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入侵》

〈2〉星火

 

斜靠在这层公寓唯一的出入口门板上,皮肤的细胞气孔都在承接早晨降下来的寒冽空气。

流川一脸又臭又闷得看着眼前衔接过去的走廊上,一群大呼小叫要走过来的年轻人身上,还听着都快要被他们踩裂地面的声响。他是不在乎这等噪音能为他建立起多少左邻右舍的不满,但是,跟那天一样冷的空气,还有……

该死的竟然迟到一个晚上的那个大白痴!

他承认自己当初的确是冲动了点!但绝对绝对不后悔!
因为想要在一起,只要能够在一起,甚至一辈子就好了。
但从来不知道,被那家伙给放鸽子所造成的影响留在脑里,留在身体里,就是要狂暴地把他的细胞给分解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吐出来的语气,跟现在飘荡的温度还真是互为媲美。

走在前头的红发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让后面走着的人都差点像骨牌效应那样一个个撞上前面的背。“我…昨天有一点事。”愣愣地笑着,愣愣地以手背抹着额上那突兀的汗滴。
他看起来有点喘。可能是刚刚运动过度。

“为什么?”
流川就着原本的抱胸姿势,将身体站的很直,一开始踏出了一小步,是打算要走向那个少年的,但还是很勉强地停住了。他的那些朋友还在这里看着。

“没有为什么,因为…昨天有一点事。”这个世上,最令他不悦的说话声调,必定就是这样对自己说话的流川了!

“我想听,为.什.么!”身体还是站得直直的,语气也还是足以媲美现下的空气温度,一阵风吹来将那黑黑浓浓的浏海扬起。
他死瞪着少年,全身上下,也包括他那一身很凌乱的穿着,以及那来不及梳整的艳红头发。

刚刚的不悦,似乎转眼间就要变成了盛怒。两边的拳头都已经拼命耐住然后抡起来了。
其他的朋友都感到讶异,讶异他竟然没有马上冲过去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打架。
不过,该阻止的还是要赶紧阻止。
趁火药味在交织燃烧起来之前。

“流川,花道昨天晚上真的有点事,他不是故意没赶来的。”洋平倒是爽快地走到樱木的身前,直直地接下流川那阴郁的眼神。

“哼。”冷冷地哼了一声,视线还直对上樱木那猝跃着火苗的双眸里。虽然不再问为什么,但是心里面很气!也不爽为什么是水户站出来帮他说话,毫无意义的藉口!

另外的一些人,像是野间已经在说话了,“三年级以后的流川变得比以前还要暴躁了啊…”,高宫的手里捧着一大袋的洋芋片嘴里也叼着一片,“对咩对咩!那么爱生气难怪会那么瘦!”,大楠嘴里舒了一口气把手上的行李都放下了,“刚刚的气氛真是恐怖死了…”

有点哭笑不得地看向行径各异的那三个笨蛋,“好啦,赶快帮花道把东西都拿进去吧!”

这时的流川早就转身进入屋内了,让门大大地开启着。从两年多前开始,就深刻地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得自己是在做些什么事,全都是针对刚刚被他逼问的那个白痴。这样,或许就是改变了?

从出生迄今,在父母的眼里在教师的眼里在同学的眼里〈他不曾有过朋友〉,以及,在长辈的眼里,他就是会这样一生都定了位成了形的人。从来没有人知道原因,连他那一双默契十足但也开朗十足的父母,终其一生都得活在试图解开这道谜的梦魇里了。

所以,他极有可能不被外物影响到一分一毫过着来去自如的生活。

直到他开始发现自己的欲望时,那一个时刻里,不,说是时刻也太笼统了,连本人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察觉了。然后,就被欲望给支配了。



“花道,还不想进去吗?”洋平抬眼看了樱木一会儿,然后重新拿起刚刚放在原地的一大包行李。

“不,我暂时还不想看见那只臭狐狸!”嚣嚣张张地大吼了一声,特别强调了〝臭狐狸″这个字眼。洋平听了只是笑着,那分明就是冲着流川喊的。

“好吧…那就随你了。”轻拍了他的肩侧露着他看不见的笑容,“你们三个人先帮忙把东西拿进去!”

转而去指挥那三个还呆在原地不动的三人组,但一个个却面有难色啊……严格说起来,还不是顾忌里头的那个流川!
他们可是天不大地不怕只怕樱木花道头槌的乖孩子,这次古道热肠地要帮樱木帮忙搬家,但也是鼓起了勇气来做的。

只因为,只要是有长眼睛的人都晓得,这两个即将要共同生活的人,一个是表面上就很火爆的像活火山一样,另一个是平静但实则上也会很火爆的休眠火山〈不久可能就要转型了〉,两座火山处在一起,这块大陆不会立刻崩毁也很难。

但是,他们所谓的鼓起勇气,是带有一种深深的浓烈的以父母般的心情来看待的,眼里闪烁的光芒不就是恶死人的关怀吗?
这样的关怀,是要建立给这个房东一个好的没话说的印象,以保证后来住进去的这个房客〈像自己孩子一样的樱木〉,能够得到美好的环境。

于是就在不敢违背洋平的命令之下,三个人一一抬起众多不知打哪来的行李扛在肩膀上,轻盈盈地走入眼前的公寓。就像听着Mussorgsky之Gnomus那样紧凑又具剧情张力的节奏,既鬼祟又格外谨慎地鱼贯进入。

这个环境,是禁不起惊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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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快三年,搞不好他们平和相处过的时间大概只有几个小时又几分钟。现在都高校毕业了,心智都应该也成熟一点才是了。

看来情况并非是实在的乐观。

等到都把洋平等人打发地哄劝地弄走后,樱木憋着可能有内伤之虞的嘴巴,让整个人都陷在黑色的真皮沙发里,像是在茫然大海上载浮载沉。

流川刚刚走进厨房后就没再出来过,不知道正在做什么、也没听到什么正在做什么的声音,就待了个快半个小时。先前在公寓外面闹脾气闹气氛僵硬的那时候开始,已坐在沙发里的樱木也没和流川对话过。

前面的玻璃桌上有电视的遥控器,好像是在引诱人去动动它的〈这只是合理化的一种藉口…〉,拿起来按下开关转了一些频道却无心去观赏。他想到洋平的义气深厚。


‘以后有空再来找你玩,只要是你无聊的时候……对了,该读的书还是要读啊,虽然我不认为流川那家伙会有那个心思来教你。’

‘我知道,我会很认真的,今年就当一次浪人就够了……还有,洋平…那个……谢谢你刚刚什么都没说清楚。’

‘这有什么好谢的呢!花道,我们是不是做了十年的好朋友了?都十年了,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那时候,他记得洋平淡淡地笑了。不似今年这诡异的寒春那吹拂来的冷风。

‘那…你给我的手机号码我已经记着了,有空联络喔?’

‘有空联络!’


送走了洋平离开后,终于进了门内,虽然有点生气他们竟然将他的行李都堆在客厅里,就是摆明了要他自己一个人搬到房间去!不过,后来才想到,流川也还没分配房间给他。

这半个小时,大概可以归类在和平相处的人生纪录簿里了吧?

樱木的性子一向冲动无法坐久,而且又非常好奇那只臭狐狸,没事待在厨房那么久干什么!?是在磨刀要把他给砍了吗?〈没声音吧?樱木…||||〉
自己可没有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昨晚的放鸽子呢?〉

才把热烫烫的臀部拉离了舒服的沙发,那个真的令人不悦的声调响了起来。“为什么不说话?”

不想转过身去是因为好像在向着对方表达礼貌那样,樱木决定抗拒人类骨骼的构造把头用力地扭转过去瞪着流川。对方冷冷地眯细了双眼,双手依旧是抱胸,那张嘴巴似乎让他觉得很贱地说着话。

“你要我说什么?我一进来你这个狐狸窝,你就跑到厨房去了,我还可以说什么!?”装得恶狠狠地吼叫。

“早餐呢?”

“啊啊啊!?早餐!?”脖子好像快要扭伤了,决定下几秒再调好位置算了。

“等一下出去吃,我没准备。”

“我、我又不饿!”脖子好像快发生事情了在酸痛了,“对了,我…我的房间呢?我要住哪一间?你总不能要我住你这里却要睡在客厅吧?”

“不是客厅,是我的房间。”

然后,啪嚓的一声!
颈子好像是要扭断了!樱木冷不妨地跌在沙发上。

但是,站在厨房门口处的流川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看在樱木的眼里却变质成无法忍受的奸笑以及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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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公寓竟然没有客房可以供他过生活的,就大声强逼流川带他去看看!

好歹,这么大的公寓,真的这么大的公寓,起码也有个三、四间的舒适客房才是吧?
不情不愿蹑手蹑脚地跟着流川的身后,距离了整整三步远。他要是停住脚步在第一间开启的房门口时,自己也会急惊风地停下脚步,刚好是三步远的距离。

第一间,是健身室,里头摆满了健身器材,还有散落一地的哑铃。〈樱木差一点没形象地大吼起来:这家伙这么败家!〉

继续移步到下一个房间时,也跟着对方同样的速度走着,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距离三步远是非常重要的!
流川依旧冷冷的表情,老早察觉到这个白痴的行径,虽然口里没说什么亏损的话,但很明显的,纠结的眉头也都只是满满的不悦。

第二间,是书房,但整排的书架却也没有太多书,意即,没有什么书就是了。还有角落的一张高级木质制的书桌,书桌上有一座很华丽的枱灯。〈那都是樱木注意到的东西。〉

有点夸张地垂下了无力的肩膀,难得没话说得又是跟在流川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着,准备要达到这段走廊的尽头了。绝对!最后一间房间绝对就是客房了!就是他今晚要睡的地方了!

樱木的嘴角都斜斜扬扬地翘了起来,很得意的模样,但却看不见流川背着他,也是得意的表情。

随着最后一间的房门缓慢地开启,樱木老早忘了刚刚订下的无聊守则:不能走到狐狸身边的三步距离内。脚步一个大跨进,就故意把流川给推走好让自己看一看最后的希望!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里面一点东西都没有!床呢?床在哪里?”

“来不及准备好。”眼里闪着精光盯着樱木看的流川,轻松地脱口而出。




这样好像也是快乐。
就算他的不守约、他的刻意隐瞒一些事实,若能好好捉弄他一下也是可以快乐的。
还有什么也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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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今早只把樱木的行李随便丢置在健身房里,就出外觅食了。

早上洋平离开的时候,忘了要告诉樱木,那些行李多了很多不是他的东西的部分。那些都是某个人私底下交代给洋平讬拿的。

之后樱木要是愿意乖乖地在吃完早餐之后跟着流川回去,流川就不会有那个机会,有那样的足以害死人的好奇心,去动了樱木那一堆不可思议的行李。

也就不会发现到一本破旧的书。

或许,他们的爱情就可以平和地慢慢进行。从这个驱不走寒冷的春天开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