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貝》

YAKIN.

〈下〉

 

屈指算了算待在這裡的歲月,也把自己顯露的悲傷算了進去。

知道仙道的門人曾目睹過他的蹤跡,已經過了快半個月了……每天…還是帶著不願戳破的期待來到海邊,坐在同一個位置看美麗的日落……

是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人,不能像規律運行的大自然景象一樣,任自己變成每日隱沒在海涯的夕陽……

繁重的責任還是得扛。不想讓宗家的眾人對自己的崇敬落空……而父親留給自己的使命也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一切從頭開始、避免與那個人有命運上的交錯,然後忙忙碌碌地實踐自己的人生---

但…這樣的自己能懂得快樂嗎?這樣的自己能懂得悲愴嗎?

…也能嚐到懵懵懂懂的初愛滋味嗎?

花道帶點消極的雙眼看向轉暗的天際。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再毫無目標地消極著,要振作起來。

這時,還未接觸海平面的紅日浸散開來,他在那上頭…看到那個人冷漠的臉龐,眼底濃闇地在低訴秘密般…深深地吸引了自己。

差點就驚嚇地要跳了起來!

花道那止不住劇烈狂跳的心臟,簡直就要爆裂了…….他說服似地低喃著---那只不過是思念過頭後所產生的幻想罷了!

再一個虛弱的眨眼後,那個人的面貌像淡煙散了開來……什麼都沒有,只剩下緩緩接觸到海平面的夕陽,紅光裊裊。

慶幸又失望。

兩種矛盾的心情同時襲捲而來---溼熱的液體已攀爬上眼眶……花道忍不住自嘲著,都快變的像女人一樣脆弱了……

放在腰帶裡的貝殼瞬間成了利刃,一刀一刀…直劃進心口……彷彿真的應證了這樣的自己是脆弱的。

---白癡…---

---白痴…喜歡,好喜歡。---

---白痴……我愛你…所以不要哭,好嗎?---

瞳孔映照出來的落日是澄紅色的,跟自己的髮色相溶解……神情恍惚地聽見那個人對自己曾有過的溫柔呢喃。

逼真到…一伸手就能觸及他倚在身邊的體溫。

熔燒的火紅夕日在眼前轉得模糊,忽遠忽近……花道神智不清地向前步去,就像是要去跟隨那似乎不存在的蹤影……

「白痴,你做什麼!?」

總覺得那夕陽離的很近了……要不然,為什麼能聽得到那個人急切的呼喚?

「白痴!你給我停下來!」

老天!傳進耳裡的音波衝破現實的障礙,緊捋住自己……

「我說,」沉默了半晌…「停住!」

稍一沒留神,花道猛地向後摔去!…不!應該說是被另一個人粗魯地撂倒!

「什…什麼!?」突兀地自酣醉的狀態下回神。一驚覺到這種狀況時,才又發覺到自己冷不妨地被人硬生生地阻礙!

「你在找死嗎?」驚恐的語氣……

「嗄?我…我……」衣領還被人緊捉住,花道有些驚駭地抬起頭來……一看清來人後,腦袋又頓時渾沌起來---「怎麼可能?」

「……」對方只是睜大眼眸瞪著,但手上卻不搭調地顫著抖……

確定眼裡的不是幻影後,才輕輕變換起待住不動的姿勢……微向下一看,才知道自己的身體大部分浸泡在冰冽的海水裡。海中特殊的味道充斥在鼻間---

「那…那個…我……」

「起來!」

「為什麼你…?」

「先到岸上,你的衣服都溼透了。」說著,就將雙手穿過花道的腋下,輕鬆地就把他抬拉而起。

當意識到被人拖拉著走時,轉眼間就來到乾沙灘上……仍處於驚愕情況下的花道愣愣地盯著來人,不發一語。

「怎麼?還想跳海自殺?」

「嗄…?不!我沒有!誰要跑去跳海自殺啊?」

「…」對方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麼,你剛剛在做什麼?」

還在震撼這個傢伙莫名的出現的花道,根本沒注意到他指責似的問話。

一雙眼,還想再做第二次確定般地不停打量著---怎麼?夢裡才縈繞著擾人的身影竟活生生地佇立在眼前?這…怎麼可能呢?

「白痴!你在看什麼?」熟悉的上揚語調……

「不…不會吧?真的是你!流川楓!」

就算是確定了,但腦裡還是未能跟得上腳步去消化啊!複雜憂喜的情緒全部一起湧上,攪得腦袋瀕於爆裂的邊緣---

「…是我。」理所當然的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現下無法對他的出現立即做出正確的反應…?但這時又被他那自傲的語氣惹得怒火上升!

「搞什麼!?」一陣大吼後,就猛烈地向對方揮出一拳!

想要發洩心理積藏已久的苦澀煩悶、想要狠狠地用激烈的肢體語言來紓解、想要一飽為情緒起伏帶來的驚訝而產生的空虛、想要…撿回與他曾互毆過的回憶……然後假裝這段失落的日子裡,只是一場入夜後的夢。

「!?」仍沉浸在與他相逢後的喜悅和自責……但一見到他直直揮來的拳,才遲鈍地閃過……

「不要躲!你這個膽小的狐狸!」

「白痴!」

以為會有許久未見又重逢的戀人應該是如何感性的氣氛……但現在的情形簡直是顛倒了……

流川好笑地輕搖著頭。或許已料到會是這般的情況,也只能暫時拋下心裡想向他低訴的千言萬語,然後迅速地跳入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的戰局。

「為什麼你要出現?」

流川沒答話。雙眼猛瞪著又衝上前的花道,然後右手急迅地刺向他的領口,準備扯住、再一個俐落的腳跟踢!

立刻注意到他接下來的舉動,花道緊急地踩住腳步,除了躲避開那凌厲的攻勢之外,自己也馬上準備反制!

「有種就拔出你的劍來!」花道挑釁地大吼著。

見他那跟以往絲毫不變的囂張氣勢,流川只是輕哼了一聲……再度又閃過了擊向自己的直拳---

這又是第三次之後的無效攻擊了!即使自己真的不是使出全力來應付的,但花道仍不甘願總是被那可惡的傢伙躲過……心裡一著急,腳下的動作就全慌亂了。

沒忽略掉他一瞬間的失誤,流川奮力挺身就來到跟前……一出手就是毫不保留地扼住他的頸骨,發熱的指尖奪走花道的注意力---緊接著就趁隙向前推壓……

因為站不穩的腳步也導致全身的重心失去平衡,天旋地轉地知道自己就要往後撲倒時,竟反射性地伸手去拉住身前已將退一步的流川……經這麼一拉扯,黑髮青年也不得不與紅髮青年跌至同一個方向。

閉著眼,等待即將降臨的疼痛感……下一刻再眨眼,雖然發現到沒有如預期中的劇痛,但身上的重物壓迫感卻意外地惱人……

「哇!你別壓在我的身上啊!」亂七八糟地怒罵著。既憤怒於自己丟臉地被人壓倒在地,又……難為情地想起當初兩人共同生活時…與他曖昧的交纏。

「白痴!是你拉住我的!」

「但那也是你有錯在先的!誰叫你要推倒我的?」

「什麼?」

流川惱怒地望著他。除了他之外,從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這樣撥動自己的心湖,然後讓自己任情緒過分地起伏著。

「起來!快起來啦!你這隻惹人厭的狐狸!」

「惹人厭?」

「沒錯!這麼惹人厭,就別再回來了!」

「你是說真的?」流川緩緩地用雙手撐高自己的身體,然後,那帶點悲哀莫名的眼神凝視著撇過頭去的花道---「也難怪…」

「……」不想說話了……

「我不該回來的…?」

「……」更不想說話了……

「不答話嗎…?」

「……」強逼著自己沉默的花道開始昏昏欲睡。他不是不想說話,只是若草率地開了口,那麼…那些吞到肚裡的淚水會另尋出口……

「我該說…我明白了嗎?」瘖啞地出聲。

底下的花道突然意會到他的難堪與悲傷---這些都是過往的流川楓不會有的神情與心緒?

「笨狐狸!你絕對不會有明白的那一天!」

「…!?」

「什麼明白不明白的,不要總是說的你都很清楚一樣,然後就自顧自地不管別人的想法!……老實說,你是騙我的吧?」

「騙你?」

「對!玩弄我也是你的手段之一吧?」

「沒這回事…」俯下身去在花道的耳邊壓低聲音。

「走開!」訝異於他不尋常的靠近,花道有如驚弓之鳥般地掙扎著推拒,也沒經過細想,便揮起拳頭直揍上他的臉頰。

流川絲毫沒有閃躲的念頭---

直到拳頭上的關節傳來一陣微痛,才曉得自己竟然正面揮去了力道不減的一拳,而流川竟任著自己打?

「你…!」腥紅的鮮血滴落在臉頰旁……

「滴到了…」伸出的手指輕抹去一些粘稠的血跡。流川的臉是意外的安詳……與花道強烈的愕然之下相比,好像受了傷的人不是自己。

「你…為什麼不躲開?」

「能讓你氣消的話…」

「混…混帳!你現在這樣是要幹嘛?說這種話又能幹嘛?」

無端浮起的笑容在流川的臉上綻開。

週遭的空氣平順地流動著……靜謐的,不吝嗇地透著黃昏該有的氣息,只剩下海潮輕拍著岸邊的殘音。而黑髮青年不願打破這般氣氛,眼裡盛載著溢眶而出的溫柔……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不要這樣看我!可惡~~~」

無法忍耐他那雙只看著自己的眼……好像什麼都能被他看透一樣,也包括自己隱藏著的脆弱……花道發狂似地揍著按壓在身上的人,即使他仍無動於衷……

「嗚…為什麼要離開我?然後又回來…?」

花道的最後一擊讓流川的身形搖晃了一陣---不放過這麼湊巧的機會,一用力起身,反倒把失神的流川壓制在地!成了與剛才相反的位置……

見他冷然自制的模樣,手下捶打的力道也加重了許多。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彷彿這樣做才能傾洩心裡壓抑已久的窒悶感……

「這…是什麼?」不知道自己已打了多久,但在真正醒過來的那一刻,花道驚覺到在流川那被自己扯鬆開衣襟的胸膛下…有醜陋的傷疤?

很長、很長……甚至不見頭尾地令人哆嗦著。

「與人比武留下的。」淡淡地解釋著、也淡淡地不留痕跡地阻止花道再問下去的衝動。

「但…」

「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我只想著你…」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在花道的頸側、臉上摩娑著---「這個傷,是我應得的。」突然有種激狂的狠勁,想仰起頭去攫吻住花道那令自己渴望的唇。

停下不斷毆打的舉動,花道靜靜地聽著……突然間,海浪也靜止了一般……

「我的自尊害了我,但我還是想與你在一起…」

「這是我的冀求,就算你不原諒我……」

「也不會再離開你了,永遠。」

「然後,讓我來贖罪。」

停頓下來,是為了多看花道一眼。

「我愛你。」

「你騙人!我印象中的狐狸是不會這樣溫柔的!可…可惡……竟然到現在才說這種話……」花道帶著哭音埋怨著。

「不是說謊…」沒停下手中輕撫不斷的行為,另一手則悄悄地壓下花道的身軀。

知道他試著挑弄自己的,直率的性子驅使著花道變得更迷茫……兩手把流川的衣襟扯得更開,然後俯低了身子……讓落著淚的臉龐貼上那道疤、吐出的舌尖在上頭輕輕地舔舐著。

「狐狸…不想再跟你離開了…永遠都不想……」

「不會的,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滿足地喟嘆著……流川忍不住思索,即使在海邊被浪濤給淹沒了也無所謂了。

耳邊聽的見拍擊上岸的浪花聲,以及斷斷續續的海鷗鳴叫聲---在暗紅的黃昏景色下綴點滄涼。雖感滄涼…但這兩人卻遭受著乾涸以來最溫熱的一次。

分離的歲月冗長又短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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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不該知道流川楓竟找到住吉來的人都知道了,其餘的,也早就知道了,然後懷著等著看好戲的心態。

首先,洋平認為得率先處理的是……該如何向在名古屋的宗家交代這一切?實話實說當然是最好的,不過……就目前的時局來看還是不太適合。

至於大家所疑惑的,那小子在逃離的這段期間裡,主要是為了什麼事以及又是如何想通的,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



「對了!待會告訴花道我回京都了。」

「回去?你不親口向他說?」

「不用了,待太久對我來說是有害而無一益的。」一貫保持的笑容,但,是無神的。

「這麼悲觀…」

「是嗎?我可不這麼想……啊!」

「又怎麼了?」

「那個…給我吧?」

「哪個?」

「就是你昨天撿到的貝殼。」

「昨天……是指流川丟出窗外的那個貝殼。」

「沒錯…說真的,一開始我就該知道那貝殼終究還是落在我的手上。」笑容變得輕浮起來。

「忘憂貝啊……的確,你還是拿著它好,不管是真是假,都能讓你假裝忘記一切或是曾發生過的……」

「不過,因為真的愛過,若就這樣真的忘記還是會捨不得的……喂!你覺得幸福嗎?」

「幸福?我不認識這個詞。」

「那麼…你也該去海邊撿個忘憂貝喔!」

「去你的!」



閒暇的時光
到住吉的海邊
尋找
忘記愛情的貝殼吧

 

——END——

這故事是設定在慶長某年吧?搞不好宮本武藏在此時也才二十幾歲吧…(笑)反正,我是憑藉著模糊不清的記憶來寫的,就當作是虛構的……///(因為我怕搞錯了歷史的順序,若有不符合之處,也請給予指正了…謝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