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露》

爆琦

〈7〉

 

“后来呢?婆婆,后来怎么样了?快讲啊!”紫蔚急不可奈地问道。
“公主,王爷,这后来的事儿得后来才知道了。”卫婆婆笑着漫不经心地说。紫蔚还要催着讲,这时小宫女进来说公主和王爷的宫女来请回去用午饭了,紫蔚与樱木无奈,只得跟了宫女回去。紫蔚还不忘回头对卫婆婆说:“明儿下午我们还来。”卫婆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有些诡异,不过紫蔚与樱木都没有注意到。
“好神奇哦,那叫君的居然有与花道你一样的红发呢。”紫蔚笑道:“那卫婆婆还真会拉你进去。”

樱木对她一笑,静静走着。他的康平宫与紫蔚与她母后所住的西明宫虽然是一个在前殿,一个在后殿,真的是两道殿门却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他们俩还有好一段要同路而行。紫蔚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她觉得那个懿好神奇哦。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人会喜欢他,如果叫她碰上,一定要变变他的样子,这么冷冰冰地干嘛?她喜欢泠,也觉得她可怜。而樱木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这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看了那么多书都没见到过和这个故事相似的。唉,是卫婆婆瞎编的,可怎么就是放不下呢?懿,懿是谁?为什么老是想个不停?总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像是好多年以前,在一片白色中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在对自己笑。总觉得这故事里的人都好熟悉,明明是从来也没听过的。懿,他怎么了?后来他怎么了?他与君会如何在人间相遇呢?樱木微微地垂着头,自顾自地想着,很多事情缠在脑袋里,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忽然听到几个人的惊叫声,樱木觉得自己失去了平衡,双膝一阵钻心的痛,不等身子落到地上,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护住了自己。原来樱木低着头走路,心里想着自己的事,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前面的一个小坎。这一不小心一绊身子就扑下去了,旁边的宫女烟罗离得远那还抓得住?对面走过来的几个人中间倒是一人眼明手快地一下子越过身前的人,扶住了他,谁知还是慢了一点。

“摔着了吗?”问话人的声音很亲切也很温柔,不过那调子却尽量地冷,樱木能感到他是故意的,听在耳朵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其实问话人自己也都奇怪,我流川枫几时又这样关心过旁人了?不错,这来人正是流川,今天他正在家中习剑时,宫里就来人说皇上急召。虽然皇上经常关照自己与弟弟不过总得换衣服吧。谁知那人说了不用换,要马上就去见。所以他竟是穿着一身武衣就进了宫。也幸好没换礼服,要不这小孩子一定把牙给瞌掉了。

樱木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只一个劲摇头。但当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竟然呆了,连头也不能再摇。
“懿!”樱木在心中叫道,差点没喊出来,不,不,不可能,瞎想什么?听卫婆婆说个故事就听出毛病来了,见了谁都想是懿,不,不是懿,这个人是谁?我一定见过,一定!
然而他不知道他给流川的震撼,这是谁?流川努力要去想,他很熟,谁?是谁?头怎么会有点痛。

“王爷,您还好吧?奴才该死,照顾不周,累王爷伤了。”
“王爷,您还好吧?奴婢该死,照顾不周,累王爷伤了。”这时这前前后后的宫女、太监围了过来。纷纭请罪问安,正好打破了樱木与流川的尴尬与困窘。

王爷?这难道就是传闻中那个康平王吗?当年那个挂着泪微笑的小孩子?流川在心里问道,不过这个问题只是一闪而过,他看着樱木眼中的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几乎就要掉下来的样子,眉头紧紧地锁着,很痛苦的样子,他很想安慰一下他,管他什么王爷呢。

“痛吗?别哭啊,男孩子应该勇敢些。”流川柔柔地说。

愣了,流川愣了,为自己的话愣了,在说些什么话啊?明知道他是王爷嘛,又不是自己弟弟。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而樱木却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是他,就是他!虽然已快六年了,但这句话已深深地烙在樱木的心中,这么久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

这种场面,谁也没见过,御前侍卫的儿子教育王爷?两个都是皇上正宠的人,能说什么呢?一个宫人大着胆子进了一言:“流川公子,皇上还要见您呢。”

“皇上要见流川公子?”樱木却发话了:“皇上不是出巡去了么,就要晚些才回来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皇上刚回来。”这宫人应道。

“那流川公子你快去,皇上急召您,等久了可别是要怪罪的,如果责怪了您,那就不好了。”
流川枫又愣了一下,这小王爷自己的脚痛还顾不过来,就关心起别人来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旁边早有宫女过来扶住了樱木,流川松开手,一拜而下:“王爷请,小人告退了。”
“这可使不得,我这王爷是个虚名,我年纪又小,朝里谁也不用拜我的。”樱木忙伸手去扶,旁边一个宫人便帮他把流川扶了起来。
“你快走,不用让我。”樱木微微笑着说。

这个微笑又让流川吃了一惊。他定定神,回身走了,跨出一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樱木一眼,只见他还望着自己微笑呢。流川忙转过头来,大步跟着宫人走向长生殿。

“王爷,咱们走吧。”烟罗见樱木还愣在那儿,提醒道。
“我的膝盖好痛,走不动了。”樱木轻轻地说,似乎正忍着什么。烟罗低头一看,哎哟不得了。什么时候这血都隐隐湿过裤子了。这小王爷当真是一点都碰不得。这可怎么得了?皇上要怪罪的。

“那奴婢叫人把椅子抬来。”
“不用麻烦了,只烦劳姐姐抱我回去就是了。”樱木一向管这些比自己大的宫女叫姐姐:“也不用叫御医了,免得惊动了皇上,家里有药,敷上就是了。”
烟罗感激地对樱木笑了。说实话这样的主子,谁不想尽心把他伺候好些呢?她轻轻地小心地抱起了樱木,而旁边的宫女正唤着紫蔚呢。

从第一眼看到流川起,紫蔚就呆了,满脑子就是卫婆婆讲的故事,一直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其实流川也看见她了,不过对于流川眼熟就是唯一的感觉,虽然从来就没见过她。
“公主,回宫了。”

紫蔚还是不理,可急坏了这群宫女。倒是在烟罗怀中的樱木见此叫道:“紫蔚姐姐,回去了。”
“哦。”紫蔚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几个人又向前得,只是一路上紫蔚再也没说一句话,第一次见到活泼的公主这么安静呢,叫人奇怪。

 

〈8〉

 

皇上仙道,正在长生殿的怡养阁里,这是他的寝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寝宫里召见一位臣子的儿子,而且身边一个人也不准留。就算越野宏明他……唉,谁知道呢?皇上这么宠他和他那两个孩子。

此时的仙道刚刚出巡回来,而且是半道而回。他只穿着便服,宽大的衣服摊在他半靠着的大躺椅上。头发披着,就只好鬓发束在了后面。他人看起来有些憔悴,眉宇间透着伤感,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好像刚刚哭过。这是那个天塌下来都能微笑着撑住的当今天子仙道彰吗?是!不过现在的神情却一点也不像。

流川被带进了长生殿,只要走过那座桥就到怡养阁了。
“流川公子。”送他的那个宫人就在桥头旁立住了:“奴才就引您到这儿了,皇上要单见您一个,过了这桥进去就能见着皇上了。”
流川虽不明就理,却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只是行了个礼,说道:“有劳公公了。”自己便走上了天步桥。
流川走进怡养阁,走过一个小小的穿廊,到了正室,里边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想冒然到处乱闯,只得在这里大声说:“流川枫叩见皇上。”

“在这边。”流川听到一声轻唤从东边暖阁传来,他忙忙地走向东暖阁。刚到门口,正要说话只听里边唤了声:“进来。”
“是。”流川躬身进去了。
暖阁里有些暗,也没有点灯蜡。流川只看见一个人歪在躺椅上,虽然精神不太好,但威严却是天生的。第一次见皇上,怎么一点也不怕呢?流川自己都觉奇怪。他还是按父亲教的照常例叩拜皇上,口称:“小人流川枫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皇上的声音有些古怪。不过流川还是照着做了。

为什么这张脸上找不到箐的影子?只在那双眼睛的深处,最深处藏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多情。就只这一点,是箐的。说他像越野吧,不像,他有着宏明所没有的气势。在这一点他的确又像,像我。仙道的心完全不能平静,甚至觉得有些痛。越野啊越野,你叫我怎么办才好?

流川看着面前的皇上这样呆呆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眼前的皇上一点都没有想像中皇上应有的样子。那么俊美,又有些虚弱、无奈。不过流川生性沉稳也不会表现出自己的不解。

“你起来。”从仙道的口里传出很轻的声音。
“谢皇上。”流川起身侧立在一旁。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称什么小人臣子的,我也就叫你枫儿吧。”仙道叹了口气,停了停,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又这么亲切地叫过他的长子锟悟。
“你父亲是这样叫你的吧?”仙道问道。
“是。”流川应了一声,看着他。
“你过来。”

“是。”流川走近了那张躺椅。
“过来坐在我旁边。”
“是。”流川走到旁边想去搬一张凳子过来。

“我是说坐在这里。”仙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躺椅。流川愣了一下,稍一犹豫,又应了声“是”坐到了仙道的身旁。

因为进宫催急了,流川的头发只是松松地在脑后束成一把。仙道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顺顺的,黑黑的,亮亮的,只是没有那么软。

“枫儿。”仙道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御前侍卫的工作便是如此,以身殉职也是当做的事。可他不想啊,越野可以不用死的,可他宁愿死,也要保住自己的毫发无伤。

虽然行刺的事已经过了,但仙道怎么都不会忘。那行宫里的三个刺客,三柄剑,一柄刺胸,一柄刺小腹,一柄刺手臂。怎么挡也挡不住,他们伏在那里多久了?仙道的心又痛了,记得当时自己挥开了下边的,另外两柄怎么也躲不了了。侍卫们还要对付旁边的一群。越野来了,好了,最多是手臂上挨一剑。可是他却挑开了刺向手臂的那一剑,当胸的一剑怎么也没来?那刺客呆了,乘机顺手结果了他。随后自己也呆了,那一剑刺在越野的胸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质问他。他只是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因为他真的很痛。皇上,他说话了,很累,喘了一下,臣请皇上恕罪。他说得断断续续的,还恕什么罪?还有什么罪?自己心痛地吼他。他真的是一个最好的御前侍卫,虽然自己不能接受他。皇上,他又说话了,皇上要臣有个子嗣,那第二个孩子,却是臣抱养的。听了他的话,呆呆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皇上能原谅臣吗?别说了!别说了!你好好休息,我会叫人治好你,你死不了!我还是要你生个儿子!他又笑了,他知道不可能,他咳了两血,都落在自己的黄衫子上,那衫子我永远也不会再穿了,也不准说。臣能这样死,已经很开心了。这样死?死在我的怀里?不!越野!他真的死了?而且嘴角带着笑,真的很开心?

仙道落泪了,滴在流川的脸上,滴在自己的衫子上。
“皇上?”流川小心翼翼地唤道,他没想到皇上会在他面前哭。
“嗯。”仙道回过神来,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他似乎不以为意。
“枫儿,你,你父亲是最好的御前侍卫。”仙道想着该怎么措辞,“今天朕出巡,来了一群刺客,你,你父亲,他、他保驾……他……”他始终都不肯说出这个死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