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都还只是〝存在层″〈ontic knowledge〉的认知。
先前走过的大而华奢的青葱庭院被园工大量浇水,泛滥的水气;狭窄得宽度不到一公尺的斑驳水泥阶梯,像是事后多余地嵌在公寓空白的外墙,感觉不坚固地摇晃着;始终在警卫室偷闲的警卫青年,现在是抽着烟。
没错,那个警卫竟然正抽着烟,面对着一位中年男子谈话,而且,他的言语用词使用起来是多么地深奥,又是多么地令人难以理解!
‘不知阁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他右手上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支烧到一半的Peace,左手垂直弯着撑住右手下方的手肘,双脚15度张开得好像站的挺稳的,注视他人的眼光却是倾斜的。
要是只听这青年人说话,心里头大概会觉得:蛮大有可为的孩子!对长辈说话也能够谨守礼仪。但是一注意到他的姿势,刚刚的那个〝心里头觉得″就会变成,更让人加深对此人印象很不好的催化剂。
‘来找人而已,没料到他们会刚好不在。’中年男子倒是不引以为意,还微微地一笑。
‘喔?是这样的吗?那么,能不能请大哥你在这里留一下你的资料啊?’
为了方便拿一本破烂的留言册来,才舍不得地把烟给熄了。也完全不顾及这位客人是不是已经回答好、还是不好,留言册上摆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就拿到对方的面前。
‘写一下吧!看你有什么事要交代给那个〝三楼″的?’也不太去观察对方的神色异常,就唠唠叨叨地连环炮轰着,‘虽然说这里的治安还不错,可是呢,我们做这一行的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啊!我不是说你不好啦!反正你只是有事要找那个〝三楼″的,不管做什么都会很安心吧?’
‘不,我…’
中年男人不太想笑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是很〝存在″的,还是温和的。但他的想法却是,好像看到了不曾看过的人类物种一样地,疑惑地打量起这位奇怪的警卫。
直觉耳朵里听到了确切的拒绝声,警卫的嘴巴O型地张大了。他也是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想写?可是,你不是找不到人,在三楼等很久了吗?你可以写下留言啊,我再帮你传达也是可以的。’
‘不,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从不太想笑转变成了严肃。
‘没什么重要的事吗?怎么可能呢!大哥你都亲自跑来这里了啊!’觉得这位看起来很有地位的中年男人,没想到会不可思议到这种地步,然后想着,〝他一定很不擅长处理事情,也不懂得该如何做更有效率的事情″,想一想之后,就委婉地露出笑脸。
那种笑脸,就是很同情很同情的那一种感觉,因为同情对方不懂真正的〝人生道理″,所以自己必须要放下身分去配合他一样。‘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可是,我不会去帮你交代三楼你来过的事喔!’
‘…’但表面上,男人看不出这青年竟然是以同情的眼光在看他,‘无所谓的。打扰了,我得离开了。’
‘喔?好…好吧!大哥你慢走吧!’
亲眼送走那中年男子进入了高级黑色房车后,警卫才又躲入警卫室内继续偷闲。
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固守职位先暂不讨论。半个小时前,他用〝上厕所″拿来解释他所谓的不在场理由,至于会去把那中年男子叫到楼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他在三楼静静地站了很久。
从楼下看到的时候,只能瞧见对方那看起来很高大挺拔的背影,一动也不动,只是站着,头颅缓缓地低垂着,似乎在思考。
然而,警卫青年会注意到他的原因,也不过是,无法理解有人可以发呆站那么久!这样简单的理由。
任何人看来的〝存在层″。
春天里的一个下午,这个人刚刚被爱情遗弃了,划在心口上的伤痛是剧烈的,其实还有一股矛盾的感觉。
没有人可以明白,甚至连他都不明白地,〝复仇″的执行,将如何利用血亲的关系来把这复仇的意义,发挥到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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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路上要回来的时候,很难得地忘了要继续等洋平电话的事情,为了要省电就把手机的电源给关了。
还有,樱木那时候是非常不高兴的!
等那位可疑的大叔自动自发离开后,樱木又等了流川快十分钟时,才见他故意地珊珊来迟地、很慢很慢地走过来,又见他根本没提什么塑胶袋,更别提塑胶袋里会有他等到快渴死的饮料了。
在他走靠近樱木后,他的手上只有一罐已开过也喝过的运动饮料,‘我忘了带皮夹,口袋里的刚好买这个。’
被流川拿在手上的饮料罐的周围边边,还有一滴滴冰凉的水珠,罐子上写的清清楚楚的饮料名称,好像用魔力在诱惑樱木似的,叫唤着他。
‘可恶啊啊啊~~’樱木很生气地但又很渴地,根本不管流川是不是要给他喝的,也不管这是不是流川已经喝过的,就一把抢来一口灌下了!
很想说〝因为你的错,所以这罐剩下的就归我的了。″,也来不及说这句话,樱木一次就全部喝光光了,就算他事后有可能破天荒地感到一丝丝的愧疚。
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当流川看着他喝下饮料时,脸上曾经有过得意的表情。
这是还在篮球场发生的事。
流川没道理去生樱木的气,或是莫名其妙地对樱木发飙。
但是,现在是回家的半路上。
人类的心情,人类的大脑,人类的思绪,用医学的知识来探究,能够做为统一的范畴吗?
那么,人类又是什么呢?情感上的忧惧又是如何来的?
当还没走到路程的一半时,樱木先是兴奋冲冲地说:我真是个天才呐!在臭狐狸跑去偷懒的时候,有一个大叔来找我呢!他说他是我的球迷!
〈球迷?好像是樱木自己说的,然后那位大叔也没确切地承认吧?〉
流川对这些事情都没啥兴趣,只是想尽办法要偷偷地挨紧樱木的身边。
说到有人是自己的球迷还特地跑来找他的事时,樱木先停顿了几秒钟,好让他回忆一下那时的愉快,又接着说:后来我帮他签名了……不过,大叔有点奇怪呐!我们又不熟,为什么是要写他的名字呢?
‘叫做…义重?嗯…是这样发音的吧?应该是…’
义重!?
照片上的义重!
流川,这个原本想再靠近樱木一点的黑发少年,心脏里,比黑夜里广阔的原野上被打下了一阵银亮色的雷电,还要更冲击好几倍的,颤抖地好像要破胸腔而出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大叔他…有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啊……’
樱木继续说着,继续没看着流川,也没看到他心脏里的那一道雷电。
‘白痴!见到他了,你…认识他!?’单手去抓住樱木的肩膀,强迫他停下脚步。
‘认识?怎么可能!你干嘛反应那么大?’
再过几条巷子,就要回到他们要相处在一起一年的公寓了。一年,是吗?有可能是一年的吗?
‘不准见他!’
‘你是笨蛋啊?我又不认识他,又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叫我不准见他是怎样?明明就是陌生人,你要我怎么见他又怎么不准见他?’
‘从现在开始,不要去看到那个人。’捏住他肩膀的手,多了过重的力道,流川并不晓得。
人的忧惧就是这样吧?因为情感上的驱使,人的独占欲和不安就是这样吧?
流川不清楚的内幕还很多。
当他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开始,那个婴孩和身后那男人的相像,再加上樱木口中里一直喊着的老爸,他愈发相信,那带给自己不安的男人,就是那血缘关系上真正的父亲,樱木的父亲。
现在呢?他现在回来找樱木是要做什么?是来把樱木带离自己的身边?要让他们分开的吗?
〈注意,这是流川的想法…〉
当他的脑袋运转到此时,樱木已经耐不住肩膀上传来的疼痛,生气地向流川的脸上招呼一拳过去了!
‘混帐!你没事在发什么狐狸疯啊!?’
后来就是关掉手机电源之后的事了。
被挨了一拳的流川极力忍住回揍的冲动!
这样两个都怒意高涨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好像也一前一后地走在,人生上还未有交集的道路上。
因为更不了解流川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或是想做什么,对于他那样完全也不说明原因的举动,樱木是很前所未有的感到生气!
以往的高校生活,起初都是为了他夺走晴子的心思以及其他众多女孩的注意,所以对他会有心情上和相处上的摩擦。是羡慕的那种瞧不起吗?
接下来还交杂了球技方面的,比较单纯的不相容理由了。
但是,现在的流川呢?
一发觉到自己完全不了解樱木的〝家庭状况″,也就等于了,发觉到自己还称不上是拥有了樱木的一切,但也不代表,他一定要顾及到樱木的家庭,也没想过要去〝配合″的事,从来没有!
那么,樱木的家庭状况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不了解,所以威胁性更大!
“臭狐狸!别走在我的旁边,看到你就觉得烦……”
为了不一样的理由都在闷着生气的少年,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公寓的阶梯下。当樱木正要踏上第一阶时,这个时间同样地在警卫室里偷闲的大好前途的警卫青年,突然蹬蹬地跑了过来。
“喂喂!你们!是不是住三楼的?”等他跑来时,那两个人才恍然大悟地看到,为何他跑来会有蹬蹬的杂音。一条警卫制服的长裤底下,穿着的竟然是夹脚拖鞋……
“对,他是住三楼的!”樱木又做了一次无意义的澄清。
“……”流川没说话就是肯定了。
“刚刚有一个很奇怪的中年大哥来找你们,好像很急的样子,但又不交代给我就走了!”很热诚,非常热诚到连蚂蚁搬走了什么食物都要管的语气。
〈不是才威胁过〝大哥″的吗……〉
“啊?谁啊?”樱木想起了刚才为了一个〝义重″而跟流川闹得僵硬的事。
“……”流川还是不说话,但这可以代表他的疑问。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呢!?我好心请他留下一点资料,结果他也没说什么话就走了……他是穿着西装大衣的,还戴一顶黑帽子,脸看起来很严肃。感觉很像是要来讨债的…”
“讨债?喂…狐狸你该不会欠人家钱吧?”突然兴致一来,转身去调侃仍然一言不发的流川。
“白痴。”终于出了点声音。
“也不是讨债啦!一点都不像啦!你们可不要吵起来了啊……”不明就理的警卫青年,误以为眼前这两位人高马大的少年会争吵起来。〈这也难怪,他们两个人的表情还延续着刚才的气氛。〉
存在层永远都只是目前的事物。
公寓底下的庭园依旧华奢,依旧衬托出这栋公寓的所有人的刻意心思,旁边紧紧嵌在墙面上的水泥阶梯,像建筑物外翻的骨干,一片地脆弱。
有人说,感情是可以升华的吗?
流川想到了亲眼目睹死亡的表姊,想到了在大门口与自己四目相视的男子,想到了被隐密藏匿起来的照片,想到了……父亲这个字眼。
樱木的老爸,绝对不是他的父亲吧?怎样也不像吧?
樱木,和亲生的父亲,或则还有他真实的家族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现在这个〝父亲″主动现身了,又是怎么回事?连同刚刚警卫提到的,另一位中年男人,又是什么身分?
“狐狸!你在发什么呆?快上来开门了~~”
樱木的声音,从三楼的门口外传来。仿佛要在春天飘扬起来的发丝,在微弱的阳光下微弱地闪烁着。
已经苦苦凝望了快三年时间的这个红发少年,总是这样地天真,总是这样地…让人移不开眼。
不是思索,流川不是在思索,也不是想要做什么。
不是〝想″。
他不会只是〝想″做什么,而是〝去″做什么。
当心中那放得深的意念不再平衡的时候,流川会再也克制不了那煽动的火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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