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Katy

〈2〉

 

一声闷雷,响在厚重的积雨云里,靛紫色的天空渐层在城市上空,就要下雨了。
醒在午后一点的蒙寐当中,体温微凉,未关紧的落地窗缝挤进一丝丝冷风和雨前的清新,流川起身关上窗门。
偌大的单身套房,宽广的双人床,一半温热与一半冰凉,流川愣愣站在窗边,看着豆大的雨滴重重地从云端落下。



走出大楼,是一阵阵倾盆的大雨。流川冒着雨站在人行道上,仰望着混浊的天空,灰色的雨,淅零零的忧伤音调。一部汽车驶过路边的水洼,溅起一些泥水沾上流川的西装裤脚,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樱木也同样站在那里,等待着号志灯由红转绿。

“下雨了喔!”樱木笑着,把湿润的额发向后拨去。
“大白痴,”流川面无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在笑。“干嘛不带伞?”
“懒得撑啊……反正淋个雨也死不了人。”樱木蛮不在乎的耸耸肩。
“也对,”流川不可置否。“笨蛋不会感冒。”
“去你妈的!”樱木重击了下流川的肩头。“还不快把车开过来?”
“做什么?”
“去你家避雨啊!”
……
……
“我有说要让你来吗?”



下午五点半,流川结束一场旁听的会议,还没完全从磕睡中醒来就茫然的搭电梯下楼准备回自己的住处继续睡,半清醒的精神状态让他差点错过柜台小姐的召喊。
“流川、流川先生!!”蹬着高跟鞋的服务台小姐辛苦的追赶上流川的脚步。
“不好意思打扰了。有一位访客说是要找您的,可以请您跟我到一趟贵宾室吗?”


贵宾室里的装潢也充份显示出流川集团雄厚庞钜的财力。
一整套高级的大红色真皮沙发坐镇在整个房间的重心位置上,中央是一张长形的桌,桌面是整片的鹦鹉绿云石,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座华丽却不俗气的水晶现代吊灯,微黄的灯光下一只冒着热气的白色骨磁红茶杯缘闪烁出典雅的亮光。
“我的妈啊,你终于来了!”访客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坐姿不甚好看,连一身轻便的衣着也和整个房间的气氛格格不入。“真是有够久,我两点就来了欸!”
粗鲁不加修饰的语气,配上一头桀骜不驯的红头发,流川确定,他果然还是自己前几天所见过的那个樱木花道。
“刚刚在开会,你有事吗?”流川扯开领带,坐上樱木对面的沙发,公司小姐照例送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向流川行了个九十度的礼,便小心地退出房间。
“唔……这个,”樱木递上流川的黑色大衣。“上次你借我的外套,很暖和,谢了!”
“……”流川直视樱木的脸庞,眼光并没有落在递来的大衣上,双手更是没有要将它接过的意思。“怎么找到我的?”
“里面有你的皮夹,我翻到你的名片,就找到这里了。”
“送你吧。”
“什么?”
“衣服送你的,不用还。”
“呿,这种高格调的衣服我穿不惯,还是还你吧!我走了。”樱木硬是把大衣往流川怀里塞。
……
“那……”流川搜了搜大衣口袋,果然在同样的位置摸到了那张被遗落的小卡片。“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对啊,怎样?”樱木搭上门把,回头看了流川一眼。
“那我叫什么?”
“干嘛?你叫流川枫你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关你屁事?我有允许你认识我吗──
“你叫樱木花道。”

樱木放在门把上的手滑了下来,流川刻意忽略掉樱木惊讶的神色,迳自旋开门把离开了房间。



滂沱大雨中流川的私人黑色轿车停在路口,湿透的两人坐在车子前座,雨水啪答啪答打在车顶的声音非常地响,未开雨刷的车前窗早已被雨渍模糊一片。暖气从送风口渐出,但身体还是被雨水淋得冰凉,想要索求另一个人的温度来取暖。
暴雨将天色迷濛,微黯的车内缓缓流泻着巴哈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音符很轻,所以静谧的空气没有一点缝隙。
樱木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白色湿润的T-shirt伏贴在结实的身躯上,暗红的乳头黏附在被雨水透明的衣服之下,水从发稍滴下,落在他的左脸上,水滴下滑,下滑,绵延留下痕迹在他颈上,锁骨上,没入衣内,仿佛是自己的舌尖穿过所有外衣的束缚,滑向其他更禁忌火热的地方。

车子最后停在流川居住的大楼门前,流川让车熄了火,却一直坐着没有动静。
“你打算把车子停在这种地方?”
“你真的要上来吗?”
“废话,不然我上车干嘛?”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流川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甚至是,每一天每一夜,梦中,都在期待会发生的事。

但樱木呢?

流川从来不知道,樱木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眼神很干净,却又有着火一样的热度,魅惑的……

那样魅惑却又纯真得让人感到罪恶的眼神……



“喂──!!”
当樱木回过神来,流川已经不见踪影。他推开门朝大厅吼叫,所有人都狐疑地朝樱木的方向看过来,他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直直朝大门奔去。

樱木站在路口四处张望,终于注意到远方一辆黑色轿车向自己驶来,流川就在车上。樱木奋不顾身的跑到马路中央拦下车子,惊起一连串响亮的喇叭声。
“白痴,你想死吗?”流川停下车,开了门站在车身跟车门中间瞪了樱木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樱木气喘吁吁地支手撑着汽车的引擎盖。
“……这重要吗?”
“啊……也不是啦……”樱木困惑的抓抓头。“我只是吓了一跳,想都不想的就冲过来了……”

两人在大马路中央沉默对视,川流不息的车辆驶过两旁,嘈杂的街道上只有两人是静止的,像是电影的停格画面。

“先上车,”流川开口道。“上车我再告诉你。”



宽敞的单身套房位在大楼的二十五楼,壁炉的火熊熊燃烧,白色床单上是一只刚被扔下的车钥匙,落地长窗的窗帘是深黝的黑蓝色系在窗边。
浴室的门虚掩着,莲蓬头喷洒出强劲的水柱溅在身上,袅袅热气蔓延,热水将两人的肌肤彻底打湿,他们慢慢为对方褪开衣物。
流川深吸着气,鼻腔里充满熟悉的情欲味道。先是脱去樱木身上的白色T-shirt,然后是他极爱的褪蓝布牛仔裤,热水勾勒出欲望突立的形状,水滴滑过他的肌肉纹理,紧实的臀部。樱木已是全身赤裸,伸手撩开流川仅剩的一件内裤,流川感觉到自己微勃下体的亢奋。

肥皂的清香在水雾里飘散,滑溜的泡沫涂抹彼此的身体,像是搓洗,更像是爱抚。相抵着额头温热的吐息,微热的体温三十六度半,当流川的左手滑向樱木身后靠近股间的腿根处,以指尖敏感地挑逗时,樱木忍不住哼出声,攀住流川的肩头索求唇舌的交融。



指间燃起一根香菸,沁凉的薄荷味,流川还怔忡在午后突来的暴雨中。灰暗的壁炉里是火后的余烬,这房里从来就没有别人。流川将手上仅燃去三分之一的香菸按熄在菸灰缸里,最后的气味稀释在单薄的空气中。

流川垂下了眼帘,而房里还有另一对发烫的双眼,在床头壁上的油画里灼灼地注视着他。



车辆在高架桥上挤得水泄不通,所有车内的司机乘客们快被尖峰时段的堵车状况所产生的一种巨大的烦躁给逼疯了。而樱木和流川坐在车内,闷闷地看着前面的小客车里夫妻在吵架。

“你车子的驾驶座为什么在左边?”樱木很无聊的发腔。
“这是进口车。”流川没有转头,只斜过眼丢给樱木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啧,有钱人!”樱木很不屑。“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猜的。”
“死狐狸别想唬我!说实话啦!!”
“……听说的。”
“你听谁说?”
“一个老头画家。”

樱木疑惑了一下,很快地在记忆中搜寻到类似的身影。
“啊……是那个老头啊?我记得他说要画我的,那你看过那张画了?”
“嗯。”流川只字不提他高价买画的事。
“那个老头莫名其妙,跟我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搞了半天才知道他想画我,那个时候我正好打完架肚子饿,身上又刚好没钱,就趁机跟老头敲竹杠,说请我吃拉面我就给你画,结果你知道吗?我真的赚到五碗免费拉面!哈哈哈──”樱木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流川很不以为然的翻了下眼珠,没想到那幅正经的画背后居然隐藏了这样一个无聊的事实。



有一种爱是单向的,只有付出,没有回答。

大雨淅零,血脉奔腾的声音,欲望在喘息,纯净的水洗去一身的罪,细密的肥皂泡沫流进排水口,但水柱的冲刷不止,所以缠绵也不止。

流川迷恋樱木的肉体,是的迷恋,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这种迷恋,让自己有目的追求也让生活产生重量。流川对女人没有兴趣,无论是怎样修长的大腿无论是怎样丰满的乳房无论是怎样圆润的双臀无论是怎样美丽的女人,但这并不就是代表,男人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是一种对自己所感受到的迷恋,对感觉的迷恋,而不是针对男人。

所以樱木,所以当他像这样赤身裸体的背贴在自己胸前,潮红的肌肤与在自己手中刺激得勃然挺硬的下体,身后最私密的紧致包含着自己的欲望,在冲击的时候不住泄露疼痛和快感混杂的呻吟,那样魅惑的男性胴体,总是轻易的让流川一再释放要他的极欲想望。

“爱我……”衔住樱木柔软的耳垂,流川更放纵自己的下身在他的体内骋驰,索讨着他想要的答案。“爱我……花道,爱我……”

因爱而性,还是因性而爱?

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在高潮之后被狠狠推落谷底,再也找不回来。



“你家在哪?”终于车流慢慢疏通了,流川将车开下高架桥,顺口向樱木问道。
“干嘛?你想趁我不在家去偷东西?告诉你我一屋子都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好偷的啦!!”
“白痴。”流川白了樱木一眼,他已经不想去算自己今天到底骂了几句“白痴”。“送你回家。”
“唷!虽然你长得像狐狸原来也不是那么没有良心嘛?”
“啧!”实在受不了!流川索性发狠踩下油门开始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蛇行,引起周围的车辆一阵不满的喇叭鼓噪。
“哇啊──开车小心啦!混蛋!看车啊!!你想自杀自己去就好不要拖我下水!!哇啊啊───!!”樱木一下子被流川“高超”的开车技巧给吓得脸色发白。
流川马上改踩煞车,车子瞬间叽地一声恰好停在红灯前的白线。

“现在说不说?”流川似笑非笑的看着樱木。
“在……在原宿附近……”樱木整个人僵在座位上,魂已经掉去一半了。
“大白痴……”

轻轻骂了一声,流川将车驶过十字路口,眼底却有忍俊不住的笑意……



夜深了。
樱木俯卧在床铺右侧,被子覆住他裸裎的下身,做爱后的疲累让他深深熟睡着,好看的侧脸一直都有一抹孩子般的天真无邪,他是无需面具伪装的独立自我个体。
流川坐在床铺左侧,身旁是樱木熟睡的身躯,右手指间夹的是一只他惯抽的薄荷凉菸。他凝视着樱木微微起伏的肩膀,不禁伸手去撩动他散乱在枕上像火的红色头发。

樱木就睡在自己身边,为何距离好像还是那样遥远?

吸了一口菸,一阵微呛的凉意填满整个鼻腔,让大脑升起一股仿佛性爱迷乱的快感,然而下意识的偏过头望向床头的墙面,以为会看到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有,那只是面墙。
然而菸熄,室内不再有那样如梦似幻的飘然,不再有任何人。
然而,雨停在一个有梦的夜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