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爆琦

〈13〉

 

终于出了那不大不小的却对南烈泽北来说可怕的树林,一行四人便在一间客栈前下了马。其实他们还没有来到镇上,现在这儿还僻远着呢,只不过泽北他急于要补充饿肚子那几天失去的营养便停了下来,所以樱木与流川也只有随他们停下了。

“店家,店家,店家。”泽北一奔进店就大声催命似的叫着:“快些上菜啊。”
一个青年男子从那店中转了出来,抬眼见着这四人──两种极端打扮的组合而傻住了。樱木与流川衣着华丽、气宇轩昂,是两位如凤凰般高贵的美少年。而他们身边的泽北与南烈一身破烂脏衣,蓬头垢面,虽然似乎长得也不差可怎么看都是两个脏兮兮地穷叫花子,怎么这四个人走到一起?真是极端的不相称啊。

“你是掌柜的?”泽北像是见了救命菩萨似的看着那人。
“嗯,”那青年掌柜在泽北身上溜了几圈:“小人诸星大,这家安宁客栈就是小人张罗着的。”

“那好,你快把你们店里所有带有肉的菜都来一份,要快!!”泽北喜道,终于可以大吃一顿了。
“小北,你的身子才刚好一点儿,你别吃那么多肉不容易……”

“我知道,可是我想吃嘛,你别管我了。就这样。”泽北打断南烈担心的话,笑道:“更何况我们也要请樱木与流川吃饭呢,不多点些菜怎么能好好地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呢?”他说到樱木与流川的名字时很自然没有一丝阻碍,就如同在叫两个多年的老友一般,全没有南烈的拘谨。

不会吧,这两个乞丐还要请那两个漂亮公子哥儿吃饭?诸星大不由伸长了耳朵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掌柜的,你倒是快去啊。”泽北不满诸星的发呆,一声声催促着。
“啊?”诸星因过神来,堆起两朵笑容在脸上:“对不起,这位客人,我们小店的规矩一向是先付帐再上菜的。”

“这么麻烦啊?”泽北嘀咕着,看样子有些不高兴。
樱木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看,不如就让我来……”他的话立刻被南烈的下一个动作而打断。南烈从他那快断裂的腰带里摸出一大叠厚厚的银票,从那上面抽了一张给诸星:“快去照他的话做。”

樱木见那叠银票上面印着十万两,这两个人身上竟怀有那么多的银两?最少也有个几百、几千万两吧,樱木本来从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不过他实在想不到泽北与南烈身上竟有那么多的银子,一时也有些发愣。

而一旁的诸星更是眼珠子也快掉出来一般定定地看着那张,不那叠银票。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目光,可惜那四位大少爷谁也没有觉得不妥。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实在算不上什么。

“想不到你们挺有钱的嘛。”樱木坐到一张桌子下的椅上,笑道。
“见笑了。”南烈收好银票,顺便让诸星再去准备热水与两套干净衣服。
“这东西有什么用?”泽北挑了挑眉:“我们在林中饿肚子的时候又不能拿它们来吃又不能用它们来喝,若不是遇着你们我们早已喂狼了。”

流川微微一笑,这话他倒觉得有理。泽北看着他,侧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我似乎听过你的名字呢,流川枫,流川,流川,啊,你是不是杭州流川世家的人呐?”
“你知道?”樱木好奇地介面:“是啊,他就是那只心眼最坏人也最懒的狐狸。”这样说说自己也觉解气,因为手还在痛呢。

“因为我家也是做生意的嘛,知道在杭州就是数流川家最大了。”泽北说着,又看向樱木:“那你呢?也是流川世家的人么?”他看见一旁的流川因樱木那句话又沉了脸,不知为何他很喜欢看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

“你知道他,却不知道我?”樱木有种失败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原谅泽北的孤陋寡闻向他说明,“我自然也算是他流川家的人了,这小子叫我姐夫的。我可是打赢他才做上的。”

“呸,谁叫过你姐夫的。”流川忍不住申辩。
“可你姐姐是我‘妻子’嘛,我和她还拜堂呢。”樱木眼一瞪回击流川的话,有些得意。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啊。”泽北很是想了一阵才有那么一点印象似的说着,让樱木有些失落,与这狐狸就差那么远么?

“原来你们是姻亲啊,”南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一语未必他忽然大叫了一声,语音中还带着一丝痛苦。樱木见着是泽北用脚在桌底下踩了他一下,不由好奇:“你以为什么啊?”

“嘿嘿,我还以为樱木公子和流川公子与我们一样是,是表亲呢。”南烈揉着脚勉强对樱木笑着。

樱木不明白泽北为何要那样踢南烈一脚,也不懂南烈在苦笑什么,可能是痛吧。他正想再问那诸星已送上菜来,他也就忍下没再追问。

四个人也就举筷吃起来。流川与樱木没什么胃口,他们也没有饿肚子,所以了几口便停了筷子。只剩下泽北与南烈守着一大桌子的菜旁若无人地大口大口吃着,十分香甜的模样。那南烈还不停地给泽北夹着菜,好像很周到体贴的样子,就连樱木看着了也忍不住说道:“你们的感情可真是好啊。”

“……”南烈听得这话,不由停止了夹菜,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可是,就是感情太好了,我们爹娘不允许我们继续来往了。”

“为什么?”樱木完全不能理解。表兄弟俩感情好不是好事吗?怎么也有罪了?他们爹娘有毛病啊,这泽北和南烈看上去二十好几了吧,这么大的人了,还管他们这不许这样不准那样的,要是自己爹才不会这样干涉自己的生活呢。流川也觉得想不明白,他深有与樱木一样的感觉,直直地看着南烈听他的回答。

“为什么,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呢。”泽北扒着碗里的饭,咽下两口后才又开口:“其实我们也不是真的亲戚啦。”
“哦?”樱木与流川有些吃惊,他们这两个家伙一直都是直线思考的人,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却不想泽北他们先前说谎了。
“让我慢慢告诉你们吧。”南烈叹了口气,他知道小北喜欢这两个人,也就不想瞒什么了。

原来这泽北与南烈俱是京城人氏,两家在城中都是名望大族。泽北家里是做古玩生意的,北方大部分的珍玩差不多都被收罗在他家的宝库里,就算拿他家的古玩去神武进贡也可以支撑好几年的,与南方的流川家可说是相得益彰。而南烈的家里却是书香门地,上三代起有一直有人在朝里做官,北方文人大多以相结识南烈家为荣,偏这两家又有些嫌息。南烈的父亲认为泽北家只不过是一满身铜臭之地,而泽北家的人简直就是俗不可耐的奸商。然而泽北的父亲在吃到几次白眼后也就痛恨起南烈这一家子人来了。他觉得南烈这一大族人只会抱着本书翻着白眼背啊背的,满口仁义道德却什么也不会做;靠着别人的吹捧过日,有什么了不起的?于是两家的家长便不许自己的后辈们相互来往。可谁想着泽北与南烈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整天游山玩水寄情诗画,感情出奇地好。于是在一忍再忍之下两家的家长便决定采用强制手段不允许他们来往。

这所谓的手段也不过是两种:打骂或给他们找一门亲事让他们定心。南烈就得到了前者,给他爹狠狠地用鞭条抽了一顿然后被关进了书房罚抄道德经;而泽北就得到了一门媳妇儿,不过还没过门。两个人再也受不了,于是就各自拿了一点点银两,在泽北成亲前几天晚上溜出来了。

“就是这样了,”泽北补充南烈的话:“就是因为我们的爹都不准许我们交朋友,而我爹更是过分居然强迫我去娶一个连面儿也没见着的女子,说是为了家里的什么生意,所以我们就出来玩玩了。”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父亲啊?”樱木一听便替他们叫屈,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那种凑到一块便做坏事的人啊。都老老实实一副好人的模样,为什么不许他们来往呢?只不过是做做好朋友嘛,他们爹也真够糊涂的。再一想到泽北也被逼去娶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还有着那样恶心的用意。樱木心里马上便同情他们,也就立即站到了泽北他们那一边了。

“白痴。”流川拉拉樱木的衣袖,哪有人当面骂别人父亲的了?真是受不了。这个白痴看人家泽北长得好看一点便没来由地有好感,见着南烈刚才好像挺讲义气的便把他们当成朋友,真是的,也难怪洋平会担心啊。流川想到洋平整天苦着的那一张脸,倒有些明白他的感受了。

“没关系,我爹本来就是个老顽固,”泽北一双眼笑得弯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等他气消了我也玩够了我就回去。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在外面玩个三、五、七年的再说吧。”

樱木为刚才冲口而出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看见泽北没有怪罪也就下了心。
“不过,我觉得樱木公子与流川公子的感情也不错啊。”南烈见他二人的举动,忍不住笑道。

“谁与他有交情的?”樱木与流川不约而同地又同时说道,话一出口两人俱面面相觑。
泽北瞪了南烈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完成他的伟大事业。心无旁怠地吃着他的饭不再开口。饿了这么久,对这里的菜肴也就不挑剔了,泽北觉得还蛮美味的。

流川直觉他们没有骗人,也就不去想了。这两个人好像不是坏人的样子,可他们身上总有一丝怪怪的,有些与众不同,他却又说不出这不同在何处。也说不出他们怪在哪里。不过并不讨厌那种怪怪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们也不让自己讨厌吧。流川生性就不喜欢管别人的事,他不再多想就叫过诸星向他问去苏州的路。

“苏州?”诸星顿觉意外,“这是通往金陵的必经之地啊,听这位公子的口音是杭州人吧,你难道连去苏州的路都不识么?是不是第一次出门啊?”

“金陵?”樱木倒吓了一跳,虽然对中原的路不是很熟,可是这方向完全不对啊。苏州?金陵?天,自己跟着这笨狐狸多绕了几个圈啊?走了那么多天而且还错了,回想到流川指路时的情景,樱木只觉肺也快炸了。他猛然起身,双手使劲儿在桌上一拍。

“啪。”一声巨响,樱木的双手就让那布满菜的桌断裂为四、五片了,那大大小小的盘子就砰砰碰碰地摔了一地。

这一下不仅让一心一意夹菜吃的泽北与南烈吓了一跳也让一直在观察他们的诸星很是吃了一惊,这个红发人,看不出他那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却有那么大的力?看来他的武功不弱啊,诸星有些皱眉了。

“你发什么病?”流川自是知道樱木是在对谁发火,看着樱木那气愤的脸与快要喷火的眼,流川却是一点也不怕,只是不满他的举动。

“你去死!”樱木拎起流川的衣领,可他的手却碰在流川衣领口的金丝硬边儿,触动了他手上的鞭伤,这一痛便让樱木一下松了手。他气愤愤地盯着流川看了一会儿好像想不出什么法子对付这个现在冷漠的人,便只好叫在一旁呆看的诸星带自己进了一间上房独自生闷气去了──现在他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才不用面对流川了。

“唉,我的菜,”泽北心痛地看着地上寻那些个什么肉丝儿、肉片儿、肉丸儿、肉丁儿、肉末儿的,撒了一地,他眼中有掩饰不了的不舍:“我还没吃饱呢。”
“没关系,再让店家做一桌就是了。”南烈柔声安慰他。

“……”流川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歉后便面无表情地也让诸星带自己到另一个房间,那可恶的白痴,竟然敢给自己脸色看?

樱木呆呆地坐在他房间里也依然不高兴,他现在不是在生流川的气。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为什么自己一面对流川就不能很好地控制脾气呢?流川再怎么不对自己也不应该拍断泽北他们吃饭的桌子在他们面前失礼的呀,樱木静下心来,觉得有点对不住泽北与南烈。打算等一会儿去看看他们。

“笃笃。”有人敲了房门,樱木原本并不想应的,但他突然想到如果是流川那该死的狐狸良心发现来向天才道歉呢……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闷声开口:“进来,门没关。”

房门便打开了,樱木见着两个好面熟的人。定神仔细看去却是一身干干净净的泽北与南烈。两个人都弄清了身子换了新衣,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那模样儿也不会让人以为他们是难民了。不过见到原来是他们来敲自己的门,樱木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点儿失落。

“樱木,你的手没事了吧?”泽北不等樱木招呼就拉着南烈径直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还顺手替自己与南烈倒了一杯茶,倒省了樱木的功夫。

“还好。”樱木有点泄气地坐到他们身边,他刚才快速地用眼在门外流连了一圈,没有发现流川的影儿,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是……嗯,这是我们刚刚从诸星掌柜那儿拿来的一瓶药酒,你擦擦吧,对你伤口有好处的。”泽北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儿,递给樱木。

“谢谢。”樱木伸手接过,想不到才结识一天的朋友也这样关心自己,真是太让人感动了。可那流川狐狸却怎么这样可恶呢?连问也不问一句,自己手上的伤可是他造成的呢。樱木心中更加气了。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泽北说着便要告辞,因为他的任务已完成了。
“你们要走?”樱木问道,“这么快么?”
“不是,小北想到这儿四处转转。”南烈微笑着揽过泽北,两个人结伴走出房门。

他们的感情倒真是特别好啊,樱木心里忽然不爽,为什么他们就能这样,而有一个人却那样可恶地对待自己呢。看着泽北与南烈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樱木有点羡慕他们。若不是那个人自己的心情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说不定还可以与泽北他们一同出去走走,好好欣赏一下风景。樱木暗自想着,垂头上前去关门。

“为何流川公子自己不拿那治伤的药给樱木公子呢?”樱木不经意间听到渐远的南烈问他身边的泽北,“那瓶药明明就是他的嘛。”
“你别这样鸡婆啊。”泽北似乎是给了一个爆粟给南烈有些嗔怪他:“我们答应过流川不问不说的,你多什么嘴?”

两个人立着便走远了,门内的樱木听得他们这话不由怔住了。是流川?这药是流川的,是他让泽北他们拿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自己不拿过来?真是的,一点也不坦率,想向天才认错么?樱木心中有些得意,那个死要面子的狐狸啊……他还以为天才不知道他的把戏,有时候他做出来的事儿还真是让天才感到好笑呢。看着手上的那瓶药酒,樱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拧开瓶塞,抹了些在手上,然后便扑到了床上,举起手无意识地看着那伤痕。

那是流川造成的伤痕,此刻显得有些长长的,浅浅的红色表明曾经裂开过,虽然现在没有流血可擦上药还是挺痛的。流川出手一向是挺狠的,樱木的脑中前过那日打擂台时那几个杭州的朋友对自己说过的话,到现在自己才相信。不过不知何故,自己此时却并不恨流川了,这个伤口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自己才不会像他那样小心眼的。说不定还会留下疤痕,这样也挺有意思的。以后回到神武看到这个疤也能让自己记得在杭州有个狠心的狐狸。樱木有些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心惊,自己有病吗?为什么要记住那狐狸?他有那么重要吗?呸,谁要记住像他那样的人,自己一定是跟他在一起久了也有疯病了,樱木告诉他自己,流川只不过是天才多姿多彩生活中的一块臭石头而已。对,就是这样。

樱木想着想着,便欲睡去,在睡梦中他似乎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好舒服啊,他的眼慢慢合上渐渐失去了知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