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日.明日》

阑珊

〈11〉

 

那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

七点四十分樱木花道准时出门上班。赤木晴子在他走后开始整理房间。

十点十五分晾完最后一件衬衫后,晴子想起这天是她复诊的日子,拿过手袋,她匆匆出了门。

定期检查的结果出人意料的好,医生最后半开玩笑的说:看来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考虑添个小宝宝了,你先生应该也会很高兴。你病危的时候他那么着急,为了争取优先换肾的名额甚至威吓主任,这么爱护太太的男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她没有作答,只是一味的笑着,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不可能存在的孩子的模样。

临走时她还是澄清了事实:医生你弄错了,那不是我先生,他是我朋友。

不理会医生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翩然离开了医院。

晚饭做什么好呢?她边走边想:花道最近都不怎么有胃口,应该做些开胃的菜。

在附近的大型超市买好所需的食物,回家时她再度温习了一遍当晚的菜谱。因为过于专注,她完全没有听到背后的呼喊声,以致有人轻拍她的肩膀时,她如受惊的小鹿般跳了起来。

对方显然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了晴子?”他直呼她的名,显得很熟稔。

这个人是谁呢?她想。她觉得他的脸很熟,应该认识,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似乎被她的沈默伤害了:“晴子,你忘了我吗?我是XXXX。”

在他说出那个名字时她愣住了。那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确切的说,极为熟悉。她曾为这个名字的所有人与家人决裂,也曾为他的无情背叛痛不欲生。一度,她曾以为这个名字会像某种咒语般紧紧束缚住她,不管几生几世都不得解脱。然而现在她却发现她甚至已记不清他的脸。她无心去追究其中隐藏的含义,只是淡淡笑了:“哦,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他望着她,眼神中含着希冀,“能聊聊吗?”

“不了,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那太遗憾了。”他低下头,藏起脸上的失望,抬起头时,已恢复平常,“你现在……幸福吗?”

微微一怔,随即展放一个真心的笑容:“很幸福。”

“看得出来。”他也笑了,只是苦涩的味道浓了点,“那么……也不再恨我了?”

“不恨了。”话出口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她几乎要忘记存在但确实存在的桎梏被打开了。

他无语注视着她。她的脸上有他不熟悉的东西,那是他们在一起时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安定。那是他想给她,当时却给不出的东西。他花了太多时间追求他艺术的灵感,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人的需要。

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入场券,递给她:“这是我画展的入场券,希望你和你……”瞄了眼她的左手,他接着说,“朋友能来。”

“谢谢。我们会去的。”她向他鞠躬致谢。

他不禁苦笑,张口想说什么,却在出口时改了词:“你和你父母、哥哥和好了吧?”

“……嗯。”

“他们还是住在神奈川县?”

“嗯。”

“代我向他们问好……也向你朋友问好……另外,谢谢你曾为我付出那么多。”

到了最后,他还是无法告诉她:正是因为她的付出让他倍感压力,所以才会在遇到瓶颈时去别人怀里寻求温暖。然而对他而言,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是他的谬斯女神。


晴子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知道同时远去的还有年少时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到了最后,她还是对他撒了谎:她的父母、哥哥在去机场接她的途中已死于车祸。那天之前的夜晚,她在电话的一端哭着说要回家;那天之前的下午,她第三次撞见他和别的女人的情事。

*****

十二点十分,樱木花道风风火火的冲进办公室附近的料理亭,由于关门的声音太大,吃了服务生一记白眼。

习惯性的挠挠后脑勺,他说了声对不起。立定,环顾四周,在看到靠窗的那人时他露出笑脸,大步走过去。

那人白净斯文的脸上带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正专心致志的翻看面前厚厚的一叠资料。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你来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等多久,我也刚到。”男人把资料收好,“饿了吧?我帮你点了拉面。”

“啊?”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把他们的午餐送了上来。“一杯牛奶,一杯柠檬红茶,一份招牌拉面,一份咖哩饭,东西齐了,请慢用。”

盯着眼前的食物,樱木的脸有些扭曲:“拉面配牛奶?你确定这是点给我的,花形医生?”

放下刚拿起的勺,花形透十指交叉搁到桌上:“怎么?对你的私人医生有意见,樱木先生?”

好半天,樱木才轻声答了句:“没有。”

“那就快吃吧,拉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个……牛奶可不可以……”

“花道,只有小孩子才挑食。”微扬起眉,花形摆出严肃的样子,肚子里笑翻了天。

“谁是小孩子!?”恶狠狠瞪他一眼,拿过杯子就往嘴里灌。

“慢点,别呛着了。”

努力咽下最后一口牛奶,阻止了浪费的可能,樱木的脸涨得通红:“喂,你该不是真把我当孩子了吧?”

“只有小孩才怕上医院。”花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垂下眼帘,静静瞅着汤上的葱花。“……我饿了。”抬起头,对上花形的视线,“开动了。”

“花道,你在躲什么?”

“我饿了,透。”

轻叹一声,花形有种无力感;为什么呢?对面坐着的这个红发男人,有着近一米九十的身高,左看右看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年男子,可是为什么每次当他那样注视着自己,都会让自己觉得强迫他是欺负小孩的行径呢?但是这次不能心软,不能每次都让他这样混过去——

虽说如此,话到嘴边却完全走了样:“先吃饭,吃完再说。”

似乎是想回避之后的谈话,这顿饭樱木吃得特别慢。而花形丝毫没有催促他的意思,自顾自享用着浓郁的Espresso。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樱木放下筷子准备走人:“我该去上班了。”他的唇角已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却在下一秒僵住——

“下午我帮你请了事假。”

“我不记得我有什么事要办。”英挺的眉纠结起来,樱木觉得有些头痛。

“你的医生想和你谈谈你的健康状况,还是你希望他直接和你的上司谈,樱木先生?”

“透,不要逼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花形推了推镜架:按牛吃草也许会简单些吧,但是即使如此……这次一定要说服他。

“花道,这是上周日的检查报告。”翻开文件夹,将他递到樱木面前。

瞄了眼那张密密麻麻的报告:“我看不懂。”

“虽然其他各项指数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你的体重比上次检查轻了2.7公斤,两周少了这么多肉,你最近有按时吃饭吗?”

“有啊,一天四顿,早中晚另加夜宵,都很准时。”不过因为最近比较累,胃口差,吃得不多而已。

“这样的话……还是尽快住院动手术比较好。”

“……”

“我下周一要去维也纳参加欧洲肿瘤年会,在这之前,我会帮你安排好住院手续,等我回国后立刻开刀。你回去准备一下……”

“等等,我需要时间考虑……”

“已经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花道,”花形的表情认真而焦急,认真而焦急的表情下藏着隐隐的不忍和同情。“你还想和那个人呼吸着同一个世界的空气吧?”

呼吸在瞬间有些困难,语气却是异常的轻松:“这么糟啊,医生?”

“也不是,只是还是尽早切除好……住院的话,有利于观察。”

“那么,可不可以下周一开始呢?”在那之前,还有些事要办。

看着突然沈静下来的樱木,花形有些不安:“花道……”

“如果你不在,我该找谁联系呢?能给我个电话吗?”

“哦,你可以找外科的尾川医生……”

……

*****

十二点四十分东京成田机场外,流川枫坐进一辆计程车。

“请问去哪里?”

顺口说出一个地址,下一刻却猛然醒悟那并非自己此次回日本的目的地,而是……他的住处。要不要改呢?流川问自己。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凭添几分慵懒。去就去吧。他想。

车子行进在阳光大道上。

*****

十二点五十七分,樱木花道在全日航的一处售票点买了一张去洛杉矶的来回机票,并郑重地将它放进钱包。

十三点十四分,樱木花道在住所楼下遇见赤木晴子。

“正要出去吗?”

“嗯,去找你。”

“出什么事了吗?”

“有话告诉你。把头低下来,再低一点……”

“我爱你”,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赤木晴子将自己的所有献给这个人,以吻订约。

“真热情!当街表演啊——”计程车司机轻佻的吹了下口哨,准备靠边停车,“您的目的地已到……”

“继续开!”

“但……”所有的话语都因车厢中弥漫的冷空气冻结了,司机打了个哆嗦,踩下油门,只期尽快将这位有特异功能的客人送到目的地,但是,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流川枫没有觉得冷,他只觉得热,他觉得他快被焚烧殆尽,化为灰烬。紧握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流出来,污了雪白的T恤;触目惊心的一片红,像烧尽一切的火焰。

低下头,他轻轻念着他的名花道……

樱木推开晴子,轻轻地,坚决地。

“谢谢你,但我不能接受。”

“我爱流川枫。”他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