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爆琦

〈26〉

 

流川離開那個地方後,繼續踏上尋找櫻木的行程。走遍大半個嶺南,仍然是一無所獲。滿腔的熱情也隨著這天氣漸漸冰冷,很累,流川真的就只有這一種感覺。但是他卻不願停下腳步,也停不下保持在內心深處的一點點希望:櫻木他一定生存在這世上。就是這種堅持,支撐著流川疲憊的身體、焦慮的心靈,只有他自己明白,找尋的時間越長,這種希望,這種信仰也就越薄弱,盡管如此流川卻不能阻止自己的決定。

又是大半夜了,到嶺南後便經常錯過宿頭。這地方人跡罕見,客店也稀少大部分時日流川也是露宿山嶺,這次也不例外。坐在一條小溪邊,幸得溪水倒也乾淨,灌好水囊後,流川呆呆地看著那火架上的野兔,還好發現這它,否則今晚上也沒有乾糧了。歇了會腳,流川定下神來。

這些天沒遇上武林人士的囉嗦,雖然耳朵是清靜了可也不能排解心中的煩悶。流川寧可確切地知道櫻木的下落,寧可立即便見著他,寧願與他一起共同面對這個江湖上不肯放過他的人,也不想如現在這般提心吊膽。可惡,為什麼自己一定要找那個白癡?他死不死活不活與我有什麼關係?流川捶捶腳心下埋怨著櫻木。

“鳴鳴……”突地幾下輕微的極其痛楚極其恐慌的呻吟順著寒風飄進了流川的耳內。在這個時候,聽到這樣的聲響?流川四下張望,周圍是深如墨的樹林的,只有烤野兔那兒在發著光;天上也是不見月也不見星,只有幾朵黑乎乎的東西,再有就是這山嶺中呼呼地風聲了。流川有些不確定,幾乎懷疑剛才自己聽錯了,也許那只是這寒風吹掛樹枝的聲響。

“不,求,求……”模糊不清的求饒聲裡包含最多不是哀求,而是讓人聽著便知道的恐懼到極點的聲音。這不是錯覺,流川心中微動,這個聲音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雖然此刻發也這聲兒的人像是含著石子吐出這話來的。所以流川急忙起身,悄然飛掠過幾叢樹木,閃避在一排半人高的灌木叢後面,透過那密密的樹葉望向那發出聲音的地方。

在那邊的地面上躺著三個人,橫七豎八地睡了一地,每個人的頭都向著一個方向,顯然他們想向四面逃跑,只可惜他們是不能動的。這三個人身上有著無數的傷口,四肢也是被兵刃給斬斷了就連著些皮兒。在他們掙扎想盡力向前爬動時,那些欲斷還連的部分就與地面劇烈地磨擦著,牽扯著傷口更是讓這三人疼痛不已。

這三人傷成這般模樣卻仍是想著逃離這兒,準確地說是逃離讓他們變成這樣的人。流川見他們在地上徒勞地蠕動著,渾身是血並著泥土狼狽萬分心下不由生出一絲同情。那三人身上的傷口並不致命,他們的對手只是割開了他們的皮膚露出極易受損的嫩肉,然後便把他們扔在這山嶺中碎石最多、最尖的一塊土地上。這樣的仇恨很深吧?流川猜測著,地面上的人說話是聽不清的,他只能從他們努力抬頭的背影上而替他們心驚。

然而背對著流川看著這三人的那名男子卻並不滿意他的作為,他幾大步上前伸腿便讓這些人臉朝上,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小銀瓶。

“黑水三煞?”流川看清這三人的臉後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們怎麼會在這兒的?結了什麼厲害仇家竟然成了現在這模樣?本來流川一直就在想著找這三個人好好算算賬的,可是現在見著他三人那因惶恐、痛苦、絕望而變形的臉心下反倒是軟了。那男子對這三人有什麼深仇大恨?流川忍不住看過去,那個人的背挺得直直的,靜靜地站立於黑水三煞面前,慢慢地伸出手,倒下小銀瓶裡的東西在黑水三煞的身體上。

瓶中的粉末撲到傷口上時地上的三人突然嚎叫著滾來滾去。流川不知道那藥粉是什麼,只是能讓這已經沒有力氣呻吟與動作的人能不安成這樣,那一定是極厲害的毒粉吧?沒來由生出一點寒意,流川仔細看那人,他的背影好熟啊,不能再想了,流川已受不了黑水三煞的慘叫。來不及判斷那個是誰,也不能立刻搶上前去確認什麼,流川掠身、出劍、寒光閃過,地面上的那三人每人喉間開了個細小的口子,他們終於停止了淒慘的叫聲也不再扭動了。報了仇,解了恨,可流川心裡卻並不快樂,也沒有快感,他的心沉重了起來,那個人,他是……

不能再猶豫了,流川猛然轉身,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面目。盡管早已在心中認定了他可當清清楚楚見到他時,流川的身子還是一軟,幾乎連秋水也拿捏不住。腦中也亂了,那個人,他的臉,除了是櫻木還會有誰?是他,是他,他沒死!流川心裡吊著的心一下放下,多日來的擔憂與剛才對他的少許不滿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他只有高興,單純就是高興。

“白……”流川沖口而出的興奮話語被對方的神情打斷了。那個人,雖然有著與櫻木一樣的臉,一般的身子,可是他卻森然地站立於自己面前,冷冷地極不情願地看著自己,帶著一絲陌生、幾許憤恨。他為何要用那樣的陌生來看自己?不認識了嗎?他為什麼要憤恨?是在責怪自己剛才出手麼?對了,剛才那種事真的是白癡做得出來的麼?流川本已跨出一步的腳硬生生地停下來,再次努力讓自己看看清楚,那個人的頭髮,是黑色的。黑色的?流川皺眉,難道是自己認錯人了?

“多管閑事。”那個人恨恨地對著流川說了一句轉身欲走。
“你等等。”流川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這個人的一切都那麼像白癡。他有白癡那明亮的眼睛,他有白癡那飛揚張狂的氣質,更有著自己熟悉的口音,除了那髮色與看著自己陌生的眼神,他什麼地方都與白癡一樣啊?盡管以前的櫻木是做不出剛才那樣的事的,但流川還是不能放棄這個奇跡。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們?”流川沉聲問道,看著那個與櫻木相似的人。
“笑話,我幹什麼關你何事?”那個人冷冷地奪路便走。
“你給我說清楚。”流川仍是不依不饒。
“你是他們的朋友麼?”那個人不耐煩地對著流川說道,“或是仇人?反正你也殺了他們,還問什麼?”

“櫻木?”流川在那人又轉身時叫了一聲,可是對方無動於衷,依然向前急走身形也未停頓過。他不是白癡?流川心中懷疑著,可是不相信這世上能有如此相似的人,也不相信有如此相似的眼睛。雖然那裡面多了在以前櫻木眼裡找不到的幾許深沉,可還是那樣桀傲不遜,那樣霸氣。他是白癡,一定是的。流川堅持著,又攔在對方面前。

“你煩不煩?我已經被無數人說是什麼殺人兇手了,你也來?”那個人兇狠地對著流川說道,“別來纏我,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
流川一頓,這個人說話的口氣……他眼見地上那三人的屍體,追問,“如果你不是櫻木,那你叫什麼?你為什麼要殺這三人?”

“哼,你想知道,好啊。”那人扭頭直直地盯著流川的眼睛,“我就告訴你省得你來煩我,我叫音,不是你說的那個人。至於這三個人,誰讓他們一見我就如見到鬼般扭頭就跑?我的臉有那麼讓人厭麼?所以我就從我女人那兒拿些小玩意陪他們玩玩了,那藥還真靈的,讓他們痛成這樣又不會讓肌肉腐爛,讓他們這般一直痛下去,你不覺得很不錯嗎?”

流川瞪著眼,心下一凜,不敢相信與櫻木這般相像的人口裡會吐出這樣的話來。這是什麼理由?看不慣就這樣?在心裡原本存了些奢望,對個人那樣痛恨黑水三煞也許是白癡為了自己,因為他們是那樣無恥的小人……這也是個藉口吧,流川心裡想著,但聽得這音如此說,他有些動搖了。因為對方不像在說謊,也不像在對自己逃避什麼。他說得很平靜,就只是單純地說清楚這件事就撇下了自己。白癡是不會這樣的,他不做作也不會撒謊,更不會這樣對待人。流川心裡微痛,如果他不是,那為何卻能給自己這熟悉的感覺?雖然這個音對著自己如一個陌生人般。

“滿意了吧?”音甩甩手,不再看流川一眼,飛身便向前急掠。流川心中不解可一種近乎本能的驅使讓他的腳還是不經大腦地跟隨著音而去。

就這樣找上他了,流川也不再激動了,恢復了先前的平靜與淡漠。遠遠地跟在那個音的身後,也不再與他交談什麼。只是像與他走在同一條路上的陌生人般。

這些讓那個音非常不快,最開始他還是警告過流川幾次,可是到後來他也放棄了。因為流川根本就不理會。兩個人奇怪地走在了一起,音休息時流川也停下腳步;音打尖吃飯流川也會坐在離他幾丈距離的桌上。兩個人都當對方不存在般地行走著。

然而流川的心卻不如他外表這般淡然,他很急也很氣更是費解這件事。對於那個與櫻木相似的音,他的確很像櫻木,只是有著以往櫻木所沒有的氣息。以前的櫻木永遠是笑得那樣開心又溫暖,而這個音似乎從來也沒有對著自己笑過;以前的櫻木是最經不住寂寞的,他絕不會像這個音一般可以一整天不對著人說一句話;以前的櫻木的性子最是急的,如果自己這樣一句話不說跟在他身後他不會這般不聞不問的;以前的櫻木對著自己的雙眼一向是充滿了熱情充滿了快樂,可這個音他很少看自己,就算偶爾看上幾眼也是沒有表情的。

音他不沖動,不活潑也不熱情,性格更是不像是櫻木。有時在路上遇上誤會他是櫻木的人他會毫不留情地出手,出手狠辣那技巧也是以往櫻木所不能比擬的。由於阻攔音的人也不是什麼好角色,流川也沒有再出手也就是冷眼旁觀了。在那個音手下的非死即傷,他越來越不像是櫻木了。

不是白癡吧?流川也很奇怪自己為何一直不願死心,就算是一個藉口吧,這個音或許與櫻木有什麼關係也好。所以流川還是不能不跟在音身後,穿越大半個中原,兩人逐漸轉向回疆那方向了。天氣也變得愈寒冷了,那樣凍人的天即使如流川這般好內力的人也不得不置了件皮衣禦寒。而那個音似乎早已瞭解這種氣候,早早已換了衣衫。長長的披風從頭到腳置著他的身體,流川明白這人也被這一路上的人纏煩了,就這樣也是一種掩飾吧。以前的櫻木也不會這樣的,就算天下人都冤枉他,櫻木還是會大咧咧地說著他是天才而面對著眾人,他是學不會遮掩的。看來這個音他不是自己心中的人吧?流川猜測著,可是腳步卻仍然停不下來。

這地方連著回壁沙漠,嚴冬更是冰雪覆地寒氣逼人。這裡不通向神武,那個音他是回人?流川心中想著,抬眼見到那個音又遠了一些急忙打馬跟上。
馬匹在結冰的地面上行走是很困難的,流川也不知道這兒的情況也不懂得如何保護馬蹄,所以他的坐騎老是在這地面上打滑,因此被音拋下了好大一截,心中正不快呢突地又有二、三十人攔住自己的去路。

“是月華劍麼?請問公子可知……”
又來了,怎麼這麼偏遠了還會有人認識自己?流川不耐煩地看著這些人,他們又是來向自己追問櫻木下落的。又是說他們師父曾受過田岡的恩惠,本來想發作的流川見他們連前面的音也攔了下來,心裡一動忍住了火頭沒有答話。

“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音毫無感情的聲音傳入流川的耳內,讓他的心一緊。那些人見他推得這般乾脆而流川又寒著一張臉沒否認也就讓出一條路讓他從從容容地過去了。流川恨得牙癢癢的,拍馬想跟上卻被一大片劍光攔了下來。

早已惱怒不已了,不等那些人再開口,流川的秋水已然出鞘。“乒乒乓乓”一陣清脆的聲響過後,地上的斷劍便掉了一地。有幾個攔路的人手臂上更是附了傷。流川心中不滿他們的囉嗦出手稍重也忘了克制。那夥人恨恨地走了,這個仇算是結下了,可是流川連他們是哪門哪派也不知道,他也懶得去明白,誰讓他們消息閉塞,中原上仙道現在已經向大家解釋過了吧?再抬頭看向前面,只有一片茫茫地大地,卻哪裡還有那音的蹤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