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露》

爆琦

〈17〉

 

“王爺,您的藥膳。”煙羅輕聲說道,她只是想掩蓋聲音的顫抖──果然是那樣,可憐的王爺,流川大人你是真心的嗎?
快樂中的兩人誰也沒注意到低埋著頭的煙羅臉上的異樣。

“有勞姐姐,你放在這裡好了。”櫻木微笑著說。真的好久,好久沒見過王爺這樣的笑了,出自真心發乎內腑,真正的快樂而滿足的微笑。如果王爺真的這麼快樂,那也不是什麼錯誤。畢竟十多年來,可以全心疼他的人只有這位流川大人了。
“是。”煙羅輕放下瓷盅,退出了書房。

“吃了這麼多年來藥膳,身子可有好了些?”立在一旁的流川柔聲問道。
一絲愁容閃過櫻木的臉,不過他背對著流川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掛一抹笑在臉上轉過身:“能怎麼樣呢?打小的病根,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慢慢來,也沒見壞到哪裡去,就這樣吧。”

雖然流川並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卻也並不想打破此刻的溫馨幸福的快樂,不想去問什麼原因。兩個男人又怎麼樣?不會再深入了,我永遠都不會去傷他,永遠不,絕不!

“花道,”流川伸手拉過櫻木,把他按在椅上,自己便在旁邊一張椅上坐下。原本是想抱著他的,可流川提醒自己,不可以了,已經不能自制了,“答應我,不管為什麼,都別傷自己,也不讓任何人傷你。”

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櫻木有些迷惑地看著流川:“怎麼了你,楓?”
“答應我!”流川有些不安地握住櫻木的手。
櫻木也伸出另一隻手覆在流川的手上:“好,我答應你,可是為什麼呢?楓?”

“不,不,不為什麼。忘了它吧。”流川說話有些癡迷,櫻木在他手上的手真的好溫暖,好柔軟。
“好了,不為什麼就不為什麼。沒有人會傷害我。即使有也沒關係,因為有你在。”櫻木覺得手中的手有些顫,他忽然感到流川非常脆弱。是什麼讓他脆弱?不知道,也不要知道,不管是什麼,讓我來保護,來安慰他。我知道我能,哪怕不能長久,至少現在我能。於是他輕輕地把流川拉到面前,讓他半蹲著。這樣他伸出手就可以觸到流川的頭髮,他的手滑過他的髮絲,輕輕地撫過他的臉,“別為這些事情煩惱,至少現在我們都還好好的。”

噢,花道,你在對我做什麼?流川呻吟著,滑進櫻木的懷中。他仰起頭,看著櫻木那張熟悉的臉,多麼美,美到讓人目眩。那淺淺的玫瑰紅,泛著誘人的光,那裡,有很好聽地聲音發出來,像輕輕地撫在心上,它又有什麼味道,我可不可以嘗嘗?於是他完全不受控制地,緩緩按下了櫻木的頭。

幹什麼呢?幹什麼都不重要。如果可以讓他好。所以櫻木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
為什麼不拒絕我?你知道我要幹什麼?拒絕我,拒絕我!快,求你!因為我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可是誰也沒有不配合的動作。櫻木的頭緩緩地低下去了,而流川卻一點點地迎上來。

是什麼東西這麼燙?從唇上,一直燙到全身。一種難耐的燥熱,一種極大的壓迫力,讓人無法呼吸。所以兩人都張開了口。兩人的唇舌肆意糾纏翻騰吮吸,像被抽空了腦子,什麼思維都沒有。如在雲裡,夢幻般地感覺。為什麼會這麼舒爽,快樂?身體像在飛,在一個幸福的世界裡任意翱翔。雨露滋潤著乾涸已久的大地,所有的東西都在萌芽,包括一種莫名的痛。

流川猛地一抬頭,離開那個幸福的源泉。他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壓在櫻木的上方。他痛苦地喘息著,迅速地站了起來。心裡湧出一種莫名的氣惱:我幹了什麼?為什麼不阻止我!!我剛才才說過不傷他,永不傷他,絕不傷他,可這麼快,我就去傷了他!那麼信任我幹什麼!

櫻木已經暈乎乎的,幾乎不知道剛剛幹了什麼,只感到渾身都燙,我又病了嗎?他努力睜開眼,眼前是一個表情複雜的楓,在他眼裡有憐、有愛、有痛惜、有憤怒。剛剛,我們在────接吻?不!是這樣的嗎?我們?可怎麼會是我們?紫蔚不是喜歡他的嗎?我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而且我會覺得快樂與幸福。為什麼他會有憤怒?傷我就是這樣的嗎?而且要先提醒我,卻還是做了?是你的心願嗎?那,又是我的心願嗎?也許吧,可不能,我不能,傷了誰都不好,可是我會很想,不要!!

“對不起,花道,我,我我……下次你要阻止我,不!不!!沒有下次了,絕對沒有,忘了它,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從沒想過,我只是,只是……”只是什麼呢?愛嗎?從哪裡來?從什麼時候開始?流川說不出來,因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該怎樣表達,所以他只好做一件最無奈,最軟弱的事──逃。

櫻木坐在那裡,沒有動作,甚至沒有表情,他只眼睜睜地看著流川轉身疾走而去。一行淚,沖淡了他嘴角細細的血絲。
煙羅急急地闖了進來,因為她一直就在離書房不遠的走廊上,她看到流川匆匆地走過,臉上掛著不知該怎樣形容的表情,所以她立刻就跑向王爺的書房。第一眼看到桌上的瓷盅,沒動過。然後她看了王爺的臉。

“王爺,您又吐血了?”煙羅著急地叫道:“我去請御醫來。”
“不了。”櫻木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沒關係,只有一點點而已。”
看著王爺失神的眼睛,煙羅痛得不能自己。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滑,“王爺,您保重些身子,才剛好了一點點,求您也為奴婢想想,奴婢真的不能再見著王爺有什麼不好了。”因為櫻木的寬懷大量,煙羅才敢這樣講話:“王爺,藥都涼了,我重做過再給您送來吧。”

櫻木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自己一個人走了。丟下煙羅一個人在那裡不知所措。

天吶!何苦困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孤獨,他來安慰我,這不對嗎?他孤獨,我去安慰他,這也不對嗎?可為什麼又是我,為什麼又是他?萬眾矚目下,彼此的安慰也是一種罪過。而在我,又能留下什麼去撫他的餘生?但願平凡,但願永生。下世,天,你能憐我一次嗎?

流川失神地逃回家。府裡的人都有些害怕,何曾見過一向不驚不喜的大少爺有這樣的表情?

他闖進自己的屋裡,遣開了所有的丫頭,包括從小侍候他的月霜。不過這月霜終究算是個伶俐的丫頭,她飛快地找到了越野平。而後,越野平便來了。

說實話,流川回來,皇上特許他不用去御醫院,待在家一個月好讓兩兄弟聚一聚。可他大哥的應酬不斷,偷一個空也跑去了康平王府。所以越野平也真的好想和哥哥談談。

越野平輕輕地叩開了流川的房門:“哥,我能進來嗎?”
哦,原來家裡並不是我一個人。對不起,達文,我老是忽略你。可你卻常常用你的關心來提醒我。想到這裡,流川忽然覺得有一絲安慰與快樂。雖然他這時很想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但他卻開口說了一句:“門沒有關。”

越裡平微笑了,推開門。一種幽幽淡淡的香,緩緩地飄過來,這是流川特有的味道。很奇怪,不是香料的味道。也不太容易聞到,可越野平很熟悉。
“過來,坐這兒。”流川指了指身邊位置,順手給越野平倒了一杯茶。

越野平順從地走了過去,坐下來。不等他開口,流川就先說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不,沒有。”越野平有些猶豫地答道。他看得見哥哥眼底的溫情一點點往外透,是為了誰呢?

“哥,你看起來不太好,是累了嗎?”
“也許吧,這幾天老是在應酬。”既然你為我開脫,我又何苦讓你煩惱呢,流川心想,說道:“很久也沒和你說說話了,倒覺得我們兄弟有些生疏了。”

“怎麼會?”越野平笑著說:“哥你總是愛這麼說,你寫的信可比說的話要溫和得多。”
“我的信?”流川笑了:“可能吧。你怎麼樣呢?我不在這兩年,你長大了不少。”

“我很好啊,每天都去御醫院,學了不少東西。能夠治病救人是件很快樂的事。”
“天下有很多人。”流川突然講這麼一句。因為這兩年他見太多皇城以外的東西,“你忙不過來的,何況有人根本就不願意活在這世上。”

越野平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無力。是啊,我無非是在京城的達官貴人中轉,何曾有到老百姓當中去過?而真的需要我的不就是他們了?去幫他們不就是我兒時的夢想了嗎?越野平發現自己並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走,他的生活,早就被安排好了。

“別呆了,我跟你開玩笑呢。”流川不願讓弟弟受到什麼困擾,那怕事實如此。如果他快樂平安,又什麼關係呢?
“不,哥,你說得很對,有比御醫院更需要我的地方。”

“別傻了,我不準你離開御醫院。”流川命令似的說,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於是緩了緩口氣,又說道:“再說,御醫院一樣需要你,京城裡也有老百姓。你可以先在這裡義診,總之,我不希望你離開我。”

第一次聽到哥哥這麼明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越野平覺得眼睛有些潤:“哥,我不會離開你的。”
“傻小子,你想哭嗎?”流川發覺,自己越來越愛這個弟弟了。

越野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說說吧,我不在時,都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越野平把這兩年來發生的,他所知的都講了出來。雖然流川沒有仔細問,但他知道哥心裡牽掛著康平王,雖然他都沒問。

“你走後,康平王爺病了一場。”越野平停了一下,看了看流川的表情,可流川垂著眼,臉上的神情一動不動。越野平壓下心中的奇怪,繼續說下去。
“康平王爺的身體一向不太好,你是知道的。不過,現在已經差不多好一點了。 一直也就是那樣。”越野平終究不會撒謊,又特別是對流川,所以講得支支吾吾的。

可似乎流川並不太想追究這件事,連越野平都驚異於流川的冷漠。哥是怎麼了?說到王爺也會這麼冷漠?他的心裡湧起一絲不安。

“多講講你自己,達文。”流川卻忽然開口說話了:“我是問你,不是問康平王爺。今天我是要關心關心你的,有什麼話可以跟哥說嗎?”

越野平心中一暖,覺得喉頭有些哽,鼻子有些酸,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達文,你也不小了,都十八了,你自己的事,總該有個打算了吧?”
“什麼事?”越野平有些茫然地問。

“你的終生大事。”流川:“都怪我,父親逝世後,我對你照顧得太少了。”
越野平臉一紅,低著頭:“可是哥,你自己……”
“你別管我,我問你呢。”

“我……我……”越野平喃喃地,話都講不清。他想到那個風風火火地身影。那個影子總是晃來晃去。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每次進宮都可以見到她,都可以與她聊上幾句,可是她……

“好了,我來說。你喜歡紫蔚公主,是不是?”
“我?她……”被流川一語說破,越野平的臉更紅了。
“怕什麼?因為她是公主嗎?”

“不是,她……”越野平的心中,真的不是怕她是公主,而是,而是紫蔚並不喜歡自己。她的眼睛一直在追隨誰,越野平很清楚,雖然她喜歡的人從不會把目光停在她的身上。
“那還有什麼關係,如果我帶你去向皇上請婚,一定沒問題。”

“可是,哥……”
“好了,別可是了,就這樣定了,叫他們備些禮,擇個日子我們就進宮。”流川決斷地說。

越野平也不想再與流川強辯什麼,因為他真的很喜歡或者說是很愛紫蔚。他想也許,也許日後,如果可能的話,自己做了她丈夫,慢慢地,她也就會愛上自己吧。

一月後,流川帶著其弟越野平面見仙道。他知道做為臣子向皇上提這種要求是大不敬的,可是不知為什麼他有一種感覺,仙道不會怪自己的。這種感覺很強烈,沒理由的相信仙道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要求,所以他才會這樣做。

在茗香樓裡,坐著三個人。自然就是仙道與流川兄弟。裡裡外外侍候著許多宮女、宮人。
仙道很高興流川能主動來看自己,雖然知道他來必定是有事相求。但要讓他能來求自己,也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

喝過半杯茶後,仙道照例遣走了所有的宮人,他想好好地與流川談談。
“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流川見沒了旁了,便起身離坐,向仙道稟道。
“有什麼事,你只管說。先坐下吧,坐下。”

流川謝恩之後,坐了下來:“臣弟越野平,已是弱冠之年,尚未娶妻……”
不等流川講完,仙道已經笑了:“前些日子,我還在想著你的事,今兒你倒來給你弟弟提親了,說,平兒是看上誰了?”

“恕臣直言,是紫蔚公主。”
仙道大喜:“好,我還怕紫蔚都沒人肯要呢。平兒一向文文靜靜的,和紫蔚那個瘋丫頭倒很能相融呢。”

流川與越野平忙起身謝恩。
“不用這樣的。不過我倒有個主意。”仙道停了停,看了看眼前這兩個孩子。一個是他深愛女子的孩子。別一個雖然不是越野宏明親生,可在仙道心裡,只把他當作是越野的孩子一樣:“楓兒,你身為長兄,兄未娶而弟先成親,這是不合禮法的。所以,你今天再不可以推脫了。我這唯一的公主已經許了你弟弟,你就從那幾位郡主裡,選一個出來吧。”

流川眼裡顯出一絲難色,真的,他的心中,一直滿滿地裝著一個人。再也沒有容下第二個。可是現在皇上說話了,又能怎樣呢?
“全憑皇上做主。”流川可有可無地答道。

“楓兒,”仙道喚了一聲,流川心中不由一動,這是一種多麼熟悉的感覺。像父親一樣,他不由皺了皺眉,在心中嘆了口氣:“臣在。”
“你,怎麼對這事全不關心?”

“臣……幾位郡主各有千秋,臣實不知中意哪位。”流川撒了一個謊。
仙道心中稍釋,笑道:“那朕就為你挑一位吧,你看思源郡主如何?”
“很好,謝皇上。”流川知道這位郡主的父親是位很有勢力的親王,他明白這是仙道對自己的恩情,可是他答應下來,只是為了不再讓櫻木受到自己的傷害。如果不用一個藉口來管住自己的行為,流川明白自己一定會深深地傷了櫻木。

“好好好,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以茶代酒,先行慶祝一番。”仙道很高興,因為他為自己的孩子挑了一門最好的親事,思源那丫頭美麗端莊,她父親的封地是朝中最多的,以後可以讓楓兒承襲他的王位這樣就不會有人再說他什麼。即使自己不在了,楓兒也有能力保護自己了,仙道實在怕自己死後朝裡的人不會放過流川。

三人喝完茶,又聊了些閑話,最終定下兩兄弟同時完婚。
“好,朕明日就在大殿上宣佈。真是太好了。朕想去看看道兒,也讓他高興高興,對身體總有些好處,你們要和朕一起去嗎?”

“恕臣有事,想先行告退。”流川先開口了,他不敢去面對櫻木。
仙道有些失望,笑道:“還有什麼事?回去準備準備吧。我想就算你這樣的人,也會有些緊張。思源可是位漂亮得緊的孩子哦。”

“謝皇上,臣告退。”流川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心中很難過,也不知道原因,不管這個決定對與否,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