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入侵》

〈16〉冀望

 

當日渡醫師從手術房出來還到了自己的專屬休息室換下白袍後,才走過來向那兩個少年正式地打招呼。但實際上真正打著招呼的對象卻只有那黑髮的少年。這個孩子,對日渡來說除了身高以外都是像個孩子一樣,不過,比他想像中的看起來還要更陰沉。

而這時的櫻木呢?
連輕輕用上半身的力量去靠緊他抱著他、讓他安穩著的流川都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睡著了。
當然,日渡自己更不會曉得他是如何睡著的。去休息室換掉衣服前也是有經過這邊的走廊,也是有親眼看見這兩個少年,不過,還大概曉得,櫻木應該是在那時候之前就睡著了。
跟流川輕輕地摟著他讓他睡一樣,他也是輕輕地靠著他讓自己睡沉了。

直覺上,這就是個異常平和的畫面,協調,不矛盾也不相抗拒著,甚至,還沒來由地契合著。

兩年前為了協助櫻木背傷的復健進行得更順利時,就時常從他的口中聽來很多關於流川的事,大大小小的事,但並沒有太明顯的大小之分,因為對櫻木來講都是一樣的。有時候,櫻木就是這樣的人,很容易去平等看待任何事物,而他心裡頭架起來的天秤幾乎都是平衡的,不危險的。
是真的不危險嗎?

後來日渡曾用所謂的成熟大人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時,發現到,當他陪著櫻木聽他說話其實是去把年齡降低化地去傾心聆聽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很認真地聆聽著,超乎他想像力地耐心。
但如果可以的話,只要是如果的話,他能夠抽脫出來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便能發現到這樣的櫻木是身處在危險環境之下的。

很危險啊,這樣的孩子總是太平等地去看待每一件事了。
甚至連討厭一個事物也跟喜歡一個事物地都平等對待了,但審慎一點去觀察他的眼睛、他說話的神態,又會忍不住驚覺到一些疑問:他的討厭並非是真的討厭,而他的喜歡有時可能會比他所喜歡的還要更喜歡。

他提到流川那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是這樣。
聊起的語氣總是那樣地平常,但卻比聊起其他的事還更要熱絡,不論是因為氣憤而吐出的教訓語氣,或是假裝不小心談到流川曾經做過什麼事時,櫻木往往故意說的很〝討厭〞卻不如字面上那樣形容的,是真的很討厭。
但是,他沒有發覺到。
當時的日渡也沒有發覺到。


站在走廊的盡頭望著那兩個人,微搓起手來的日渡開始想到了這個世界。
幸好這個世界不是太聰敏的、不是太銳利的,不會像可以輕易揭開真相那樣,也能輕易地讓人們在做一件事在說一句話時,就會不轉彎地立刻心領神會而意識到最核心的部分。那樣是偏離一種人性直接自我毀滅的,很像上帝那隨時可望透所有事物一般的眼睛。

這個世界,不能都只有美好的部分存在著,要有腐壞的部分好對比出其餘的美好。讓一種顏色的黑可以告訴你,什麼是白的顏色。

日渡的手都搓得開始泛紅了。
他還是遠遠地看著那兩個人,逕自坐在長凳上不理會週遭不關心一切的兩個人,待在替自己建構起來的封閉世界裡。
櫻木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是睡的這麼沉;流川也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沒注意到日渡正凝視著他們。

雙手已經搓得快脫了一層皮下來了。
像蛇皮一樣的有起點地脫落下來的樣子,也像自己的心裡有個角落正無聲無息地瓦解開來了一樣,現在被褪去的醫生長袍似乎正在休息室裡的椅背上嘲笑著他的身分。

他只是個可以治療人類軀體上疾病的醫生,他沒辦法去了解櫻木當時正在想什麼,也沒辦法當自己發現到已經被櫻木這個人給影響時,還能有辦法頭一扭開擅自走回原地。
所以,他正逐漸明白了櫻木口裡述說的那個流川,才能在今天第一眼見到就認出他來───
這個正用很輕很輕的動作去對待櫻木的人,就是流川,就是櫻木常常提起的狐狸。


「睡著了?」
忍住不讓自己再搓手下去了。迎上前去,走近他們的視線裡。

「日渡?」身前一個陰影籠罩了過來。
流川終於扭了扭快要發酸的頸子,但沒有抬頭起來看著對方,並不是很有禮貌地說出對方的姓來,比較像是詢問的語氣去確認對方的身分,僅僅如此而已。

只離了個三步左右的間隔就停住腳步了。這個時刻的日渡沒有那種刻意較量的心態,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的這少年是不需要防範的,但卻一點都不想走進他們的世界,即使誤踏了幾厘米也不願意。
「知道我?」

「知道,曾聽過他提起…」緩慢地移開來一點自己上半身前傾的角度,好讓櫻木的頭能夠姿勢自然地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中間的時候,因為姿勢沒調整好讓櫻木的頭滑落下來一些,流川也是趕緊輕輕地伸出手掌撐著,然後再讓他能夠穩穩依靠著自己的肩膀。
讓他依靠自己,不是只有指著這方面,很多方面。

藏不住臉上吃驚的表情,日渡只敢靜靜地看著流川的動作。他是大人,有過豐富人生經驗的大人,但又如何呢?又如何呢?望著這一幕又能如何?
意識到這個黑髮的孩子可能是超乎想像地表現出一種不可告知的情感,不可告知的……所以幾乎都盡情地表現在自己所有的舉止裡。
視網膜上有他們的影像,而日渡的腦袋裡卻有以前的回憶存在,他想到當時櫻木提過的,關於他口中可惡的狐狸向他莫名動粗的事。

這樣子的他們是異常可愛的,可愛到令人只想笑、只想要盡力去保護住這樣的可愛。
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永遠地在一起,永遠地這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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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屬於這裡。
是的,你曾經屬於過這裡,但現在不是了。
我不是上帝,可以再讓你被安排回來這裡。
你不能再回來了,因為我不是上帝。
所以我不准你再回來這裡,永遠的。

你現在不屬於這裡,我會親手扼殺你的。
就算你沒罪,但你不知道你的身後有鎖鏈將你銬住,把所有的罪都帶來了。
你不能再回來了,讓我來吧,讓我來將你洗滌。


今晨醒來的時候看著懸在牆邊的時鐘,木製的精美時鐘,非常優雅細膩的感覺,所以在看時間的時候好像也可以看到時間的精美,一秒一分都不懈怠的精美。
比以往還要早兩個小時醒來,窗外的景色都是很凌晨的感覺。靜謐,沒有夜晚來的蟲鳴聲和一片晦暗,沒有聲音,沒有自己心跳的聲音,沒有鐘聲輕微的滴滴答答聲響,不太能夠聽得見什麼。
這個時刻連陽光都很薄弱,很像人的心理狀態中最虛盡的部分,不能被破壞。

對了,那個很精美的時鐘是亞紀去年給的聖誕禮物,她還買了緞帶很花俏地綁住禮物外層,在享受聖誕大餐時直接塞到他的手裡的。她希望他立刻拆了它,希望它被他珍重地擺在自己的房間裡。

再抬頭看了眼聽不見聲音的時鐘,突然驚覺到剛剛為什麼會有精美的感覺!
其實是一點都不精美的,一點也不!
這個凌晨也不靜謐了!
送禮物的主人早就不在了,沒有精美沒有靜謐,什麼都沒有了。


「義重,我會殺了你的,我要那個孩子殺了你,讓你死的時候非常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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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岩崎死了以後,也處理過繁複相關的程序後,櫻木義重要警方的人不要插手也不要讓法醫隨便去解剖他的屍身,所以就派人去把那屍體帶回到自己的宅邸裡的倉庫安置。

他一向行事俐落乾脆甚至不帶任何感情的,已經重新安排過新上任的以殺手為職業的下屬在身旁了。也是叫〝岩崎〞的傢伙,比較年輕,他也叫他岩崎,還跟他說要把岩崎給毀掉,好讓他安分地當一個〝岩崎〞。
但宅邸裡待著的人可不想叫他為〝岩崎〞,只敢私底下在主子不在的場合叫他〝岩崎二號〞。

這個岩崎二號現在陪在櫻木義重的身後,緊跟隨著他。
但他卻很莫名的安靜,不太說話的感覺。沒有原本那個岩崎一號的問題機的現象,也不會故意說一些模稜兩可的話來嘲諷一些事,也似乎連自己的〝感覺〞也不會說出來,安靜的,像人生裡的啞巴。

櫻木義重讓他跟在身後,但身為一個在別人眼中十分悚然的身分他不會跟他說太多話。希望這個岩崎多說一點話,不要那麼地無趣,然後,櫻木義重就想到了,就讓他成為岩崎的翻版吧?

剛剛放屍體的那個倉庫好像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大概是家中的女僕不曉得那裡會有屍體而跑過去找東西。
因為自己正好要往那裡走所以才聽得到那個尖叫聲,聽到尖叫聲,而覺得很滿意的這個主子的表情突然變的很肅穆。
行走的速度也突然變快了。
因為岩崎的事最後還是要處理一下才算完整。

現在走著的這條石板徑有點舊昔的痕跡但不是太脆弱,直直通往到有屍體放置的倉庫。
後來果然有一個女人踩著石徑跑來經過了櫻木義重的身旁。一看到主子後連話都不敢問地又跑走了,她大概知道,主子走向她剛剛去過的地方就是要處理屍體的吧?

這時候的岩崎二號竟走到主子的身前了,一副要首當其衝地作出保護的姿態,偶爾注意一下後頭主子的腳步速度,也刻意保持那樣的速度走在前頭。
在快要到倉庫把門打開時,他終於轉過來看著對方了。
「現在進去嗎?」

「嗯。」微笑地看著這個岩崎二號,看著他有時候有點太過防範的行為,讓他忍不住想笑。

這間倉庫算是很大了。原本是拿來儲放一般不會被使用壞掉的器具或是僕人們還用不到的東西,但自從幾年前讓僕人都能住進這宅邸裡提供的宿舍後,他們自己的私人物品自然就放在個人的房間裡,於是也剩了很多空間來。
沒有普通倉庫的潮濕味也沒有意味著久久沒打掃所出現的糾結蜘蛛絲,還有,是通風的,不灰暗。

等岩崎開了門後走進去,另一個原始的岩崎正被放在像是棺材的鐵箱裡,沒有蓋子掩著,但也沒有屍臭一陣地傳出,畢竟也是昨天才停止活動的吧?這個屍體的岩崎,很安靜。
他的頭顱還很完整,只有下巴還留著被撞歪的形狀,凹陷的像摔爛的蘋果,有一點透明的汁液凝固在表層。頭蓋骨上那覆蓋著的肉皮也沒有損傷,時常被梳整的髮型也還是一樣地貼服著。

內裡的白色襯衫還吸附著頸上那傷口的血汁,變成了盛開在沒有養分的土裡的好幾朵斑爛的野花。
劃割開的屍肉切口上,肌肉是僵硬的,還有幾條血管的斷裂處,裡頭是乾涸的,因為都跑到外頭來盛開中了。其實傷口真的很深,可以深及到去迫害到頸骨了,除了這個傷口,他的雙腿也被壓得有些扭曲,搞不好腳骨都已折斷然後刺進了肌肉裡頭。

再來就是他的一隻右手了,快要斷掉了,快要進行一種聖潔的脫離儀式,會在空氣裡晃盪了。

那屍身所穿的衣服,是西裝,一絲不茍的西裝,常常在櫻木義重的眼裡是乾淨的是威嚴的。但現在那乾淨還有威嚴都消失了,他身上的一種〝氣〞也沒有了,沒有身為一個岩崎該有的外表,反正都不會動了也不會說話了,對他來說,這不是岩崎。
即使櫻木義重一直為了他的死亡而感到遺憾,非常非常的遺憾。


---他並沒有死的很安心。因為他還不了解人可以怎樣死的徹底,所以他不會安心。---
本來還待在門邊的岩崎二號已經走來他的身旁,跟他一起看這個在鐵箱裡的岩崎,然後見到主子在發呆。

「會讓你死的。」櫻木義重說著時就把手探進自己外套裡的口袋,拿出一件物品,被白色消毒過的布給包裹著。

岩崎二號似乎也跟著呆愣了,尤其是在聽到主子說的話和突然出現在他手裡的東西……那是一把沾血的利刃,當它被解開外層後,就是一把刀的形狀。
疑惑地思考起主子要讓這個岩崎死的語意來。他不懂,他不是已經死了而變成屍體出現在他們的眼裡了嗎?他還沒死的?

好像可以體會到這屬下的疑惑,櫻木義重轉過頭來望著他,說著,「他還沒死,我會讓他死的,這樣的話,你就是真正的岩崎了。」

有過聽不懂別人說話中的含意的經驗嗎?不懂那個含意但能夠讓你一身發寒的經驗也有嗎?然後,就會突然發現到自己可能要目睹一個驚駭的景象而卻沒法子主動的制止。
制止不了,因為這一切都是發展的如此合理。

櫻木義重一說完就走到鐵箱旁,右手拿起的那把刀好像會在白日裡發出夜裡才有的氣味,還多了一點腥臭。
他出聲要那個岩崎二號看著他,看著他如何把這個岩崎殺死,看他如何讓他的地位在無形中變得穩固,但也只是一種無謂的概念。

他們都在無聲無息地等著。
櫻木義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而岩崎二號卻是不知道主子要怎麼做,但兩個人都在等待著。

因為右手拿著刀,就伸出了左手的主子,讓岩崎睜大了雙眼看著,還有等待。
「他的手還在,他想要脫離的東西還在,所以死的時候還不安心…」左手一把抓住那僵硬冰冷的手臂,只剩下一點肉皮和骨頭聯繫著身體部位的手臂。「我會幫他脫離。」

當岩崎二號突然理解到他要做什麼時,櫻木義重正好執起刀來在無法流血的傷口上劃下!
利刃的尖端先從筋脈脆弱處一條條割斷,已經泛青的皮膚似乎出現了一種生動的灰黑,延長下去的傷口像一條沒有盡頭的歸路……沒有盡頭,岩崎的人生也沒有盡頭了。
兩個岩崎的人生,都沒有盡頭了。

等後來櫻木義重專專心心地把那隻半垂的手臂傷口上的、已經被這肉體主人割過的肉,再一一用同一把刀將除了骨頭外的都清理割除過,一片的,或是一塊的赤紅一般的肉,全墜落在腳邊在鐵箱裡或者是外頭。
這麼專心的人,像屠夫,像無關緊要的屠夫,替沒有人生的軀體一次次的帶來更多看不到的傷口。

「你看清楚。」
他要另一個岩崎好好地看清楚。
「千萬要看清楚,這是什麼。」
現在他拿著的不是有巨大傷口的〝手臂〞了,是被割去削掉那傷口附近的血管肉的一隻白骨,但不是很白的骨隻,有一點血混亂地附著在上頭,像坍壞的牆面上那水跡的斑點,怵目驚心。

彷彿自己下手的也是自己的軀體,櫻木義重的表情正滲著一點點的痛苦、和一點點的微笑。而還留在那上頭的刀尖開始移動了,移動的緩慢,移動的小心翼翼……
他想要鋸開那骨根,要鋸斷,這樣才能全部脫離,他是這樣想的。

然後,一種金屬去鋸砍硬物的聲音將噁心至極的聲響帶入岩崎二號的耳裡,很想要忍住不去看,很想要不去看。但主子說,要他清楚地看著,要看清楚是什麼,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又看的一清二楚,所以竟很認命地仔細看著那樣的場景。

手骨上那刀痕被刻下的越深,聲音越清晰得正逐漸將活著的岩崎的人生裡也刻下一刀,抽不出來的刀,越來越深地往切口尖銳地進行切割的動作,動刀的男人,也是痛苦的,他啊,正在為了死著的岩崎感到痛苦。

「他會很快樂的,他的右手,就會脫離他了。」
看了看忍住嘔吐卻頑固地遵從指示的岩崎,櫻木義重同時劃下最重的一刀,幾乎快讓整根骨頭應聲裂開!

「很快的…」把刀丟到鐵箱裡,鏗鏘中清利的,像山谷絕壁裡回音來的幾道聲響,『絕望吧。』好像就是這樣對聽著的人說話,「就能夠解脫了。」

預料中看到岩崎那震撼的抖動,就徒手去抓住那垂危的屍骨,兩手抓住,抓住死去的岩崎右手上,乾涸的血液漸腐的屍肉,凌亂的,都被他的力道瞬間捏碎地像爛泥一樣附著在他的指間,粘答答的,似乎連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這樣粘答答地依存著……

「已經可以結束了。」
然後雙手突然朝同樣的方向用力扳下!
不會有鮮血噴灑出來的,那只是一個死人的手骨罷了,也不會聽得見因激痛而吼出來的哀嚎聲,那只是一個死人的手骨罷了,僅僅被一個活人折斷罷了……

只是單純的物理被敗壞的事件罷了。
但也不是,不是那樣子的。
岩崎親眼目睹那個岩崎的右手被折斷了,彷彿腦袋內也有某個程度上的信念被毀掉了。
他還不了解他現在的老闆,也不曉得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他只是待在一旁看著而已。
但為什麼這樣的〝僅僅如此〞卻一點也不簡單呢?


這時櫻木義重卻漠然地盯著他瞧,並不是看著他這一個人,不太像是看著他,好像將他當做一面透明的玻璃望穿。

手裡拿起來的那隻截斷的手臂被放在他的嘴邊,「已經…可以結束了,」因為太靠近嘴邊了,味道都撲鼻而來,紅色的帶點灰白的舌頭,濕軟的,開始在那骨頭切折的斷口處輕輕地舔了起來。
「你不會了解的,我跟那個孩子還在進行拉鋸戰呢。」


等到後來岩崎真正的回過神後,他人已經獨自站在這宅邸的前院裡了,好幾個行經他身旁一一向他打招呼的人們,都得不到他的回應,然後摸摸鼻子沒趣地離開。
回過神來,發現到自己只有一個人,他習慣叫著老闆的那個主子消失了。卻留了一些屍臭在他的身上。

那是留在心裡頭的屍臭,難以嗅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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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下意識地去伸手摸向他的額頭,低低出聲問著。

「…嗯?」一張開眼看見剛剛以為是幻影的人,差點讓櫻木認不出來。「啊!洋平呢?洋平他現在怎樣了!」
起了上半身後才注意到自己是躺在醫師休息室裡的沙發椅上,還有一件厚重的外套蓋在身上。

「…白痴。」流川的口氣不太愉快,有點酸澀,但有更多的期望。
他很害怕,害怕他一想起下午的事件而又匆匆逃離了,幾乎是同時的意會到,自己根本還不夠了解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對自己來講地位異常重要的一個人。

「你…你!」氣的結巴說不出話來,但又卻覺得對他沒辦法。櫻木嘆息了一聲,無意地去推了推靠自己太親近的流川,「…日渡呢?我要知道洋平他……」

「已經沒事了。」
剛好那方才去清理醫療用衣物的醫生推門而入。他從門邊的椅子上取來一條白色毛巾輕輕地擦著雙手。
「還好那顆子彈沒直接傷到最重要的動脈,但只嵌在肉裡也不能說沒有危險,趁早取出就沒事了。」日渡一面說著,一面將毛巾仔細放回椅子上攤平。

「子彈?」聽到這個詞,流川一下子表現出顯然的迷惑。

「…?」似乎是聽見了什麼不該聽見的東西而感到一絲絲的愧赧,日渡有點緊張地望向櫻木那裡,眼裡看著他稍微疲憊的神態,「他不知道?」

櫻木好像也有點緊張地不能馬上回答,但卻看著也看著他自己的流川,「沒有,我沒說……狐狸一來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說,所以……」
櫻木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還蓋在腹部上的外套,是件黑色條紋的外套,看一眼就知道是流川的了。

還佇立在門邊的日渡似乎驚見了一種現象很奇怪的場景,而來回觀察著他們。
他自己也不曉得櫻木的朋友為何會受槍傷,只因為是櫻木的朋友而很主動地出手幫助而已,但他並沒有多問,卻一直迷惑得很想揪住櫻木問他,是怎麼回事。
當時沒有問不代表他不想問,真的。

然而,流川為什麼是這樣的表現?
只說了個詞表現疑問但又在櫻木出聲略微地說明沒說出口的原因後,卻好像都懂得但又不懂得而表現出不在乎的模樣,甚至是,不想再知道詳情下去的樣子。


兩個一樣奇異得令人無法接招的孩子。
一想到這裡,一直留在腦袋裡的疑慮似乎會一掃而空的多出空間來,好讓他多思考一些事情,幾乎都是關於櫻木的事情。
一年多左右沒見到面僅靠著電話聯絡的櫻木,已經出現了不一樣的變化,很微弱的。

「…花道,洋平是確定沒事了。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們兩個去樓上客房睡吧?」
「真的沒事了?」
「嗯,明天就可以跟他說說話了。」
「啊…太好了!那個…日渡醫生……謝謝你。」
「還叫我醫生就太不豪爽了喔……吶,累了的話趕快去休息吧?你身旁那小子已經很不高興了……」

流川一聽到又更不高興了。
櫻木不太理解日渡說流川不高興的事,當然也不太可能理解到流川不高興的就是日渡直接喊著他的名字。〝花道〞,自己總覺得,白痴的名字是連他本人也不敢喊的,喊出來的話,會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然後讓自己愈加地無法感到滿足。

「好…那我就直接上樓去了!」
鬆了一口氣地回應著,就準備起身了,在這之前,先打算將那件外套歸還給原先的主人,「一…一起上去吧?」不能理解的,衝著流川莫名地笑了。


遠處不清晰地送來一種夜晚裡的聲音。
停止活動徵兆的無聲,詳和但不安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