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明在七日后下葬了,他毕竟不是皇族中人,不能享有四十九日的大礼。虽是如此流川家的白布青缦仍是未取,整个庭园却还是一派伤感之色,只是少了吊丧的客人,那座大宅平添了几分萧瑟。
陪着流川姐弟从他家祖墓那儿往回走的樱木一直拿眼偷偷看着彩身边的流川。至那日流川在他怀里哭过以后,两个人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交集过了。樱木不明白流川在回避什么,同样也不明白自己在躲什么。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正眼瞧着此时这个一脸严肃的流川,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沉着、平静,甚至还不时地安慰他姐姐,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那日在自己怀中那个哭得一蹋糊涂的人儿。
樱木自己都不能确定那天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流川,有时候他想,可能是一场梦吧,但却那么真实。樱木吐出一口气,眼里映着一身孝服的流川,他好像是成熟了一点吧。整个身子也因为这些天的操劳而消瘦了不少,看上去清减了好多。使得原本就十分俊俏的他竟然在眉宇间有一股清奇至极的淡淡的妩媚。妩媚?樱木摇了摇头,心惊自己怎么把流川这个少年男子看作女子一般的妩媚。这个形容词,用在流川身上好怪异的,一点儿也不衬他嘛。他应该是自己最恨的那种自以为天下女子都爱慕他的自大狂啊,而且还是个有着一身蛮力的自大狂。怎么会用那种滑稽的词去形容他?
正当樱木惴惴不安来到流川家大门口之际,走在他前面的流川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上了樱木那双出神的眼睛。
这是七日来两人眼神的第一次相遇,樱木心中狠是一跳。流川那目光,清清亮亮的,没有一丝污垢,没有半点杂质。在他的眼睛里似乎就只有这世上最美的风光,就只有对某种东西深深的执着。而此刻,这双如水晶般的眼珠就直直地毫不犹豫地笼罩着自己的神思。樱木不由有些口吃,“你,你……”
流川诧异地看着樱木,他只不过是不愿这般不爽快地与樱木耗下去而想着与他打个招呼而已,却不料樱木这样紧张,他心中不觉有些好笑,“你怎么了?”
“花道!”一个非常好听的带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在众人面前,打断了樱木神游的思绪,他抬头见着一个青年快步向自己走来,“等了你好久!”
“大,大哥?”樱木这下完全傻住了,因为他想不到大哥居然会在这儿出现,他为何也来中原?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很喜欢的也是唯一的兄长,可不知为何见着他好像有一种许久都没看见过的感觉,仿佛有多年没感到大哥的存在般,明明自己才来中原不久的啊?樱木的心里高兴之余却充满了不解。
看着愣着的樱木,那青年眼里竟然冒出一丝惊喜,猛地一把搂着樱木的头,亲亲热热地使劲儿揉着他的头发,“怎么?看见我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大哥,”樱木不满那人的举动,这样做不是丢天才的脸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可是好久没听到你这样干脆地叫我大哥了,我心中太激动了嘛!”那个青年看上去真的好兴奋的模样,一双手也更加地用力了只弄得樱木觉得很不舒服。忽地瞟见流川微怔的目光,樱木立即红脸,几欲找个地洞钻进去,急忙拼命推开他大哥,大声吼道,“你没看见这个时候不适合这些动作么?”他的意思很明显,有那么多人在,而且人家还在服孝呢。
“那有什么?反正我最喜欢花道了。”那人微笑着,“我们兄弟俩好久没见了吧,我好想花道哦。”
“你?”樱木听得这话,脸更红了。不敢相信一向举止得体的大哥居然说出这样丢脸的话来,所以他恶狠狠地开口问道,“大哥你没事跑到这儿来干嘛?”
“怎么?”那个人耸耸肩,“听说你成亲了,我就赶来看看啊。”
樱木马上凶恶地看着洋平,让后者不自觉地退了几步。那人见状笑嘻嘻地说着,“你别乱怪人啊,不是小平他告诉我的。”
樱木随及又把目光放在了高宫他三人身上,那三个人也低下了头。
“我说花道,也不是他们告诉我的啊。”那个人看着气鼓鼓的樱木,“是你娘让人叫我来看看的,你也知道你娘她的消息灵通着呢。”
樱木一下便垂头丧气,娘是自己的克星。他见着大哥现在又保持住他的风度,心中不爽也不愿与他多讲这件事。不过当樱木看见一旁一脸不解的流川,不知为何,他便拾了流川的手说道,“哥,这是我在杭州认识的流川狐狸,他是我,嗯,是我的好朋友。”樱木犹豫了一下,决定让流川捡个便宜,就让他作天才的朋友。
“谁是你的朋友?”流川冷冷地说着,心中因为樱木的话而不自觉地不快,自己还没承认他是自己的朋友呢,不过他却转眼看向樱木那兄长。
那个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流川,其实他刚才就注意到流川的。因为他不得不去注意他,流川是他见着的唯一一个在自己弟弟身旁而毫不逊色的少年,而且也是自己一直好奇的对象。实在想不到在此处竟会有着这般出众的人,月华剑么?虽没见着他的剑,不过这月华二字当真是名不虚传啊,只是这小子的目光挺迫人的。他忍不住糗樱木,“我说花道,我问你妻子呢,你怎么就介绍你的朋友呢?你不对哦。”
樱木刚刚定下的心神又因这话而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就向大哥介绍流川,而且潜意识中很想让大哥第一个知道流川的存在,自然得让自己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这个也太不正常了吧,樱木呆呆地想着,而流川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瞪了他一眼让樱木更是不好意思,忙拉过彩也对一旁的流川说道,“他是我大哥三井寿。”
三井寿?流川冷冷地打量这个对樱木异常亲近的三井。这个人刚才初见之时对着众人也然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可是他后来的举动就有些惊惊诧诧了,都二十来岁了吧?怎么还这副模样?不过他好像在拼命掩饰什么似的。因为他所散发的气已说明了一切,那股气并不像他的微笑那样亲切,甚至于有些危险。那是一种隐在于他戏谑间的危险。流川敏锐地感受到这一点,这个三井不像仙道飞扬洒脱,不似藤真的雍容大度,也不同于宫城的机灵敏捷,当然就更不如樱木那般坦率简单。他的气是一种近乎沧桑的优雅。很奇怪的,流川能明白三井那年青面容下的沧桑,他似乎像是经历过许多事般,看着别人眼光也是带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戒备与忧虑。这是一种本能的感应,流川了解到了那忧虑是为樱木而存在的。不过它们在三井的玩笑与举止下轻易地就瞒过了所有的人,可能也包括其他更多的人吧。但是他却骗不过流川,因为他太清楚了──只是其间牵涉到了樱木,流川就会敏感得不像是平日里迷迷糊糊的他。不过流川并不讨厌这个三井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因为那三井看樱木的眼神就与姐姐看自己的好像,虽然他一直在用一些让樱木不安的话来刺激他,可他的心里其实是很关心樱木的吧。
彩没有流川想的那么多,在这一点上,她没有流川发现得多。不过她也对这个三井有好感,因为他是樱木的兄长,没来由就有一股亲切感。再则这个三井寿真的很英俊啊,有一头很少见的微蓝的头发,与樱木的红发一样有着美丽的光芒。虽然彩心中早有宫城,不过人总是会对长得好看的东西有好感的。所以她也就请三井到家中做客了,看着他兄弟二人这般的要好,彩也不由想到了流川。父母如今都不在了,自己就更是要加倍地关心弟弟了,她心里想着,不由有些伤感。为了不要再这样下去她就叫下人们去准备客房去了,只是彩心中也对三井与樱木这对兄弟不同姓而感到不解,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细问。
三井含笑接受流川的审视,心中却有些惊。这个小子,自己没把他看透,他却像是要将自己看穿似的,那眼神好厉害啊。难怪小平他要催自己来了,如果在其他地方遇着了流川这般的人物,定要与他好好耗耗。只不过三井想是想得很,却也受不了被流川这样的目光盯着,心中有些发热。唉,都怪自己这个老毛病治的。三井自责着,把目光移向一旁垂着脸连正眼也不向自己看一下的洋平,脸上突然浮现几丝笑容。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笑容,就在他经过洋平身边时,他突地低头就着洋平的耳轻轻丢下一句,“这次,可是你主动找上我的哟!”
洋平努力不让自己去看他,但三井热热的气息从他的唇边吐出来,轻快地吹过自己耳际,让自己不得不看见了他脸上那诡异得让自己不平的笑容。如不是碍着他的身分,洋平才不会怕他,可为何这人竟是樱木的大哥呢?他有些后悔叫三井来,总觉得自己是自找麻烦。
晚间用餐的时候,樱木才告诉流川姐弟俩,他与三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三井的母亲病故后,樱木的父亲才娶了樱木的母亲为妻。而三井为了思念亡母而依了他娘的姓氏。彩是相信了,不过流川却知道这是神武人的习俗,想到樱木的身分流川也有些犯愁,因为他心中很清楚──这一次樱木是真的要走了。就连姐姐也没有理由与藉口让他留下了。流川忽然觉得心中空空的,有种很奇特的感情在左右着他的神智,看着找上门来的三井,这种感情就更强烈了。
“花道,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吧?”三井喝着饭后小丫头送上来的香茗,不紧不慢悠悠闲闲地开口,“我刚才也听小平他说了一下这件事,现在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吧?”
“我……”樱木愣住了,无从反驳三井的话。他知道大哥会来可能是因为娘她生气了,他下意识地看着身旁沉着脸不发一语的流川,心中烦闷就更不知道如何回三井这句话了。
三井见得樱木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锋芒,“莫非,花道在这儿还有什么事未办么?你可知道你娘在等你回去呢。”
樱木久久收不到流川的视线,只好把他的眼光投在三井身上,胡乱地点了点头,心更是没来由地飘浮了起来。
“我们麻烦花道已经好久了。”彩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但又不得原因,便介面说着,“真的是很感谢花道这些日子的相助。如今一切都妥当了,既然三井公子想带走花道,我们也不能再强留他了啊。”话虽如此,彩觉得与樱木分别还是挺伤心的,脑中掠过那么些捉弄樱木的日子,心中更是难过。
“我倒是要感谢流川小姐你让我这弟弟在你家白吃白住的。”三井哪有看不出彩的难过,“说不定他还拿了不少呢,再不带他回去,连我都不好意思了。”
彩闻言轻笑一声,稍减伤感,转眼见着樱木坐在那儿发愣,便想对他说说话儿,却不想樱木猛然抬头,“我想再在这儿留三日,成么?”
他很明白彩说的话是为了不让自己听着大哥的话为难,因为他也不想这么快就走的。不过自己终究是不可以留下来的,因为自己有太多的责任,在神武那儿。可是这个任性的要求就是冲口而出了,让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在那之前一直吵嚷着要走的就是樱木了,而且依他的个性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对他来说是丢脸的话来?三井想再开口,但见着樱木眼中的执着也只有咽下了相劝的念头。反正只有三天而已。
流川更是对樱木的话而不解,不过他不想表示自己的意见,淡淡地说了句‘失陪’就离席了。而樱木更是没来由地生起气来,三井自是看见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异,微笑着看着流川的背影,再看向身后的洋平,眼里带着些询问。
洋平还是保持住他的深沉,不看三井一眼。
就这样,沉闷的一顿饭便完了。让三井觉得自己是个不速之客,有些惹人嫌。这么个感觉可是第一次吧,三井又笑了笑,决定找洋平去会会那个流川,说不定那个人能让这三天日子变得有趣一点。
所以那天晚上,三井便去找洋平了,藉口为着了解樱木在这儿的情况,硬是拉着他来到流川家最偏远的院子,有些好笑地欣赏着洋平脸上的表情。
“有多久我们没见着面了?”三井将嘴凑近洋平耳边小声说道,“你好像憔悴了不少,怎么?让花道气的?”
“大…大公子,你……”
“好歹我们也有同门之谊啊,你叫我大…大公子的也太见外了吧。”三井有些得意地看着洋平眼中的无可奈何,还不够,在洋平眼中的不应该就是这些的。还有一种让自己一生中最爱看的那种东西,虽说他做了花道的侍从后那种东西就极少在他眼里出现了,“我只是比你先入门,学了些医道而已嘛,你也用不着这般地疏远我啊。真是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你了,干脆我去向花道说,让你跟着我吧。”
“大公子请你不要再说笑了。”洋平心中有些想揍人,从小就与这个人斗到大,可谁想他竟是瞒着自己身分拜师学艺的。早知道就该在不知道他的身分前在那年下泻药那次多放些,拉死了也少一个祸害!省得现在他也算是自己半个主子,处处给自己穿小鞋,好烦啊。想到这儿,洋平心中一惊,每次对着三井自己都有些反常,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是绝不能有的,因为家中长年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可是自己却始终不能用对樱木的忠诚与爱护去对待三井,如果不是因为三井是樱木的哥哥,洋平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想些个什么办法去收拾他。
“你的眼神好可怕,该不会是在想如何对付我吧?”三井看着洋平嘴角不自觉浮现的那抹诡笑与眼中的悠然,心里暗自好笑,就是要见着他此时的这种目光。
洋平收敛心神,“大公子,你说是要和我说说花道的事的。”
“我知道,可……”三井正说着,突地脸一变,拉着洋平伏到那院中石亭的小柱后。洋平知道三井的武艺是高过自己许多的,看来他是发现了什么,也就一声不吭地由三井拉着了。
果然,一会后,流川便慢慢地走过来了,他走得极慢,脚步也没有平日轻快。这一点就连洋平也听出来了。但见他缓缓来到院中那小花坛中,默默地用手抚过那里面的花朵,轻轻地蹭在它们的嫩瓣,使得那些花与他在月下更显得有些孤寂。
“看来他的心很乱嘛,”三井小声在洋平耳边说道,“传闻他的武功很高强啊,怎么连我们在这儿他也不知道?”
“你离我远一点。”洋平瞪了三井一眼,因为这人就在自己耳边颈项那儿说着话儿,弄得自己不舒服。
“没办法啊,你要让他发现我们吗?”三井不怀好意地搂着洋平的腰,这个时候不占便宜那要什么时候占?
“为什么我们要躲着他?”洋平发觉三井的举动,忍不住挑了一下眉,“你这个样子就不后悔?”
“你当我傻的?”三井笑道,吹了一口气在洋平脸上,“静声,你看,又有人来了。”他表面虽不在乎可心中却暗自防备,因为洋平说这话的表情好像当年一同学艺的他,让三井不得不小心一点。
然而此时果真又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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