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入侵》

〈10〉記憶

 

一個單純的、還處在青澀階段中需要開發的五歲孩子,他的情感直接判斷可能只是來自於生理上的感覺。好的感覺,讓他高興愉快,壞的感覺,讓他不悅生氣。
舉個通俗的例子,在不了解火是會去灼傷人之前,他不知道,但第一次會因為一種新鮮好奇的感覺,直接去觸摸它。

會開始覺得那是〝燙〞、〝熱〞的痛覺。
因為會痛,所以情感上就會去討厭〈排斥〉。

所以,這個紅髮的還不滿五歲的孩子,他是外在本能上的,很討厭自己的父親的。

當然,會去討厭並不代表是甫一出生就有這樣的情感。血緣關係其實還是很奇妙的。父母與子女之間總是會有一種默契,親切,熟悉,甚至是難以抵抗的契合感。

那麼,契合感又是怎樣可以解釋的〝物品〞呢?

要是我現在告訴你一個故事,一個很不能理解的故事,你會相信嗎?


櫻木家所屬的集團,是不稱做櫻木集團的,因為上一代掌權的主人是入贅進了寅森家門的,暫時還只能被稱做是〝寅森集團〞。但後來的子孫卻都在成年後更改姓氏,重新又歸於櫻木家。

說是後來的子孫,但也只有兩個雙胞胎兒子。
而又在下一代的子孫裡,名正言順的可能就只有一個了。這裡先暫且不提所謂的花心在外所造成的〝結果〞,或是後來又與另一個更不名順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

但那個一直是很名正言順的孩子,卻已經在五歲以後的日子失去了這樣的〝頭銜〞。

並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人倫悲劇,而是發生了比人倫悲劇更為慘烈的事件。

有一個其實也沒什麼名份的母親被殺死了,死在她與自己家人住在離〝櫻木家〞很遠的郊區外的一棟宅邸。

她的,就快要是丈夫的伴侶,因為一連串事故推理下來後的答案,暗地裡矛盾地將自己那年紀尚幼的孩子丟給管家的親戚,並打算對他的整個人生不聞不問,只是偶爾記得匯一些微薄的生活費給那個可憐的人家,去收養他的孩子。

但更矛盾地,他卻不對那位真正的殺人兇手報仇!
他認識他,他對他再明白不過,他更知道,殺了自己心愛的伴侶的,那個重大兇犯,就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然而,他卻對他寬容心氾濫,氾濫到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步。
甚而氾濫到,把自己那無辜的年幼孩子,逕自往外丟,好像是當作酸臭的垃圾一樣,想要趕緊丟進焚化廠去燃燒殆盡。

可能是因為幼時對兄弟的責任感,無聊得,倒盡胃口的責任感。還有,也另外摻雜一些了父親對自己孩子的獨占欲,後來卻因為外力的介入,竟變成了羨慕、不滿和忌妒,而最後的忌妒,造就了捨棄的念頭。

就像是,〝不要也罷〞的念頭,然後就真得狠心將自己的血液、將自己的骨肉捨棄,也不再去承認……



「別將孩子抱那麼緊,會弄痛他的。」手裡拿來剛沖泡好的熱牛奶,微笑得像暖春那樣和煦的年輕女人,一小步一小步地,但速度很快地走來。

那一年的冬天比以往都來得寒冷,早下的初雪棉布一般地蓋緊了整個東京。一對年輕得過頭的〝夫婦〞〈並沒有結婚〉,在男方的宅院旁架設的大型涼亭下待著。

「我知道,但他就是會哭鬧。」懷裡緊緊攢抱著快滿兩歲的孩子,多穿的幾件衣服和外加上去的棉襖將他裹得厚實。
男人看著他,就好像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樣,但又像是愛屋及烏的微妙感。

很可愛的孩子,是自己與心愛的女人一起生育下來的,這個孩子……似乎比造物主創造了這個世界還更讓自己感到驚奇。
不論是,從一開始知道自己的女人懷孕之後,到現在也快過了兩年,但卻會一直感到新鮮似地,用不一樣的角度去看自己的孩子。

「唉…話不是這樣說的,他會哭鬧就是你抱的太緊了,小心他會討厭你喔!」對男人不引為意地聳了下肩膀,「對了,今天你弟弟不是會過來嗎?都這個時候了,也還沒看到人影呢?」將牛奶瓶遞到男人的手裡,再兩手謹慎地把哭鬧得越激烈的孩子抱來。

「可能在忙公司裡的事吧?最近他不太願意待在父親的公司裡實習,老是去做其他不相干的事,說好聽點是在開創新事業,但我認為他根本就是在做多餘又浪費時間的事。」

涼亭外的雪景,像是觸摸起來一點也不冷的油畫。

後來片刻的靜寂。

這一對〝夫婦〞也沒再聊什麼天,女人溫柔甜膩得好像灑出來的蜂蜜一般,靜靜地懷抱著一下沒一下喝著牛奶的孩子,男人卻是正襟危坐那樣,直直地注視著女人的神情,看著,觀察著,似乎都要與她一樣地,深情地愛著那樣可愛的孩子。

白皚皚的雪景,男女的愛情,父母的親情,都要交融在一起,細分不開了。

等到那孩子安安靜靜地喝下最後一滴牛奶時,剛剛他們正等待的人終於急慌地出現了。
他的領帶是鬆垮的,罩在西裝外套外的絨毛大衣也沒扣上任何一顆鈕扣,就是代表了他的急慌,無謂的焦急。

「兄長,真抱歉,我來遲了。」想了一下,因為冷而不想褪去外套的男人,還是脫去了。他的眼神並沒有看著他呼喚做兄長的那一個人,是看向女人身上的,不,與其說是看著女人,不如說他眼裡的焦點只落在她懷裡的孩子。

「讓我抱他。」
原來,也不管寒不寒冷也要執意脫去外套,為的就是要能夠方便抱著孩子的嗎?

「嗯,好的。」女人倩然地笑著,看著男人小心翼翼地好像捧著易碎物品般地,接過睜著一雙也不再分泌淚水的大眼的嬰孩。

「好可愛,眼睛、頭髮,都是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樣。」
聽不出來是稱讚的言語。
男人每一次,都要在抱著孩子的時候說一點話,聽起來很像是稱讚,但他知道,那不是,那不可能是稱讚,因為,他覺得那是他的。

那樣正在逐漸酵化變質的言語,或是情感,女人是不可能感覺得出來的。
「吶,你看,義重抱著孩子就一點事都沒有,偏偏你每次抱著就會大聲哭鬧,你一定是那種沒辦法哄孩子的男人。」轉身過去對著另一個男人笑著,調侃著。

「大概是吧…」不自禁地苦笑了幾聲。
但好像並沒有很認真地聽著女人說話。
還是正襟危坐著,很正派行事的那種硬式男人,雖然他的臉上溫溫和和地,卻一直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而且,很奇怪的,與他相愛著的女人似乎看不太出來,也沒再反應什麼。
是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她心愛的男人的情緒波動嗎?

後來又是片刻的寂靜。
然而,現在的雪景看起來卻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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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流川進來開門後,櫻木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冰箱找喝的來。
後來開了冰箱看到裡頭的情況,才想起了早上爭吵過的事。好像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拿來吵架了,櫻木突然頹然地跑到客廳去坐沙發。

牆面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響著,長長地做著圓周運動的時針分針秒針,都一一在與時間競爭,追著,永不停歇。

那時根本沒注意到一進門的流川跑去幹嘛了,等休息夠了再看到他的時候,流川的神情卻很古怪,自己一個人話也不說地站在玄關處罰站。〈他〝一個人〞的時候更不會說話吧?〉

『喂,狐狸你在發呆啊?』櫻木雙手大張,用一個舒服的姿勢架放在沙發的椅背上,雙腳是翹著二郎腿的姿勢。發問之前,他則是直接看到流川的背影。

『…』還是一樣的〝沉默〞。

『果然是在發呆…』愣愣地自己回答了起來,『啊,我討厭時鐘的聲音,吵死了!』抬眼一看那滴滴答答響著的精緻時鐘,有點懶洋洋地,姿態也有點懶洋洋的,一瞬都不放過地盯著時鐘看。

好像是做過的夢一樣。
曾經是在哪裡說過這樣的話呢?
說出討厭時鐘的聲音的話呢?

那是,老爸去世的那一天吧?在幾乎沒有家屬在場的寒酸靈堂前,竟然在旁邊擺了時鐘。
因為看到時間的具體狀態,所以很討厭它的聲音。


櫻木發了一聲牢騷後,就又轉過頭去看依舊在〝發呆〞的流川。

不太愛說話的流川在這近三年來的印象是長著怎樣的模樣呢?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自傲的臭屁狐狸吧?

想起了,快高二下學期的時候,從彩子那裡聽到晴子去向流川告白但未果的事。因為那時候為了練球練到滿身大汗,還在氣喘吁吁的時候聽到的,這種情況下的心情起伏是非常大的,可以莫名地驟起驟伏,一點提醒也沒有。

『啊啊啊∼∼那隻不知好歹的臭狐狸!晴子小姐都向他告白了竟然還拒絕!』忿忿不平地把手上的籃球用力地往地板一摔!

〝特地〞來報告給櫻木知道的彩子,自然是要安撫一下櫻木的。『又不是什麼大事啊……被拒絕了也好,這樣櫻木不就有機會去追晴子了嗎?』

『追晴子∼∼!?』然後櫻木突然想到就臉紅了。

都快畢業離開湘北高校的彩子,很愉快地笑了一會兒,又緊接著說,『難道你沒想到晴子被流川拒絕了,你就可以更容易取得晴子的芳心嗎?』

沒錯。
為什麼那時櫻木沒想到這一點呢?卻感到很生氣很生氣呢?幾乎都針對在一件事上,〝狐狸拒絕了其他女孩子的告白〞的這件事上,就算流川拒絕的並不是晴子,櫻木也是會一樣的感到生氣吧?

為什麼,流川去拒絕別人的告白,自己要很生氣呢?

於是,從晴子告白失敗後,櫻木看晴子的眼光好像變了,連看著流川的眼光也都變了。


還在玄關處發呆的流川,還在無謂的、不明的沉默著。那道背影看起來是這麼地高大,又是這麼地寂寞,彷彿,跟這個世界完全不相關的一樣。

「狐狸!你怎麼還在發呆呢?」櫻木一向很耐不住的,他受不了這樣莫名其妙不說話的流川,甚至連回罵一聲〝白痴〞也沒有的流川。

「狐狸!!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啊!?」
原本還很願意舒舒適適地坐癱在沙發上的,但因為喉嚨裡的乾渴,和流川一進門那不搭不理的態度給惹惱了,櫻木大吼了一聲,就猛地像彈跳那樣起身了。

外出鞋都還沒脫掉的流川,聽到了櫻木的怒吼,先是身形搖晃了一下,定住,再慢慢地轉過身來,瞪著即將要衝向他的櫻木。

「我說過,我們是要在一起的。」
看著他衝過來,流川低語著,但神色卻有點狂亂,像是在海上抓不住任何漂浮物得游浮著。

櫻木衝向他,只是個單純的舉動要衝向他的,根本沒想到要莫名其妙地去揍醒他什麼的,但在流川的眼裡看來,那卻變成了反抗。
反抗,反抗他所說的〝我們是要在一起的〞。
也是一種否認,一種極度的不願意,不願意與自己相處在一起,所以衝來〝反抗〞的。

流川的心口衝上一股可怕的怒意!
「不是說會在一起的?」自己竟動手起來要去反衝櫻木!

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樣反應的櫻木,反而不曉得要繼續怎麼應對,也不曉得自己突然衝過去是要怎樣。

見他如預料中的因為訝異而停緩下了舉動,流川並不打算也跟著停下來。
他踏上玄關處外多出來的高度,也沒有脫掉外出鞋、直接地站上潔淨的地板,直直地向櫻木迅速衝過去!

「會在一起的吧?」

櫻木的臉變的呆滯了。
不敢相信,流川說出問句的時候是笑著的樣子。
而他伸過來的雙手是要做什麼呢?打架?並不像……

櫻木呆滯得盯著他瞧,完全不知道他的下一步要如何做。
那樣都穿過自己身側的雙手是要做什麼呢?
扳倒自己?好像是……

櫻木的臉,更呆滯了!

嘴唇上那被啃咬的細痛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