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些日子會度日如年?是因為他沒來過嗎?可是那兩年裡不也過了嗎?是怎麼過的,想他想到半夜坐在濕濕的草地上看月亮,好像看到月亮就像看到他一樣。可現在連月亮也不能看了。有煙羅她們守著我,看護著我,何苦來,我做了些什麼,讓她們都對我那麼好?
櫻木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打發著無聊的上午。雖然煙羅一再堅持,要他臥床,可他怎麼也不肯。非要一個人關在書房裡,誰也不準打擾。此時他的面前就放著流川那張“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該有一個月沒見了吧。他感到喉頭有些緊,坐著真是累。
“王爺。”煙羅的聲音柔柔地傳了過來,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皇上來了。”
“哦。”櫻木應了一聲,緩緩地站進來,自顧自地往外走。煙羅忙上前扶著。王爺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瘦了?好像就是在忽然間,他的衣服都變大了,當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嗎?伊人可又解語花?竟能終不悔。
櫻木終於到了正廳,廳正中的椅子上端坐的自然是皇上,越野平立在一旁。櫻木心中一震,再一看。哦,楓沒有在這裡。他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遺憾。
看著最疼愛的侄子,他依舊是那麼平和溫柔,可身子卻纖弱得一陣風就可以吹走似的,仙道不由得心疼。為什麼每一個自己心愛的人都那麼不幸?從紀泯、菁、越野,一直到楓兒,道兒還有平兒,我一定會盡我的全力讓他們好起來。
“臣,櫻木花道恭迎皇上大駕。”
仙道不等他跪下就先扶了起來,口中說道:“不要拜了,快來坐在朕這邊。朕要告訴你一個,不,兩個好消息,讓你高興高興,也好讓你身子好些。”
“哦,是什麼好消息。”櫻木笑了笑,讓人一點也看不出他眼底的傷心。
“朕告訴你,皇家有兩件喜事了,一件是紫蔚……”
櫻木臉色微變身子不由晃了晃。
“你怎麼了?”
“沒什麼。”
“好,朕再講,紫蔚終於可以出嫁了,因為楓兒來給平提親,朕準了。”
“哦,那恭喜達文兄了。”櫻木笑著向越野平說。
越野平紅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還有一件,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我把思源郡主許給楓兒了,讓他們兄弟同時完婚。”仙道高興地說著,沒注意到櫻木那張早已全無血色的臉變得透明。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一口鮮血噴口而出,身子也跟著便往下倒去。
“道兒?”仙道驚叫一聲,一步跨上把櫻木的身子接在懷中:“快,平,你快跟著來。”
他抱著櫻木向內堂跑去。櫻木的身子又輕又軟,好似捧著一汪水,抱著一片雲。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輕的?我一直都讓人好好照顧他的,那麼多年的藥膳不也見效了嗎?仙道不明白為什麼。
而越野平的心裡卻有了一個比以往更明晰的答案。真的是這樣,可哥這幾天是怎麼了呢?
越野平在康平王府忙來忙去,診斷、開藥。而流川在家裡也並不安心。他想去看看櫻木,那天就那樣走了,連頭也沒回一下,花道他也沒有講一句話。現在他怎樣呢?是在為了我的婚事而……思源郡主,很漂亮嗎?皇上是這麼說的,可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對不起,是皇上要我娶你的,雖然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你。可是我會對你很好的,而且永不納妾。以此做為補償。但願達文會比我幸福。達文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菊蕊,你去把沖兒叫來。”流川想到越野平,真是耽擱太久了,他有些不放心,也想知道一下櫻木的近況。
“是。”叫菊蕊的丫頭應了一聲,叫了一個小廝進來。
“大少爺,有事嗎?”
“你到康平王府去看看二少爺,怎麼待了那麼久?”流川淡淡地吩咐。
“是。”沖兒是打小就跟著流川的,早就摸準了他的脾性兒。表面上是冷漠的樣子,其實一直都很關心二少爺。看看吧,就好像今天一樣。沖兒應著,趕緊就要走,卻又被叫住:“你要快點。”
“知道了,我的爺。”沖兒答應著,一陣風地跑了,出了府就跨上馬向康平王府沖去。
不過半頓飯的功夫,沖兒便回來了。臉色有些不大好,他知道大少爺和王爺的交情不一般,如今帶這麼個信兒回來,大少爺會怎樣呢?
“大少爺,沖兒回來了。”丫頭才講話,沖兒就已掀簾子進來了。
“這麼快,那邊怎麼了?”流川一眼便看出沖兒臉色不一般。
“大少爺,我說了您可別急。”沖兒知道雖然自己主子的脾性,可關係到王爺的事就說不準了。
“說吧。”流川皺了皺眉,又立刻恢復了平日的模樣。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康平王見皇上的時候突然吐血了……”
只聽到這裡,流川“忽”地一下站了起來,隨及他發現自己的失態:“說下去。”
“這會兒二少爺正忙著呢,還不知道王爺他究竟怎樣了。”沖兒小心翼翼地說道。
“怎麼會吐血的?”
“這個,這個,小的也不太清楚,聽王府裡的人說王爺聽到爺您的婚事,他就……”
“別說了!”流川猛地打斷了沖兒的話,他心裡太明白了,“皇上還在嗎?”
“皇上剛剛走。”
“備馬,我要去康平王府。”
“爺,您……”沖兒明知不可以,卻還是想勸勸。
“快!”
“是。”沖兒忙著去備馬了。
流川一路飛奔,只一會功夫就到了王府。他翻身下馬,沖兒急忙拉住仍在向前跑的俊馬,待在外面等流川。
流川對於康平王府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清楚,他知道櫻木會在什麼地方。他剛剛走到寧音室,早就有丫頭進去報了,所以煙羅已在門口等著。
“流川大帥,王爺他病了,正暈著還沒醒呢,您待會兒再來吧。”煙羅想阻擋他,她不希望王爺再受到什麼刺激。
可是那有什麼用呢?流川根本就不在意煙羅在說什麼,只乾脆地答應一句:“我要進去看王爺。”然後推門而入。煙羅根本就無從阻攔。
帳幔後的人寧靜而安祥,他沒什麼清晰的意識,也許這正是他所願的吧。
可是帳外的人卻很焦急。越野平有些束手無策。這幾年的藥膳也給他固了不少本,就算是急火攻心吧,也不會來得這麼嚴重這麼猛的。這以前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誰知道呢?大概只有哥會清楚了。
而此刻闖進來的人,正是這個關鍵。
“哥。”
“他怎麼了?”
“急火攻心,血不歸經。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越野平的詢問,流川沈默不語。只是想透視什麼一樣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自己上前掀開了帳子。眼前所見的讓他震驚。是那麼熟悉的美麗。像上次從馬背上跌下來一樣嗎?不,不是!這回卻似乎是上古的美麗,美得驚心動魄。除了蒼白,還是蒼白,可是這無力的蒼白卻如死的美麗。毫無生氣的美麗,為什麼會隱隱泛著炫麗的光?
“他吐了很多血嗎?”
“這一次並不太多,至少不是他失血的總量。”
“你說什麼?”流川希望得到一個更明確的答案。
“我以為你知道。”越野平第一次用質詢的口吻對他哥哥講話,連他自己都吃驚,可流川卻並不在意。
“你們退下。”流川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聽他們兄弟的對話。盡管是在王府,以他的身分,依舊可以下這樣的命令。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隱瞞了實情,我不在的時候,他究竟怎麼了?”
“我告訴過你,王爺病過一場?”越野平有些畏縮。
“到底是什麼病,病得怎樣?”流川毫不放鬆地追問。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從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的身子弱得出奇。所以我給他配藥膳,我也不知道這是否有效,因為我一直也沒查清他的病源。所幸藥膳還有效,讓他能撐到現在。如果他的生活就像十年前那樣,一直那樣,我想他活到二十歲不應該有問題。可是,哥,你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了?在你走了之後,王爺常常會整夜整夜地不能睡,讓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他會一直看月亮。甚至有一天晚上,他偷偷地跑了出去,坐在王府院子裡的草地上看了通宵的月亮。那時我就一直在王府照顧他,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念《月出》。‘月出皎兮,佼人撩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他的身邊有奇怪的霧纏繞著,而且我聞到了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哥,你知道是什麼味道嗎?”越野平講到這裡,忽然不講了。
“月亮的味道。”流川莫明其妙地答了一句。
越野平完全不懂,他搖了搖頭,說道:“是你身上才會有的味道,那一夜之後,他就病了,開始咳血。我們都以為他會活不下去了,可是很奇怪,在他身上有出奇的生機,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意識,所以在你回來之前,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對他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當然也有藥膳的功勞。可是現在,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是他自己在放棄了。我無從下手。哥,你們……是真的嗎?”
流川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沒有別的意思,哥,我一直認為,只要是你高興的,我都會替你感到快樂。外人怎麼想怎麼講都已無所謂,可現在,你們……”
“好了,達文,不用再說了,謝謝你。你先出去一會兒好嗎?”流川用極少見的溫柔的腔調同越野平講話,讓他完全不能抗拒那種軟軟柔柔,略有些沙啞的聲音。更不能抗拒流川那張哀傷、憂鬱而又溫柔的臉,他乖乖地退了出去。
流川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撫開櫻木額前的頭髮。他的手指滑過他的眼簾,那下邊關著他再也看不倦的眼睛,滑過他的鼻,那裡有他熟悉的呼吸聲;滑過他的嘴唇,那裡有他喜歡的聲音和渴求的味道。他的臉好冰,是我毀了你嗎?我是那樣的,那樣的,在愛著你。哦,是的,愛著你。今天我才敢這樣說了,因為今天我才清清楚楚地知道並且承認了它。你呢?你也和我一樣,是嗎?那就別留我一個人,別留我一個人啊!我們原本是該在一起的,對嗎?可為什麼我們都是男人呢?算了,有什麼關係,就像達文說的那樣,我一向都是不在乎別人的,我只是在乎你,我只是怕傷了你。可我越怕傷你,就越是傷你。只因為你有和我一樣的心。我也知道你在怕什麼,回來那天你為什麼會抱著我哭。那我們就再也不要管別人了。所以你一定要回來陪我,如果你都不能陪我,那我只能一直那麼孤獨了。不會的,你不會不回來的,永遠都不會的,有達文在,更有我在!我不要這樣的沒有你的孤獨,只有要你,就夠了!
我要知道我該怎麼辦才能讓你知道,讓你回來。你為我失去的鮮血,我用我的血來補償給你,連同我的愛一起輸給你。
流川拔出隨身帶的的小匕首,在手腕上輕輕一拉,血立刻便出來了。一滴滴在櫻木的唇上,給唇染上了血紅。可他的嘴卻依舊緊閉著。流川把血吸在自己的口裡,俯下身,輕輕壓在櫻木的唇,那股熱熱的、有些腥、有些甜的液體就流進了櫻木的口中,他一口一口地餵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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