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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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白痴。”流川喃喃地说,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

樱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进罗马城的,他只知道,当他看到高台上被钉住的流川,他的眼睛就有些失血般的失明。他的狐狸满身被淋上焦黑的沥青,弧线优美的脸颊也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唯有那双晶亮的眼睛,若不是那双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流川枫。

他知道他一旦来了就一定会死,但是他还是来了,就像流川坚信他会来一样。他还想看看他,想跟他一起呼吸最后一口宝贵的空气,他还没有对他说出那句话——他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他本来以为他们有一辈子,但是,从他知道流川被罗马人俘虏的那一刻,一辈子的就变得像一天,一刻,一分,一秒那么短。

他躲在角落里,穿上角斗时的铠甲,拿起短剑和盾牌,冲向了火刑台。

成群的罗马卫兵向他涌来,樱木没有认真地对抗每一个人,他只是砍杀着挡住他去路的敌人,一步一步地向火刑台靠近。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但至少,他要撑到流川的面前,把那句话说给他听。他想起,他没有看过流川的笑容,没有对他说出自己对他的感情,也从来没有听过他对自己说“我爱你”。

如果一辈子只剩下这一天,这一刻,至少,让他做完这些事情吧!

樱木站直了身体,抬起头看着高台上的流川,他看到流川漆黑的眼睛闪着光,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流川的那天,生动而明亮。流川也看着樱木,他看到樱木拿着短剑和盾牌,赤着脚,就像自己在竞技场上第一次看到他一样,只是那火红的短发又长长了些。这样的樱木是他最喜欢的樱木,他热切地看着他,视线高傲而轻蔑地扫过周围正在阻挡樱木的罗马人。他相信樱木会来到他的面前,给他最后一个拥抱,或者离别的吻。

罗马人有很多认得樱木,他们看过这个最勇猛的角斗士的表演,那个时候他们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跟这个只身征服了五只猛兽的角斗士对战。他是如此勇猛,而且根本不顾及自己身上不断出现的伤口,只是瞪着爆满红丝的双眼,一尺一尺地向火刑台挪过去。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每一个动作,每一声怒吼都让人心惊胆战,给人带来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一些胆小的人悄悄地退后,他们不相信自己比猛兽更加强大,不想白白送上自己的性命。

“现在点火吧!”突然有人提议道。其他人忙跟着附和,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一切。

“不行。”仙道静静地站在火刑台边,他抬头看了看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好朋友,他明白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光芒是为了什么。


樱木已经到了火刑台下,他的身上也遍布了罗马人留下的可怕伤口。他的左臂几乎被砍断,早已拿不住盾牌,索性丢弃;他的腰侧被划了一个可怖的大口子,模糊的血肉向外绽开着,触目惊心。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他的短衣,沿着他赤裸的小腿粘粘滑滑地流着,未及干涸又被新的血流覆盖。在清晨的阳光里,那鲜血反射着浅色的光,无比刺眼。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流川,流川仍在看他,欣赏着他已经开始缓慢的动作,用充满毫不掩饰的爱意的目光。

为了爬上高台,樱木扔掉了自己的短刀,把背脊露出给敌人,任凭他们的武器雨点般地落到自己的身上腿上。这种攻击使他的身体迅速变得残破不堪,他似乎感觉不到,只是执着地爬上高台,用残留的唯一完好的右臂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流川爬过去。

流了很多血,身体开始变冷了,樱木想起第一次跟狐狸切磋的那个暴雨滂沱的下午,雨点砸在身上,也是很凉很冷;但是狐狸的眼睛是热情的,他觉得很开心。那个时候就爱上他了吧?——还有五米……

身上火辣辣的,痛感渐渐消失了,那些人还在狠狠地攻击他吧?狐狸打架的时候也很凶,但他骨子里是温柔的……樱木想起第一次拥抱流川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很柔顺的,尤其是第二天,睡在自己臂弯里的狐狸,就像一只小猫——还有四米……

狐狸,狐狸,为什么你离我这么远,我都构不到。樱木又想起刚刚得知流川身份的时候,那种从悬崖掉落般的距离感。他是自己的“主人”,主人啊,多么可笑的称呼,其实自己当时除了愤怒,还有必须离开他的悲伤吧?——还有三米……

……

围观的罗马人惊呆了,他们惊惧于这种残酷的情景,自动地停了手呆呆地看着:樱木艰难地拖动着已经无法活动的残破身体,他的腰部几乎被砍为两段,破碎的内脏向外漫溢着。血液迅速从他体内流失,染红了整个高台。流川低头看着他,眼中仍是那不变的热切。樱木破碎的身体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是可怖的,在他眼里却仍是那么坚定而英勇——就像此刻的他,虽然手足流着鲜血,浑身都是漆黑恶臭的沥青,在樱木的眼中却仍像平日里一样完美,一样动人。

樱木慢慢爬向流川,因为失血,他的眼前开始模糊。他努力抬起头看着他深爱的人,干涩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他的第一个愿望:“狐狸,笑一笑吧!本天才想看你笑。”

流川勾起嘴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樱木想要看的笑;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说他“白痴”,但现在,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所以他一边笑一边贪婪地看着樱木,一眼,再一眼,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樱木又努力爬近他,在离流川一米远的地方,终于没了力气,他低头喘息了很久,咬紧牙关再次抬起头看着流川的眼睛,那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也终于和着鲜血吐出唇边——他认认真真地说:“狐狸,我爱你!”然后他笑了,看着自己的爱人。

“白痴,白痴……”

“我想听你说,说你爱我。”这是最后一个愿望,实现了,这一辈子就没有白过。

“亲亲我,我就说给你听。”

樱木急促地喘息着,抬眼努力分辨着流川脚下、他眼前的那段距离。只有一米,但是这一米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遥远。他努力想撑起身体,但是几乎断掉的左臂根本无法用力,身体的知觉已经不存在了,感官也在一点点流失,他有些着急,他怕再过一会儿,他就听不到流川的声音。

他抬起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把沾满鲜血的手指放在嘴边,闭上眼睛深情地吻了一下。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又向前挪动了几寸,然后努力把右手伸向流川,把那个带着血的吻轻柔地印在流川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赤裸的白皙脚踝上。

“白痴,”流川看着樱木的手从自己的脚踝上滑落,刚才那个间接的“亲吻”带来的温热感觉也随之消失了,“白痴!我爱你!”。樱木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安静得不像流川所熟悉的那个他。流川不知道樱木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莫名的恐慌充斥了心脏原来的位置。

“放开我!”他突然大声喊着并不断挣扎着,完全不顾手掌心撕裂的伤痕。拿着火把准备点火的刽子手被刚才血淋淋的情景惊呆了,看到流川的挣扎和地上樱木的身体,连走上台的勇气都没有了。

“放开我!我不会逃走的!你们可以砍断我的腿,我只是,只是想抱抱他!”流川的声音带着从来没有的凄厉和喑咽,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倒在自己脚下的人。

仙道轻轻跳上火刑台,踏着樱木的鲜血走到流川身边,用匕首柄撬掉了钉住流川的钉子。他默默地把匕首塞进流川的手里,轻声对他道:“被火烧死太痛苦了,这个给你吧!”流川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接过匕首,眼睛还看着樱木。

仙道跳下火刑台,拿起火把;抬头看了看已经升起的太阳,他轻轻地点燃了台边泼了松脂的备用木柴。

火迅速蔓延起来,浓烟和火舌翻卷着,包围了整个火刑台。红艳艳的火苗带着浓重和炽热,跟朝阳淡淡的温暖的光辉交织在一起。在火焰的包围中,流川轻轻抱起樱木残破的身体,用衣袖擦拭着他血污的脸。他细细地摩挲着他的额头,仍笔挺的鼻梁,还有沾满鲜血的双唇。然后,他举起仙道给他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樱木的胸膛。

台下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叹和尖叫声。流川充耳不闻,他带着虔诚和专注慢慢地划开樱木的胸膛,挖出那颗仍带着温度的心脏,凝视着。

他曾经偎在樱木的胸口听过它的跳动声;它直到停止跳动的前一刻也一直满满地装着他的影子。

他静静地看着那颗心,好像时间凝固了一样。

火越来越大,一忽儿就湮没了台上的一切。在火舌卷起的前一秒,仙道看见,流川捧起那颗心,用最温柔的姿式,印上了自己的吻……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