做什麼事時,會變得不太有禮貌也不會去適當考慮一下別人的立場。
像剛才那樣,大喊著忘了拿東西就撞到流川跑進室內的這件事。
〈但流川肯願意思考他的事,卻不知道,自己也會是這樣的人,甚至還要更來的嚴重一些。〉


喜歡聽音樂並來者不拒的流川,很高興多了這樣的收穫,關於櫻木花道的。
RONAN那張2000年的同名專輯就有這樣的一首歌。
Wish I could tell by the look in your eyes(where I stand)
Wish I could tell what you're felling inside(but I can't)
Wish you would say what I'm needing to hear(you want me)
Give me a sign that would make it all clear(just show me)
Don't leave my heart out here on the line……
〈---If You Love Me〉
流川可能會有這樣的機會聆賞到這首歌,也或許會懂得它的內容,然後想起現在這樣的每一刻,都是如此地渴求櫻木的一切。
因為愛,不也是一種理解嗎?


「好啦!」櫻木從另一個方向跑來,那裡是健身房的方位,「現在就走了!」手裡拎著一個小小的運動背袋。

站在被大大開啟的門口處,只往後退了一步先讓他走出去。看著他從屋內經過自己的身旁再走出屋外時,總覺得也有什麼跟著暴露在清冽的空氣下。把門輕輕地帶上,似乎也覺得有什麼被鎖在裡頭了。

「喂!我們用走的吧?」

「無所謂。」快速地走下了硬梆梆水泥組構的樓梯,還是一直走在他的身後,想多看一眼,他的背影,無法弄清是何時這樣追著的背影。

前面矮了好幾截得往下走的櫻木並不是很認真地走。將拿在右手裡的背包換了位置用左手和手臂捧著,再用空著的那一手探入背包理翻找著物品。
「咦?洋平有打給我啊?」
先是愣了一下,就趕緊回撥。

第一次回撥的時候,將手機放在耳邊聽了很久,聽得流川有點牙癢癢地,想把他的手機搶來然後不准他聽!〈好像不喜歡他對自己以外的人這麼〝堅持〞。〉
再過了好幾秒,櫻木很訝異洋平竟然第一次是這麼地久不接他的電話,然後又不死心地重撥一次,再重複把手機放到耳邊等待的動作。

他們已經走到外頭的巷子上。天空是不晴不朗的,沒有風也沒有陽光,春天也依舊不像是個春天。

「奇怪,明明通訊有成功的,為什麼不接電話?」疑惑地死盯著手機的螢幕看,好像這樣看著就可以成功地把電話接成功。
〈櫻木還是一樣的動作,迷惑的時候、惶恐的時候、擔心的時候,會單手搔弄著柔軟的髮絲。〉

「等一下再試不就好了。」從來不知道原因地,輕啐了一聲。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笨蛋!」有些被激怒地將手機塞回背包裡。
櫻木斜斜地抬起了頭,回想今天早上發生的事,還有,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他隱瞞了可能也沒什麼的真相,但同時也被隱瞞了、卻可能非常重大的真相。


他們現在已經住進去的公寓,總共有五層樓,一層樓一個住家,面積可能要達到一百坪以上地那麼誇張的大。〈流川所屬的是在三樓。〉
裡頭當然具備高級檔貨的電梯,但也有附加上去的狹窄階梯。他們之所以放棄好好的電梯不搭卻轉而受苦走階梯,也是有原因的。

要追溯實在又可靠性的原因,大概就要提起他們高校二年級所發生過的事了。

櫻木花道,他不喜歡密閉的空間、密閉的場所。這個看起來很像是人類精神上的缺陷其實也沒多大的關係,反正也沒有人明知道自己是這樣子的卻還硬往密閉地方去,只要小心地看好自己的環境就好了,一切都會是安然無恙的。

但是,就在高二時候,湘北和陵南高校跑到東京郊區去做籃球合宿時,因為莫名其妙的一場遊戲讓他洩了底,在最不希望被知道的那個人的面前,流川楓。


『該躲哪裡好呢?該躲哪裡才不會被小三抓到……』
古老傳統的這間以木製成份居多的小旅館,到夜深盡的時候,會瀰漫著樹林裡來的氣息。
因為黑暗的感覺,再加上主觀意會來的感覺,都把這樣的氣息加深了。

當時,這個紅髮的少年走在大家提議關了燈後的走廊上〈因為關燈才會感到恐怖,這是他們玩躲貓貓遊戲的重點〉,急急忙忙地想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這次是輪到三井做鬼要抓人。但當大家預備好要躲時,好像之前已經勘查過可以容身的地方了,一下子就一哄而散。

只留下自己還在現場,不知道應該是要往西走、或則是往東走呢?

像是執了個骰子那樣定過生死,心一橫就往另一邊快步走去,走進一片黑暗裡。
沿著眼裡看來長得無窮無盡的走廊,摸索著,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或是小房間。遠遠地,也聽到了三井細細的腳步聲,正往這裡而來。

櫻木看起來有點著急。然後手好像觸碰到了類似把手開關的形狀,也不思考就拉開,走進裡頭,黑暗一片的裡頭。

隨便找了個類似和室房間那樣裡會有的壁櫃〈像是儲放棉被的那種〉,再開了壁門,鑽進去,把自己藏得仔仔細細的。當聽到腳步聲從外頭經過時,有一點嚇到的情緒。等確定聲音都過了快兩分鐘時,才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接著下一秒,想要把壁門打開溜出去時,搭在門板扶手的細縫上的手硬是出力氣拉,卻旋即聽到一陣喀喀的聲音就停了,再繼續要拉開時,這扇壁門竟然卡死了!
櫻木的頭皮一陣發麻。
他樂觀地想,應該可以再拉開。
然後再出手試圖要扳開。

卻好像想起了,小時後曾經發生過的慘事。忘了故事的內容是什麼,但聽完故事的那種感覺依然根深蒂固在腦海裡。
驚詫,害怕,不解,無依無靠,孤獨在海上浪游的浮木。

眼前那剩下唯一的縫細,不到二厘米,也完全沒透光進來。
身旁的每一個密度,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剛剛躲進來的時候,也還沒弄清楚這個剛好足以裝著他的櫃子裡,還有什麼東西是擺著的。
怎樣都看不清,旁邊好像蹲滿了一群黝黑色的妖魔定定地望緊了他,都在伺機行動。

櫻木倒抽了一口氣,更急躁地想要奔逃出去。
到處都是這樣的黑暗!都是這樣的緊密!
彷彿要把櫻木的呼吸給剝離了……


『你在做什麼?白痴。』

後來,壁門好像被打開了。
屋外的月光淺淺地透了進來,還有一張熟悉的臉龐看著他,但卻看不清那個人的表情。

『別蹲在這裡。遊戲已經結束了。』

冷冷淡淡的,但此刻變得親切的聲調,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但看完恐怖故事一般的震撼還殘留下來,襲擊著他的後腦杓,暫時無法言語。

『出來…』

櫻木抬頭好像是看著對方,但捉摸不到那個表情。
但是,他卻感到安心地、再正常不過地撲向對方,緊緊地抱住對方。

『白痴。』開始變的溫柔了。
溫柔的感覺,其實也很模糊的,但就是很溫柔。


那時候,流川找到了櫻木,似乎對櫻木那求救一般的舉止出現了極大的反應。
也開始,去回擁這樣看起來脆脆弱弱的櫻木,摸到了那樣燙熱的體溫,還有他頸間傳來的,只屬於他的氣味。
很好聞的氣味,讓人產生了一種若有似無卻異常強烈的意念!


之後,兩人可能察覺到彼此擁抱的姿態太親近詭異了,才因此而分開。
櫻木無意義地說了一些真是太丟臉的話來,或是辯解剛剛那莫名的行為。等到比較不浮躁時,才惡狠狠地用威脅的語氣告訴流川:不能將將剛剛發生的事說出去!

流川那時並沒有回答好,還是不好。只有靜靜地注視著櫻木,一直不說話,那表情看起來好像是允諾的,好像櫻木再說什麼下去,他都會任由著他做,都會答應他。


從這件事以來,他們之間的默契又多了一種。〈其他的,大概都是球場上的傳球接球以及打架的默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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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精緻樣的大圓柱一整排地向前延伸,重重疊疊。大理石砌成的地板映著透明地,水晶玻璃吊燈的影子。周圍大片大片的牆,都把世界給包圍著壓迫。

地面上鋪著的整路長長連接到盡頭的紅毯子上,有人重重踩過的痕跡。
紅毯子左右兩側都擺著高高撐起來的鮮花盆栽,都是紅色的花,紅色的石子,紅色的盆面,紅色的,還有腳下踏著的毯子,走過去的時候,連客人都覺得自己要變成了紅色,開始燃燒了起來。

前半個小時左右踩進去的男人,現在就退回來再踩著。
他的身旁還跟著一位比他高了一個指頭關節的男人,年紀看起來是差不多的,而且,神情是非常地肅穆,低深地壓沉。

「確定現在就去找他?」把毯子的長度走了一半時,較矮的那個男人似乎忍不住這樣的氣氛,問了一句剛剛也問過的話。

「確定。我可以去看看他,假裝是不期而遇。」
其實,這神情一直是很肅穆的男人,雖然身為令人懼怕的主子,卻非常喜歡別人來問他話,他自己也很喜歡回答別人的問題。
在一問一答中,好像可以從問話上那語氣的不同,來左右他答覆的內容。

例如。
上個禮拜的某一天傍晚,主廚在宅院裡遇到這位主子,順便問了他,希望明天的早餐會是什麼。〈幾乎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主子幾乎不避諱任何問話。〉
主廚剛剛從外頭玩回來了,全身都帶著愉快的感覺,問那樣不相關的問題時,語氣是格外地輕鬆雀躍。

然後,他回答了主廚之前,先說了天氣很好之類云云的幾句話,之後再說他要吃什麼:三明治好了,要多夾一點綠色的蔬菜,牛肉片半熟的。
說完後就對主廚莫名地笑了一下,心情好像也很愉快。

但再隔了幾個小時後,主廚因為跟妻子吵過架了又砲到那男人可能會經過的那些地方,又再一次地遇上了。
可能沒什麼話可聊,再問了一次:您希望明天早餐可以吃到什麼?

起先,他聽到的時候,沒有先說什麼天氣又很好的相關〝問候語〞來,微皺了一下眉頭。
要吃什麼呢?
但一點也不想吃三明治了!
那個男人這樣想著,想著說在心裡頭了,而且不太愉悅的想。


「我一直很想他呢。你,沒看過他吧?」

「沒有,不過,倒是看過你讓我看一眼的照片,大約是十二歲大的年紀,頭髮還真的是紅色的。」男人,叫做岩崎,他沒有名字,他從一出生的時候就被人叫做岩崎。
因為發覺到主子因為要出去見那個人而很愉快的模樣,自己說話的內容就這樣多了一些出來。

「現在都已經十七、八歲了,很可愛,很活潑的樣子,雖然很愛打架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的,但性子卻沒變多少。」長長的和服下襬將他的腳和腳掌都掩蓋住了,走的有點滯慢,有點要把地面給踩碎了。

他的雙手都交叉抱在胸前,眼睛微微地瞇了一下閉著。
「上一個月,在某間公園找到他的時候,他一個人正在玩那種小孩子的遊戲,流了汗,很累很累的樣子,但他好像很苦惱的樣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是因為沒考上學校才會感到苦惱。」停頓了一會兒,眼睛突然睜得很大,「他要是過來我這邊,我會找一間他要讀的學校給他。」

岩崎又差一點問,為什麼不早點將他放在身邊呢?
他的主子每次這樣說話的時候,都一直會給人很矛盾的感覺,而且隱含了一陣驚悚的氣味。

為什麼不早點將他放在身邊呢?
理由很簡單但又不夠清晰。
他想要再把那個孩子放在那個環境之下久一點。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才能培育出這樣的性格,他真正理想中所希望的那種性格。

那時第一次聽到主子這樣說明原因的時候,他的胃裡充滿了胃酸,很想馬上嘔吐出來,再把吐出來的東西篩選一下,將有必要的部分放回口中滑到胃裡存放。

那麼,有一個被安排過去的類似底細的人,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放進去的嗎?可以在日常生活外去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必要時,做一點處理改變環境,好呈現一種理想的培育環境?

岩崎越來越不了解這個男人了,但卻又覺得有一種固定的模式可以套住,循著那樣的模式,彷彿也可以預測他接下來的一步要如何走了。


腳下的毯子,被兩個男人沉重地踩著,兩側都是刻意擺置的盆栽都紅得著火。
天花板上那懸掛的燈光都像魍魎的,不是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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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他,也恨那個孩子,我恨他們剝奪了我的愛情。』

夢裡的回音是這樣來的。
夢裡的那道聲音也是這樣來的。
但是,那男人的表情卻不是這樣來的,是不搭調地猙獰,卻又笑著的樣子。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啊!為什麼會像父親那樣的顏色呢?我的父親,是你來轉世了嗎?是來懲罰我的嗎?是你嗎?因為我不孝順,所以降臨在這個世界,好懲罰我的嗎?』

夢裡的雙手捧著一灘水,很像是淚,但不清澈,是紅的。
夢裡的前方,有兩個女人的身影,看起來很模糊,都漸漸地走遠了,把自己給獨留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當報復的念頭竄升出來時,櫻木義弘,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連人生的意義也不知道是什麼了。

他現在,會想做什麼事呢?報復的事,又是要怎樣做來的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