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死了一個心愛的女人的自己,今日凌晨就提早醒來了,還親自〝散步〞到廚房去準備簡單一點的西點早餐。
兩個八分熟的荷包蛋、一小盤水煮青菜、平均切成八份的蘋果、一杯沖泡的熱牛奶。
雖然處理這種食物對自己來講是一點也不熟悉的,但還是能憑一種天生的聰穎能力,把記憶覆蓋過去的依循步驟做完,非常潔癖性的。
臥房內牆上那滴答響著的時鐘,變的像是夢魘又像是兒時曾欣賞過的一大片花田,狹窄又廣闊得不見盡頭,反反覆覆的一直抓不住實在的感覺。
櫻木義弘,打破了一面玻璃,問了自己,這是什麼?
自己要追求的是什麼?
只是單純的把毛玻璃敲碎再去看看屋裡放了些什麼嗎?
什麼都沒有啊。
父親去世的那一天,自己一點都不想哭。雖然他把集團託付給自己,把他打下的人生都託付給自己,但為什麼卻反而覺得空虛?好像什麼都沒得到過?自己的手掌一攤開來都是空蕩蕩的。
那個站得靜靜的弟弟,還是冰冷冷的,父親去世的那一天他就是這樣表現的,毫不在乎的樣子。在親戚眼中受不到寵愛與信賴的弟弟,卻是筆挺得站著,好像沾惹不上任何邪惡的氣息也不被外在事務給影響了,那就是他的人生了。
自己一直拼命壓抑也要想辦法不去忌妒的人生!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想要得到的都拿到手了,卻一直忌妒他!?
就算把他期望過的東西都接收過來了,卻還是一直忌妒他!?
他恨自己,是吧?就讓他恨吧!
永遠都被他恨!去體驗他的恨讓自己忘了所有的心痛!永遠的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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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醒過來的水戶洋平忍著肩上的劇痛,微笑地把櫻木買來的卻放到冷卻的早餐,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我就知道你會買熱狗。』淡淡的微笑舖上了一層氤氳、一小塊的模糊。
他拿起木叉子持續不斷地叉起食物放到嘴裡時,看到好友擔心看著他的臉,就發現到了,大家都想盡辦法要平和個一段時間,先暫時不要去過問這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會配合的啊,會的,因為自己非常不願意把櫻木弄到太複雜。『很好吃,可是,你買太多了,這個是濃湯啊?不是有兩杯飲料了嗎?我喝不完的,這個給你。』
遠遠地看到流川站在門口那裡抱胸,臉上的表情也是一樣的沉寂冷淡,但眉頭的皺結還是存在的。一秒鐘裡頭,他有0.9秒是盯著櫻木看的,另外那個0.1秒卻是怪異地望著窗外,似乎想哭又想笑的模樣。
雖然受了莫名其妙的槍傷,他的精明卻沒讓他忘了昨夜櫻木說的那件事。
跟流川打架的事吧?他一點也不相信事實是這麼地單純。
後來等櫻木認真地收拾走了一堆早餐過後的垃圾,又被日渡醫生叫去談事情時,水戶才正眼看了還杵在原地不動的流川,流川也是,等櫻木不在他的視線裡,他才也正眼看了對方。
『昨晚的事,可以說說嗎?』沒辦法對眼前這個人用請託的語氣問話,所以水戶一手按著右肩上那包紮過的部位,像是他按著撫平的地方其實是自己的心口。
『…』流川還不想離開。
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但可以確切的是,不管那個原因是一個怎樣的事實,都只能是針對櫻木所衍發出來的,從來都只是這樣。
『不能說的嗎?但它就是存在的啊,花道他……』按著傷口的手離開去點點了自己的唇邊,又緊接著開口說,『這裡有傷口的喔!在嘴邊這裡,雖然剛剛我注意了一下,已經消去大半了,但我還是一直看得到它,你知道為什麼嗎?知道嗎?』
『…你到底想怎樣?』流川也不是個不會衝動的人吧?冷漠不說話不關心一切事物的顯在外表,也不能說明他就是不衝動的人。
他抱胸的手臂,彎起來握拳的手掌,一根根的手指屈著壓迫出了喀擦的聲響。他陡生的,不愉快的憤怒。
『也沒怎樣!你認為我對你能怎樣的嗎!?你說吧!你說看看我可以怎樣?而你又對花道又是怎樣的!』
水戶突然變的很激動了!
他想到受傷昏迷時得到的夢境,他一點也不在乎是誰要狙擊自己的。
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朋友們。
但更在乎的是紅頭髮的好友。
那兩個死去在飄蕩的靈魂,是好友的朋友,也是自己的朋友,但他後來發現到,自己竟然是這麼地可惡!簡直跟他所認為的流川也是同類人的感覺!
兩個朋友死去了,但他真正哀傷的是,為了好友因為兩個朋友的消失而悲愴的臉龐和表情。因為他們的冤死,會讓好友一輩子難過到死的。這樣他會很哀傷的。
『……』流川刻意讓自己平靜一點,去看穿這個有點歇斯底里的少年,很穩重又帶有很不一樣深沉味道的少年,他自己深愛著的人的朋友、一直很忌妒他們關係的少年。
『好吧,我又說傻話了……你不會知道的,你不可能看穿我的,因為我們的本質是相近的,所以,我也是,是不能一下子看穿你的。』他的左手又按回了自己的傷口,試圖像撫摸自己的心臟一樣地去撫平它,鎮靜下來。
『很在乎他?那麼,我會比你更加好幾萬倍地在乎他。』
淡淡地吐了一口氣。病房內的藥水味充滿了早晨買來的早餐味道,攪混在一起,想起剛剛三人相處時那一點也不透明的風景,但總比像現在這樣要坦白一樣的好太多了。
水戶一聽不禁咯咯地笑了出聲。
聽流川那樣直接說話的內容,分明就是要他將他寶貝的事物讓渡給他的,不是嗎?
可以因為有人更在乎它,他來要求歸回於他就能夠立刻放手?
『我知道,但我不承認,因為我是你想像中的還要多好幾萬倍來在乎他,沒有理由,沒有任何人可以問我的理由。反正很多人都看不清花道這個人,大家都只看到表象……』上半身似乎為了強調接下來要說的話而向前傾了一個危懼的角度,『你這個傢伙,好歹也是看清了一點,但你能拿什麼跟我比?』
『…我只有他。』
沒有再依靠門柱來支撐身體的重量,流川會站得很直的。他會站得很直的,嚴肅地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樣做是有必要的!
『但要是我說,我也是只有他呢?』
好像棋逢敵手一樣的感覺,滋生出來的不服輸感很強烈,但也多了一點賞識。真是奇怪的念頭。
『但是,〝我只有他〞並不是你那種情況。』
『喔?你倒是說說,我只有他的這種情況,你又是多麼地與眾不同!』
『你們是朋友!但我愛他!』
流川突然激動地不再抱胸,因為他沒辦法平心靜氣地對付這個敵手!
明明知道這傢伙就是要激怒自己,要自己說出一個真正的原因來的,但他還是跳進去了,覺得非說不可!
〝鏘啷〞的一聲。
外頭走廊上,玻璃破碎一地的聲音。
沒有再爭吵的聲音,竟然變得靜默了。
病房窗戶上那被風揚起的白色窗簾。窗外高大的樹攜帶了春天的綠葉和葉苗,但成長的卻很緩慢了,比去年慢了好幾步。
門口那裡的位置,一臉愕然的紅髮少年。舉在胸前的雙手一動也不動的,只有雙眼呆愣地注視著眼前那爭執的兩個人。
潔淨的地板上,棕褐色流動的不規則形狀的咖啡液體,在他的腳邊,污染了他美麗的球鞋,污染了他原本其實很自以為是的心,一顆,在別人眼裡看來很純潔的心。
你說,你說吧,當流川驚嚇的望著他時,還會有什麼舉動?
水戶呢?水戶會突然覺得自己,是邪惡的嗎?因為被揭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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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處理過岩崎的屍體並替他達到了〝願望〞後的櫻木義重,在中午時帶著岩崎二號去高級的五星級餐廳一起用餐。
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其他的隨從。
岩崎二號自己心裡也很明白,那是因為主子要他信任他的一個舉動,當然,因為明白了卻也真的去信任他。
畢竟他從前的主子可是不會這樣刻意對他〝討好〞的,就算那些狗屎混帳的臭傢伙一直口口聲聲說要對他好,但到頭來還不是一直陷害他,也害死了他的女人。一個雖然在風塵裡打滾的女人,但卻很可愛美麗又純真的女人。
有時候,愛情的不得志會加速仇恨發展的速度吧?
所以,他在脫離那些他口中所謂的狗屎混帳的主子時,都暗中把他們解決掉了,一乾二淨的,反正他也不怕報復。職業殺手,很多都是沒〝名字〞也沒〝身分〞的吧?
沒錯,沒錯。
但寡言沉靜的他,卻來到了這個正在眼前一語不發斯文吃著食物的主子底下了。很意外的,竟然可以成為他身邊跟隨的屬下。真的很意外。但他要是仔細思考的話,其實也沒有那麼意外。
這註定了他的一生,不管走到哪裡浪跡到哪裡,都註定了他必須是被操控的角色,如果要不讓這一點變得很悲情的話,他就不要發覺到,這個自己最後一次忠實跟隨的主子是別有用心的。
「趕快吃吧?還是你覺得不美味呢?」
櫻木義重用正眼看待他的角度盯著他,催促著他。
「不會,很美味的。」突然心情放鬆了一點,訕訕然地很不習慣地回話著。
從前的主子都是看到他遲鈍的模樣都是一股腦兒地斥責他,要是目前這種情況,大概就是直接將他的食物給倒掉了吧,然後再叫他去地上舔的。
「那就好,你慢慢吃吧,要是不夠再多點一份餐點也沒關係,這家餐廳是我自己的。」
雖然不太習慣真正的微笑,但他的別有用心還是讓他笑了。這是鬆懈對方警戒態度的第一步,尤其當他是身為至高無上的那一位主子。
「嗯。」已經低頭慢慢享受著的岩崎抬了眼看了主子一會兒,又是很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再繼續手握著刀叉好好解決他自己的份。
「上午的時候,助理交代過下午時新宿有一場歌舞祭表演,我會去的。」喝了最後一口瑞典式玉米鮮奶油湯,拿起餐巾紙擦淨了嘴邊不小心沾到的湯渣。櫻木義重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重。他刻意強調了歌舞祭這個詞。
但岩崎一點也不懂,雖然聽出了那個重點但一點也不懂是為了什麼。
「好的。」又抬眼看了看他。
「總會有好玩的事的,你也會正式開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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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死前的那個病容,自己哭得悽慘的那個模樣,趕來不斷安慰自己的洋平。還有,還會有誰呢?
對了,有梅魯先生!
好心的梅魯是一個講話都溫溫柔柔的大叔!
照顧自己也已經快有十年的時間了,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又為什麼要照顧自己,也很真誠地告訴自己要幫忙找媽媽的。都沒關係,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都沒關係,我也不會去問他的。
因為怕一問他,梅魯先生就會消失不見的。
就像爸爸跟我說了那個我聽不到的秘密,然後就死了一樣。
我不能去聽到秘密。不能的。
洋平也是,其實我也有很多事不敢問他,很害怕,就算覺得他好像神通廣大似的,但也要假裝沒看見,而且,他也是最照顧我的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
那麼,狐狸呢?
狐狸流川?
他出現在我的眼裡了。
我是在意他的嗎?是的吧?
很討厭他,但討厭他所以他一定要存在,這樣的話我才會有討厭的人。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這樣認為的。
但他不知道,我是一個怕聽見秘密的人。
噓---
我一直在夢中告訴自己,不要去挖掘別人的秘密,不可以的。
噓---
我很傻,是嗎?梅魯先生說要很認真地去幫忙找媽媽,我很高興,但我要他找到時不可以跟我說媽媽的秘密。
噓---
中學時,好幾條街外的一個還算不錯的朋友,養了一隻很漂亮的貓,純白色的,我的朋友很疼牠,但是我不小心從獸醫那裡聽到牠得了絕症就快死了,很難過,難過的都哭了,所以我跑去說給朋友知道。
噓---
但他竟然不曉得,因為他媽媽要瞞著他不說的,而我卻說了!
噓---
隔天,很傷心的朋友自己先了斷那隻白貓的生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個秘密,我說出來了。結果很快死了。
一直在夢中告訴自己,把食指伸出來放在嘴邊不敢說話。
我總是不能聽見秘密。
狐狸很笨,他一直不曉得;洋平也很笨,而他也一直不曉得。
但這次是不小心的,我又不小心聽見了什麼嗎?
是秘密吧?
我真是最蠢的天才了。
這樣的我,還是天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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