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爆琦

〈24〉

 

“他?他是誰?”仙道追問,對於這個人是真的好好奇。因為他實在想不到這世上還能有人可以治得了流川。

流川嘆了口氣靜靜說了下去。

原來那日流川墜下山涯後,整個身子也就極快地下沉。他眼中自然是瞧不清事物耳中也只聽得“呼呼”的聲響。心中倒也不害怕,只是有些不甘心。還有機會見到白癡麼?他可以脫身麼?他以後該如何是好啊?短短的幾下,流川腦中掠過無數念頭,卻全是關於櫻木的。無論此刻情況如何,能想就多想想吧,一會兒流川的身子已到半山腰。現在才可以看得清一些東西了,那天上,沒有想像中的雲朵也沒有什麼飛鳥經過只是有些像煙絲般的白霧圍繞在玉山的山尖上。好美啊,若這個時候不是這種情形看見它就好了,最好可以和白癡在一起。流川笑了笑,還沒來得及再想什麼,只覺身體一緊,被一股力急急地吸入山壁上的一個小洞口中。

“啪。”流川被那股怪力拖進山洞重重地拋在了洞裡的一堆乾草上。便是有乾草在身下也不由得流川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觸到身體中的傷脈更是疼痛難耐。
“哈哈哈,等了這麼久才能見到個人影兒,想不到也是個殘廢的小子啊。”一個微有些蒼老的聲音朗聲笑道,甚是開心。流川勉力睜眼看去,這是一個很大的山洞,四處怪石嶙峋、藤樹叢生。在洞當中竟有一個積水的小池,那裡面的水可能是從山石壁中淌出蓄在那裡面而成。而水池對面就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長長的亂髮遮住了臉,瞧不清他什麼模樣,只是見他伸開雙腳坐在那裡的乾草上,右手也是軟軟地垂在一邊。唯有他左手拿著一個山果津津有味地啃著。那果子就是他身旁藤樹上長著的,流川見這怪老頭三下兩下啃完,手對著那藤樹一伸又是一個果子落在他手裡。原來他就是這樣把自己弄進來的,流川心中駭然,他知道自己下墜的力道有多大、速度有多快,這人竟然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內把自己吸進來,他的內力好嚇人啊。這世上幾時有這等高手存在的?

“你在看什麼?”那老者盯著流川看了一會兒,突地又是伸手一吸,流川登時不由自主地被他弄到那邊兒,他還不能感嘆什麼就感到對方撫在自己脈門上一小會兒,又在自己四處大穴上一按:“他媽的,你這小子竟然在習紫陌心法?”

流川瞪了他一眼:“我學什麼幹你何事?”這人口出汙言讓流川很不爽。
“是不關我的事。”那人咧嘴一笑:“不過你自己也太笨了竟讓人弄成這種田地……”他此刻才看清了流川的面目,不由大驚:“你不是流川楓那小娃娃麼?”流川微覺奇怪,自己有認識這人麼?他叫自己娃娃,這種囂張又帶著一絲喜愛的稱呼好像以前也有過一個人這樣叫過自己,但那人是誰啊?

“怎麼你不記得我了?”那老者嘆道:“喏,幾年前你與仙道那臭小子比試時我還想過收你為徒的,原來你在學這種功夫,怪不得能與仙道打那麼久……”
“你是田岡茂一?”流川吃驚地叫道:“你不是死了嗎?”
“你這娃娃還是這般不尊重我,”田岡苦笑:“這樣直呼我名字的也只有你一個人,怎麼,是不是福田與池上他們說我已經死了的?他們竟敢這樣說?”

“不是,只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流川大大地睜著眼睛,先前福田殺的是什麼人啊?雖然眼前這個人面目無法辨認可這樣叫自己的,的確只有田岡了。還有他身上那驚人的內力是這世上之人無法比擬的,也不由得流川不信。這麼說剛才玉山頂上那個是假的了,難怪會讓福田那樣輕易就殺了。只是田岡他怎會變成這副模樣?剛才還罵髒話,以前的他是絕不會這樣說話的啊。流川看著田岡軟在地上的雙腳與右手,再熟悉不過了,這種樣子就與自己一樣是經脈全斷的表現,所不同的是田岡那斷裂的部分皮膚外表上有劍痕,那就表示他是被人用兵器廢的經脈了,可有誰竟能害到他?

“先說說你為什麼會從那上面掉下來?”田岡也蠻好奇的,“若不是我今天看見有人墜下來想找人來陪陪也不會救到你。”流川以前就不喜歡田岡,誰讓他儼然一副武學大宗師的模樣?說話也大咧咧地拿著他的架子,雖然他似乎挺看重自己,可自己卻討厭他叫自己娃娃。只是與以前的田岡相比,現在的這人在這山洞中過著野人一般的日子,流川心中倒有些酸酸的,他在這裡住了多久啊?只靠這些東西過日難怪他的頭髮也花白了。所以這次他並沒有給田岡白眼,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

“什麼?竟然有這樣的事?福田這龜孫子。”田岡破口大罵:“只會害人,他休想從我這兒拿去什麼。”說著直拍大腿,當然只能用他的左手,流川看在眼裡未免感到好笑。

“難怪我聽見有人在對面峰上長嘯,”田岡低頭想了一下:“那是你朋友吧,看來這群兔仔子有的罪受了,我還沒有在後輩中聽到如此的嘯聲,他的內力可不差啊。”
流川失去武功自然也就是聽不到櫻木的悲憤,但聽得田岡這般說法,心中不由大急:“那,那……”

“你這娃娃擔心什麼?你那朋友武藝好著呢。”田岡恨恨地說:“我看最好是讓那些是非不分的糊塗蛋好好地吃點苦頭,誰讓他們竟然連自己師父也認不出的?”
流川本在擔心,聽得田岡這賭氣的話語也不禁寬了些心。他明白櫻木日後的日子定然是難過的,可此刻自己什麼也不能為他做,也不能告訴櫻木自己未死,他只能焦心地皺著眉沉思。

受不了這種沈默,田岡拍拍流川的肩:“你可知道我已被困在這兒一年了。”
“……”流川知道他想說話也就沒吭聲了。
“你這小娃娃還是這樣啊?”田岡有些哭笑不得:“現在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殘廢的,你也不必這樣嘛。”只是埋怨歸埋怨,田岡還是告訴了流川這件事。

早在三年前田岡歸隱玉山之時,就註定了這場戲。其實田岡並不是歸隱,他只是為了九日傲視圖才不得不公告武林退隱的。那圖中據聞是藏有一筆巨大的財富,得者可敵國。而圖裡所示的文字竟是以各國古文所繪,極難解譯,那圖中更是有周易等文書故佈疑陣掩飾寶藏的埋藏地點,所以田岡才不得不對外聲稱閉關才能專心修研九日傲視圖。

“可,可你為何突然對這種東西感興趣的?”流川很是不解,這田岡一直是自視清高從不把錢財放在心上的,他也是只有對武學醉心的啊。雖然他通曉各國古語可為這副圖落得如此下場卻也是不值的。

“還不是仙道那賊小子,他要那裡面的東西作為對抗神武的軍晌。”田岡罵道牙癢癢的,“那小子專給老子找亂子,什麼忙也幫不上只丟了一副圖給老子就開溜,還不小心讓福田那傢伙知道了,可惡之極。”

流川微一笑,仙道是一向被他師父罵慣了的,不過他知道其實田岡很喜歡他,只是他萬萬沒料到田岡說話變成了這般,一時很難接受。
田岡自是看出流川的想法,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日子裡老…老夫罵福田罵慣了所以,嘿嘿,成了習慣了,娃娃別笑話老…我啊。”

流川點點頭,想到仙道平時對他師父也是嘻皮笑臉的,若他知道他師父如今這副模樣還會笑得出來麼,轉念間流川開口相問:“福田經常來這兒麼?我聽你說你常罵他?”

田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把散在額前的亂髮別在耳後:“是啊,一年前我解開九日圖的秘密後就中了福田他們的暗算。那兩個龜蛋在我的茶裡下了熄梁,也怪我太高興所致沒能察覺出來等醒來時就已在這個山洞了,他們挑了我雙腳及右手的經脈留著左手讓我可以找些東西裹腹。他們每月都要來問我一次寶藏的下落,否則我也是不可能留在這條命救你這娃娃的。”

流川點點頭,他知道熄梁是味極厲害的迷藥,田岡武藝再好也與自己一樣沒有防備只是聽說熄梁的配藥極難收齊,因為其中大部分生於神武境地,多為神武人所用,中原武林人士極少用這迷藥。這麼說福田他是神武人?

“我想福田與池上這兩個小子多半不是我朝中人,”田岡接著說:“他們潛伏於我身邊那樣久,就平時的表現來看也不像是為了錢財而暗害師門的人。他們問我話時更像是為著另一個目的,再加上熄梁,我想他們可能是神武人吧。聽你剛才所言他們定是找了個傢伙來冒充我,如今你們到來,他們正好可以順水推舟把這件事賴在你朋友身上。這樣一來就會讓天下人把心思放在你們身上,而他們就可以帶我離開中原。對,因為這些日子來他們也在我身上問不出什麼來唯一可做的就是把我帶回神武去吧,久了不讓我見外人也會引人懷疑,再說仙道那小子精著吶。”

“只怕還不止,”流川想到了藤真曾說過的話,那些江湖上莫名其妙的紛爭,說不定也是神武指使的,他們這樣無非是想讓中原各地更加紛亂,他們才可以有利可圖有機可趁。最可恨的,他們不知道櫻木也是他們的族人嗎?怎麼連自己人也不放過?流川眼裡閃著怒火,若自己身上大好定然不會放過那神武清音。

田岡聽完流川講訴最近武林上發生的那些件廝殺,心中也大略明白了,恨聲道:“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哼,若不是福田這小子狡猾每次問我話都是在石壁那邊老…老夫早斃了他!”

“那福田在石壁後問你話?”流川皺眉:“你不是說他要來帶你回神武的麼?”
“你不知道吧,這山洞能通向我的臥室,這條密道可能也是那些傢伙弄出來的吧。他們謀劃這事定然許久了。他若不站在那邊與我說話我雖殘廢半身也照樣可以收拾他。”田岡冷笑道:“我剛才聽見你朋友那嘯聲便知他的內力不是一般的強,福田若能走掉已算他命大,再說仙道也不是傻瓜福田若不及早離開這裡他也會不安全的。我想他定然已是放棄帶我走吧,畢竟他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可以近我的身,乾脆就讓我老人家自生自滅了。”

“走得這樣乾脆,看來他真的不是為了他自己了。”流川心想,只是瞧著田岡心中有些犯愁,兩個廢人要如何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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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你能出來是師父治好你的?”仙道聽到這裡脫口問道,流川默默地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這是田岡前輩要我交給你的。”

仙道知道流川很不喜歡師父,這次叫他前輩意味著什麼他最清楚不過了,一時之間有些發怔。彌生接過那小包打開來,裡面疊著一塊黑黑的衣布,上面有些暗紅的小字,可能是九日圖的秘密吧。仙道看著那些字跡的顏色轉念間已明白那是用什麼寫的,眼圈不由紅了,“師父他,他老人家……”

流川低下頭,田岡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治好自己,才能讓自己重拾秋水劍,可自己回報他的也只能是一坏黃土。自己在他那身強勁的內辦中獲益不少,可也只能做到手腳能動後埋葬了他。在玉山那個山洞中,孤零零地讓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下。流川的眼裡也忍不住蒙上一層淡然的悲傷,這是唯一的辦法,他知道,田岡也知道。因為田岡斷的經脈是兵器所割是不能再續上的,而流川的經脈因內力而斷是有機會接上的。所以放棄生存的機會救治流川也是田岡必須做的,那樣還有一點希望。流川想到田岡臨終前很滿足,因為自己終於叫了他一聲前輩,其實自己也希望以後可以多叫叫他的。只是如今已已不可能了。

彌生起身輕輕拍拍仙道的肩,仙道握住她的手,微微向她點點頭。忍下心中的傷痛,心中打算著到玉山那兒去移置師父的遺體。

見他夫妻如此,流川也不由回想到自己在山洞中修養好了大半後便飛身上崖急著趕回了家。姐姐是抱著自己哭得好傷心,讓自己本想開口相問的話一句也問不出口。是啊,怎麼能忘了姐姐呢?流川默默地撫著秋水劍,好容易才掙脫悲哀從宮城那兒得知了江湖中人對櫻木的誤會,他便想著替櫻木解釋。

那個向武林中人解釋的人最好就是仙道了。所以他也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蘇州,卻不想彌生告訴自己仙道在青樓。本來就因久久沒有櫻木下落而心焦的流川當然是一聽之下便火大,提劍就去找仙道了,也就發生了在聚雅閣的那幕了。

“我會去向大師兄解釋的。”仙道抬起頭,望著流川正色道:“我會盡全力的,只是花道那次殺的人也太多了……”
“我明白,”流川起身:“至少能讓其他門派的人不再找他也是好的,姐姐已經取消了懸賞,表姐你看……”

“你放心吧,我立刻讓人拿下來。”彌生笑道:“不管外人怎麼看,你那朋友都算是彥一的恩人,有什麼地方要讓我相田家相助的你盡管開口。”
“謝謝表姐。”流川告辭:“我要走了,你們……”
“小楓,不多留會兒?”仙道有些吃驚:“你才來也不歇一晚?我看你身子未必全好,這麼急著回家幹什麼……”

“我不回家,”流川皺眉,因為仙道說得沒錯,他的傷剛好,有時運功久了四肢八脈還是會很痛。
“你不回去?那你準備去哪兒?”彌生有些急了,“聽仙道的話歇息一晚再走吧。”

流川不應她,只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遠處,低著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要去找白癡。”

就是這句了,仙道微微地笑了,流川剛才稱呼花道一直是用“櫻木”那是為了向彌生解釋,不過卻是讓自己聽得好不習慣,還是聽著小楓這般叫著他用於花道的專稱親切些。他們的感情當真是很好啊,仙道不禁有些羨慕了。

“你這樣如何去尋他啊,”彌生勸道:“你那朋友失蹤已久,這一年來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看你還是多多休息慢慢再做打算吧。”
“我想,你是不是決定四處走動而引起花道的注意啊?”仙道插了句嘴。
流川點點頭,眼裡泛著光芒:“我知道他一定沒事的。”

彌生看見他這般肯定,也不好再說了,只是拿眼看著丈夫想讓他幫忙勸勸。仙道嘆了口氣,“小楓,你也不想想,你也會引起那些想挑戰櫻木的人的注意啊。就算我馬上澄清這件事,傳遍中原武林也要有些日子的,你就不怕他們找你麻煩而讓花道……”

“哼,我才不管,有誰敢來囉嗦我就給他一劍。”流川恨恨地說道。
看著他這副認真得可愛的模樣,彌生忍不住笑了,小楓這次真的是很認真。的確,他從小就是個認真的孩子,認定的事就不會改的,看來他很在乎他那個朋友嘛。

事以至此多說無益,仙道夫妻也只好送流川出了大門,仙道叮囑彌生好好休息,自己又是陪著流川走了一段路,也沒說什麼話了只是瞧著流川那清減的模樣心中有些嘀咕。花道這件事讓小楓操了很大的心啊,他們的感情也未免太好了吧,只是這古怪的念頭有些讓仙道擔心,沒理由的擔心,但願只是自己一時腦袋發暈想多了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