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离别》

阑珊

〈9〉

 

阳春三月。

流川枫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目光迷茫。

这是哪里?我的故乡吗?这一片瓦砾焦土?这些人是谁?我的同胞吗?这哀泣悲鸣的人群?记忆中丰饶的土地在哪里?微笑和善的子民在哪里?而我,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

风吹动他乌黑的发丝染血的战袍,却没能吹动他一丝一毫;他站在那里,竟似完全静止。

一记重而有力的拍击惊醒了他。“喂,流川,看不出你斯斯文文,武功倒不错嘛!刚才多谢了。”

顺势搭上肩的手在他冷冽的视线下缩了回去,来人讪讪笑起来:“怎么在这个时候发呆?现在可是分战利品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东西,只要你拿得了都可以拿走,还不赶快跟我来!”

默默点头,流川没有跟随同伴,径自朝另一方向走去。

“喂,流川,你走错……”他想要叫住流川,却被另一个同伴阻止了:“叫他干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

“但是这次多亏他出手相救,不然……”

“你也被他救了?看不出……”望了眼流川的背影,猛然想起当前的首要事项,“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吗?快走吧,晚了什么都拿不到。希望能找到点值钱的东西捎回家……”

“是啊……”

流川没有听到背后的呼喊,他的心已完全飞向遥不可及的过去。

这条街,我走过;左边有一家布庄,母亲常去那里;右边第二家是卖零嘴杂食的,最喜欢了……那里曾是书塾,没去过,经过时常听到读书声……还有……尽头是……

目光投向路尽处高墙围住的房子——

我的家,曾经的。

流川经过那扇大开的铁门时已从回忆中醒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提醒了他可能见到的场景,即便如此,在看到院子里的惨像后他还是有一种胸闷欲吐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了再看一次相似的场景吗?看当初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家伙满门被灭的景象?可为什么这无法使我高兴?我不是连做梦都想把他千刀万剐,让他尝尽痛苦滋味?我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拼命习武让自己变强吗?

‘我要变强。那样就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了。’耳边响起的是谁的话?我自己的吗?……这样啊……我怎么会忘了那么重要的事?因为手上沾了血的缘故吗?才离开多久,我就变了?……好想回家。

流川神情恍惚的看向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手在阳光下透着隐隐的红:花道,如果再见到你,你还会牵着我的手去看你的神树吗?

“不——”凄惨尖利的叫声划破了院中的死寂。流川面色微沈,一纵身朝发声处而去。

柴房内,四个男人围着一个少女。

少女胸前的衣襟已被扯开,任她拼命用手遮掩,羊脂玉般白嫩的肌肤还是从空隙中露出;她发髻凌乱,面色苍白,乌黑的眼中流露着恐惧与慌乱,但这些都无法抹去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看到门前的人影,她一喜:“救——”未完的话在看清来人的服饰后吞了下去。惨然一笑,她向距离最近的刀尖撞了上去,却扑了空——

“想死?好啊。但得先让大爷们乐乐,尝尝贵族小姐的味道。”淫笑着伸出禄山之爪,探向衣襟内;双手被制,少女绝望的闭上眼,两行清泪滴了下来……

“哎哟!”

耳边传来一声惨叫,双手也同时被放开,睁开眼,少女惊讶的看到先前侮辱自己的男子捂着手腕,冷汗直流;而其他几人正气势汹汹朝门口逼近——

“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竟出手伤人!”

“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急什么!”

“我看这小子是不是男人都有问题,细皮嫩肉的……”话未完,头顶一凉,手一摸,中间的头发全没了。

“你这狗娘养的小王八羔子!”气急败坏的拔刀,还未碰到刀柄,就觉身上一冷;战袍化成片片蝴蝶,四处飘散,而对方似乎连手指都没动过。

瞳孔在瞬间收缩成针孔——

“鬼啊!”男人几乎连滚带爬的逃出柴房,紧随其后的是同样恐慌的伙伴。

没有再看少女一眼,流川转身离去。

“等等,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顾不上羞耻,少女冲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轻颤的嗓音泄露了她的害怕。

没有任何言语,流川稍稍用力,挣脱了她。

“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她的声音已带了隐忍不住的哭意。

紧紧抿了抿唇,流川没有停下脚步。院子里阳光洒了一地,金灿灿的,是金银珠宝比不上的温暖。

“请你杀了我。”

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强作平静的脸。

“因为弱者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流川静静的注视着她,脑中浮现的是一张同样年轻美丽的脸,还有,那开了一地烂漫的白花。

于是,他拔剑。

“谢谢。”唇角的笑容慢慢散开,她缓缓倒了下去。

她看到天空蔚蓝澄净,美的不可思议。

从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飞溅的血,沾到了流川的手。温热而粘稠的液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特别恶心。他忍不住弯下腰,呕起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能做什么!

满嘴的苦涩,胸口如同压了一块石头般闷,以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然后,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声狐狸。

声音很轻,带着些不确定;流川同样不能确定自己是幻听还是真的听到;他直起腰,转过身——

他看到他看着他,看着他满手的血和染血的剑。

如果可能,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者在遇见他前就已死去。

因为不可能,所以他只有说,用一贯的冰冷语调:“不要看。”

但是樱木却向他走来,他想逃,却没有任何力气,只能由他走到他面前;他闭上眼,不想看他的表情——

有一双熟悉的手臂搂上了他的脖子,他听到他说狐狸不要哭,鼻子嗡嗡的。

白痴,哭的是你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