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归途上时,没有去注意到行人纷纷投递而来的异样眼光,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行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
这条路,是正确的吗?
今天整天都还没过完呢。清晨的时候陪着总是能让自己笑得很愉快的好友,搬家。
很简单的一件事,搬家而已。要是不去牵扯到晚了一天搬家的原因是什么的话,这一切都是很简单的。
‘嗨,你是水户洋平吧?’
那一天是下着毛毛细雨的黄昏。有一个穿着冬季的高领制服的少年,看起来挺高大的少年,他正一手撑着一把与形象不搭调的花点小雨伞,蹲着,蹲在别人宅院的墙角边。
他那时候,是笑着的啊。
笑的,可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然,自己也是。
‘噗!花道,你蹲在那里是怎样了?肚子痛啊?’
走过去靠近他,也一起蹲了下来,试着要让视线与他对齐,好像这样做,能够看出他眼里一丝丝的落寞。
‘没有啦!你别乱说!’眯得没有缝细的双眼,笑起来时会显露出来的洁白牙齿,还有,他的头发,被雨滴淋得有点湿濡的头发。
‘要不然你是怎样呢?’忍不住伸手过去撩了撩那少年的飞机头发型。奇怪?明明就是这样的柔软,为何能吹整出这么俐落又坚硬的发型呢?
‘没有啊,我在等你,玩假装不认识你的游戏。’
他又笑了。但很落寞啊,为什么呢?
‘好啊,我陪你玩。不过,雨好像快要下大了,我们先回去吧?’
‘不要!再一下子就好了……’
见他嘟嚷着嘴突然停住了说话,眼神也在游移。
这样一个高大的男孩,蹲着,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雨伞,双脚并拢得紧,然后双手又环抱紧自己的膝盖,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小小的毛球,在雨天里打着凄冷的哆嗦。
‘花道,怎么了?告诉我的话,我就会静静地听你讲,陪你一起玩假装不认识对方的游戏?’
好柔软的头发,好像,快要碎掉在自己掌心的头发。
那么,这个少年也是一样的吧?
看上去,是如此地高大勇敢健壮的,但一触碰到,却是软的,软得令人舍不得放开手。
‘一年多前,老爸说过要我去读湘北,所以我会去读的,但是洋平你没有,我们很快就见不到面了。’
‘不会的,你现在就跟我说了,我会跟你一起进湘北。’原以为毕业在即,会永远听不到他会向自己说明要读哪间学校呢。
时间还来得及的,只要是为了你,都还来得及的。
‘可是,你不是确定要去大阪了吗?’
‘没关系的,我父母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跑去大阪的,我有选择的权利可以留下,还是一样,住在我原本的家里。’
‘只有你一个人?’
‘嗯,要是你觉得无聊也可以过去我那里住住。’
高大少年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像是今早看到的那一道曙光,灿烂。
但是,其实是很想说:跟我住在一起,怎样?
大概是不行的吧?
那栋破旧的老式公寓,有他与他父亲的回忆,斑驳不堪的回忆。
‘起来吧?蹲在这里挺难看的,刚刚的毛毛雨都变大了。’
‘好啊!洋平,要不要跟我一起撑伞?’手里晃了晃一把破旧的小雨伞,他现在的笑,却不落寞了。
‘嗯。’自己也笑着回应了。搁在书包上放有一把雨伞的位置的右手掌,突然震了一下,又收回了手。
能够一起撑伞,两个人一起,也是不错的吧?
走在路上,回味起高校生活以前的时刻。
要是未来的人生也是这样相扶持过下去的话,那很轻松又愉快吧?
但是,没有办法了。
袖子上那令人怵目惊心的血迹,还有胸口处也是一样的血迹,把一些人生都染红了,染得不吉祥了。
如果,没在两年前遇到那个人认识了那个人,很多事都可以假装不晓得的,过完那两年吧?
当然,还有一个关键性的小子也不能遗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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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洋平~~快开门!”
当天下午,快接近六点的时候,跟那一天一样的黄昏,但没有下着雨。
才刚回到家准备要把脱去一身的血腥拿去洗衣机洗净,然后泡一杯热牛奶暖身的,但是,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住着的楼房,外面响起了震天响的敲门声。把动作都停了下来,脱掉了的衣服先暂时丢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洋平,他的双眼似乎是空洞的,不太能够意会得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清楚认出了是谁在敲门后,突然转变得很激动,完全忘了自己刚脱去了衣服而在冷冽的春天之下裸着上半身!
“花道!”等冲去开了门扇,平视过去却没看到任何人影,直到底下传了一声轻微的咕哝声,“怎么蹲着了?”
“我…我…”鲜红色的头颅,正深深地埋进两条屈弯着的臂腕里。
见不到他的脸庞,也见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着他的声音,说不出话来。三、四年前的那一天下午,他也是这样的吧?像一团小毛球的高大少年。
“怎么了?快进来啊!”现在眼里触及的,被牵动起来然后映射在视网膜里,仿佛那场看不见的回忆。
弯下身去的洋平焦躁地去拉扯对方的手臂。拉扯的时候,那鲜红如血的发丝,晾在自己的手掌背上,‘好软。’
后来因为被好友给拉着,高大的少年也不得不慢慢地撑起高大的身躯,但还是低垂着头颅,那张脸上的表情模模糊糊的,像是春天里吹来的风,透明,看不见的。
“洋平,我可以进去吧?”
“当然!你在说什么废话呢?”手举的很高,要偷偷拂开他红色的发丝,要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樱木轻轻地头一甩,让洋平摸不到他的表情。
只应了一声好的樱木,侧身经过洋平的身边,走进屋内。
“…要喝点什么吗?”
也紧跟着进入室内后,反手将门仔细地关上。本来看了他一眼,是想问他:怎么了?你看起来很怪呢……
“热牛奶,我想要一杯热牛奶。”
热牛奶啊?
这是默契了吧?
很单纯的默契,有时候,都是来的这么巧。
绕过正坐在沙发上的樱木的背后,洋平也没有再开口答覆。他知道,他不需要再说点话来回答,他也知道,樱木知道他通常要是答应的话,都是不出声的。
“洋平,等一下好像会下雨喔!你还晒在阳台上的衣服要不要先收起来?”
“你要帮我收吗?你这位好天才?”走出厨房的洋平已经两手各端着一杯冲泡好的热牛奶了。
往客厅移动的时候,刻意从另一边绕了过去,正好坐在樱木的正前方。一开始还不太敢看向他的脸他的表情,等已经坐定了也坐得很稳了,再把其中一杯热牛奶推放至樱木的手方便拿取的位置。
“呐,你的。”原本视线都还停留在玻璃桌面上的,两个杯子也都恰如其分地摆放在彼此的眼前。
洋平低着头,看着镜子一般投射这个世界的桌面。
淡淡地,像静谧的密闭室内,在钢琴上的音符被敲醒了一个抖音,轻清脆脆,滴答的一声。
“…花道?”玻璃面上的一颗水珠被凝聚得像美丽的透明宝石。
“我…我今天下午一直找不到你啊……”终于肯抬起头来望着洋平了,“你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但是…我后来关机了,怕你曾经打来过,所以就直接跑来了。”
也回望着他的表情,还有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这个…不是理由吧?”
不太晓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探出去的右手掌忍不住贴在樱木的左脸颊上,触摸着那样光滑的肌肤,轻轻碰着垂在他耳边的几许发丝,还有,那顺延着曲线细细滑落的液体。
“洋平,我…”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后来,用拇指去轻柔地摩娑着樱木那下嘴唇上、明显的血色伤痕,“是打架的吗?”
“这个是……嗯…嗯!是打架的!我下午的时候跟流川打架了!”
“流川?你骗我。”左手也伸出去了,就这样两手紧捧住花道的脸,“为什么不说〝狐狸″?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已经差不多止住泪意的那漂亮的眼睛,又开始酝酿起濛濛的水气。
洋平看的简直不敢呼吸了!
好像,就快要窒息了啊……
“没事…真的没事!我们只是打架而已!”莫名激动了起来,只是拼命摇着头而已,摇着的时候,都把洋平的双手给甩开了。
“花道…”
“花道。”洋平又唤了第二声。
樱木似乎对好友叫了他名字两遍的这件事很有反应!他突地睁大了双眼瞪着他看,又不太像是看着他,好像,他是一块洁净的玻璃一般,看到的是他身后的各种事物。
“花道,你静静地听我说,可以吧?”
“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们离开了那里时,外面有一点冷,然后我们跑去柏青哥店打算要好好消磨时间的,但中途的时候,高宫因为早上时吃了一大包洋芋片,闹肚子痛,只好先回家去了……”
被窗帘紧密盖住的世界外,传来了正在低声呜咽的冷风,差不多再过一会儿,搞不好连雨声都会掺杂进来了吧?
“我们一走进店内,发现到好像有人在争执,而野间和大楠马上就上前打算要调解了。再然后……”
说到这里的时候,樱木的视线也终于是看进洋平的眼里了。
看起来异常专注的模样,但是,那似乎也是一张可以预感到心情的表情面容。他正在,异常地专注观看着,看洋平说话,看他的手都在渐渐地发起抖来。
“然后?”
“死了。”
最后那一句话,洋平认为自己说得是有点轻松的。但是,他哭了。
跟几分钟前,樱木无声地哭泣着那样,他们两个人都哭了。
这样,也是一种默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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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行事效率总是出奇地高昂的部属已经带上来了消息,和答案。
他一一聆听着,一一在脑海里只想着刚刚死去的心爱的女人,然后在一一获知了那孩子的住处后,也在脑海里一一盘算着一切。
这计画并不算缜密,但也够了。
虽然后来到了他与同居人所在的住处,正巧扑了个空,还碰上了在他眼里看来是低俗的警卫青年,不过都不打紧了。
该留下的讯息都留下了,一字不差。
现在快是个要下起迷茫细雨的黄昏了。
刚刚才让特别来通知用膳的老管家待下来听他说话,并不明所以地允诺了毫无意义的奖赏:这个月份的薪水另增三成的〝补助″。
这个补助,是用来感谢老管家远亲的〝扶养″,对那个孩子的扶养。
就算人死了顶多帮忙将他的墓做一次翻修的装潢,不过,也是达到目的之一了。〈目的,是因为在扶养孩子的男人死前的那一年,他并没有提供扶养费用。〉
已经快不知道有多久没见到那个孩子了?也快不知道,他的亲弟弟长得什么模样了?现在去挂念着这两个人,希望的又是什么了?
肤浅一点来说,是复仇吧?
也是对自己父亲的复仇吧?
“主人,晚膳都已经备妥了。”刚刚离去的老管家又再次走来。
“嗯。”几乎是满面笑容了起来,前一刻的悲伤,失去爱人的悲伤,好像都荡然无存了。
昨天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场面,老管家走进来告诉他和亚纪,热腾腾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然后他们就相偕着并肩走向饭厅了。
但是,此刻呢?
身旁已经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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