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狐狸?”
坐在喷水池边温书的流川闻声回过头时,隔着细密如织的水幕惊鸿一瞥,看到了一个朦胧的穿青衣的人影。
许多许多年以后,午夜梦回,中宵惊起,流川悠然神往地回忆起与樱木初遇的情景时,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袭青衣,青青的衣领,青青的衣袖,青青的衣角,像蝴蝶多情的翅膀般翩翩翻飞在金秋凉爽的风里,伴着桀骜得横七竖八的焰红发梢,投映着自己身影的明眸,更凸显出那个令正午的加州阳光黯然失色的开朗笑容。五根修长的手指揸得很开,电影慢镜头一般朝自己摇晃着,不加掩饰的孩子气。
虽然流川此生大概永远不会读到《诗经》里的句子,但在那一刻,地球的背面,跨越了数千年的匆匆岁月而轮回重现的那一幕场景,居然是极为神似的。
其实彼时,身临其境的流川并未刻意去关注周遭的一切;但在若干年后,每晚临睡前疲乏地合上眼帘,那个秋日晴空下的所有细节仍然能无比清晰地浮现于脑海,深刻入骨。
拿起手中的笔头指向自己的鼻端,流川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这个动作傻得可以:“你……叫……我?”
红发人频频点头:“是啊,你长得……真的好像狐狸哦,噗──”话没说完,对方已经自顾自地捧腹大笑起来,很是为自己超乎寻常的联想力得意似的。
没见过给素昧平生的人取绰号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家伙,流川啪地用力合上书本:“虽说S大每年都混进来一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白痴到你这种程度的还真少见!”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摸摸后脑勺憨憨地笑起来:“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唉,我果然还是不怎么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
“什─么─?”不合时宜地,喷泉的水柱恰在那会儿猛烈地喷射起十来米高,像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在明媚日光下折射出一道绚烂的七彩霓虹,当然也就把红发人的后半句话给湮没进去了,流川只能一边掸落满身满脸的水珠,一边茫然地望着他。
“你……是日本人吗?”遥遥地望见流川下巴微微一点,红发人眉尖一掀,喜滋滋地蹦达过来。
流川犀利的眼神没遗漏那一跳的惊人距离、高度以及精确的落点,看得出,这个人的运动神经相当发达。
“我叫樱木花道!也是商学院的天才啦!”落落大方地伸过来一只厚实的手掌。那人站直了的身躯比流川高了约摸半片豆腐的厚度,却是同样的轩昂挺拔。
轻轻一握,触感预料之外的柔软,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流川枫,主修心理学。”
所谓宿命的相逢,其实远比世人漫无边际的想像来得普通。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那也不过就是异国他乡,两个同根生的人的简单至极的打声招呼而已,连擦肩而过的叹息都不会留下。
然而,我们的两位主人公在接下来寥寥数语却火药味十足的交谈中,发现他们选修了同一门课。所以,在一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漩涡之后,命运的溪流急促地转了个弯,泻向了另一条迥异且波涛汹涌的航线。
“白痴,”流川觉得这个称呼远比“樱木”来得顺口而且大大地贴切,“你刚才叫我时,好像很犹豫?”
樱木埋下头去作笔记,使得流川不是很容易捕捉到他目光里一闪而过的落寞:“是啊……因为这里有不少东方人,但是日本同学不多。失望过很多次了……”
流川按住他笔记本上的一个拼写错误沈默了几秒钟,这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他多多少少是有切肤体会的,于是带着讥诮安抚过去:“白痴!你说日语看他有没有反应就可以了啊!”
“是哦!”樱木加重了那个“是”字,习惯性地摸着头,很大度地认同流川,“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因为你笨嘛!”
“你个臭狐狸!早晚跟你的研究物件一样得精神病!”
………………
虽然美国的课堂以率性开放著称,过分沉浸于肆无忌惮的打闹中的二人最终还是被忍无可忍的教授礼貌地请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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