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來的飛鴿傳書。”
“說什麼了?”
“我們一直在找的人找到了。”
“哦?”
“他被仙道救了。現在正在去唐門的路上。”
“陵南的仙道彰?”
“是。”
“蜀中唐門……,傳個訊過去,就交給那邊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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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唐門,武林中除紅雲山莊外最古老的家族,蜀中武林之首,以毒藥暗器出名,百年來,唐門的人雖多在蜀中活動,但江湖中仍少有人敢惹。五十年前,當年的唐門門主之妹,唐門大小姐為了婚事與家裡反目,後一人遠嫁陵南,與唐門斷絕關係,唐門門主一氣之下練功走火入魔,自那之後,唐門元氣大傷。這件事也導致了陵南世家和唐門結怨,兩個世家從此不相往來。直到二十年前,其子唐恨少接任,與天下第一莊莊主君上塵交好,當時與其他幾家子弟一同行俠江湖,闖出了好大的名頭。唐恨少更是機緣巧合博得當朝天子的賞識,被賜婚娶長公主為妻。一時之間唐門聲勢大隆。可惜後來唐恨少英年早逝留下寡妻幼子。長公主悉心撫養兒子長大,此子天資聰明,相貌俊秀,在唐門長老和母親的培養下,十五年少已是英武不凡。長公主之兄太子繼位後憐其妹年輕守寡,又愛外甥的才貌,特封為山王爺,賜姓澤北,留在宮裡頭讓一干御前高手調教,這便是現今的唐門門主澤北榮治。
烏髮高挽,長裙及地,不深不淡恰到好處的妝容,一身素雅也難掩雍容華貴的美婦跪坐在佛堂裡虔誠的誦經。木魚‘篤篤’的響著,香煙淡淡繚繞,手捧淨瓶的白玉觀音一臉慈悲。佛堂外兩排模樣周整打扮不俗的丫環侍女靜悄悄地垂手而立。整個院落一派靜謐肅穆的氣氛。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寧靜,管家打扮的老者急急的走了進來。為首的大丫環連忙碎步上前:“管家爺爺……”
“夫人還在裡頭?”老管家指了指佛堂悄聲問道。
“是,恐怕還有一會兒呢。管家爺爺有什麼事嗎?”
“少門主回來了,這會兒正給幾位長老問安呢,先打發我來看看,說是馬上就要過來給夫人請安。”
“王爺回來了?!”年約三十來歲挽著髮的婦人走出佛堂。
大丫環向她行了個禮,退到一邊。
“是,少門主回來了。婉姐兒,夫人可是好了?”老管家迎上前問。
“公主聽到門外有動靜差我出來看看。老管家,你去回王爺,就說公主的午課還有一會兒,請他先去梳洗。過會兒再去棲鳳苑給公主請安。”
“好……”老管家答應一聲走了。
“流川,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給我母親請安。”笑容滿面的澤北把流川帶到一個清靜的院落。
“少門主,夫人說讓您先梳洗休息吧,她的午課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完。”老管家在一邊說。
“不用了,我去佛堂等著就行了。你派人好好伺候流川公子。”轉頭道:“流川,我先失陪了。”看看依然毫無表情的流川冷冷地點了下頭,澤北微笑著離去。
放輕腳步,澤北走進跨院,揮揮手揮去一眾侍女的行禮,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在佛堂外等候。
日落西山,佛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婉姐兒扶著唐門現今的主母,當今聖上的親妹,長公主德容,澤北的母親小心翼翼地走出。
“娘親。”澤北笑著上前扶著另一邊,“婉姨,不用多禮了。”
“王爺,禮不可廢。”婉姐兒正色道,依舊放開公主,行了個萬福。
“孩兒,幾時回來的?”長公主慈愛地拍拍兒子的手,眼裡露出了欣喜的光彩。
“午時過後才進得門。”
“稟夫人,少門主回來一會兒就過來了,一直等到現在。”一邊的大丫環機靈地回道。
“你這孩子,怎麼不先梳洗,換身衣服,休息一會兒再過來?你也知道為娘的午課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做母親地心疼兒子。
“孩兒這一趟出去,耽擱了不少時日,直想著快點見到娘親。”溫柔地笑語,澤北邊把母親攙上粗使丫環抬的軟橋。
長公主拍拍兒子扶在橋沿的手:“榮兒,先去洗洗,換身衣裳,再過來陪為娘一起用膳。”
沉吟了一下,澤北點頭道:“也好,孩兒這趟出去帶了有趣的玩意兒給娘親,一會兒拿過來。那孩兒先告退了。”
在丫環的服侍下褪下禮佛的素衣,溫熱的水梳洗過後,換上金線銀織的錦袍,在鏡前端坐下。婉兒揮退一眾婢女,親自上前替主子挽髮。
“婉兒,把那套去年榮兒出去帶回來送本宮的珊瑚首飾取來。”
“是。”婉兒打開一邊收放首飾的櫃子取出個錦盒,“公主,您瞧,這套首飾和您這身衣服真是配。”邊說邊替主子配上。
“是榮兒眼光好。”
“王爺真是孝順,每次出門都不忘帶禮物回來給公主您。也虧他有心了,要說公主您什麼寶貝沒見過,哪裡缺這些啊。也是王爺一片心意,到哪兒都惦著公主。”說著悠然一歎:“王爺是越長越俊了,瞧著越發像他爹了,脾氣性格也像。”
“婉兒。”長公主臉一沉,厲聲喝止。
手一鬆,梳子掉在地上,婉兒趕忙一骨碌跪下,抖著聲音連聲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盯著她看了半晌,緩緩一揮手:“罷了,起來吧。”
“是。”
“念在你跟著我這麼多年了,也沒旁人在,這次就饒了你。記住,本宮不想再有下次了。”
“奴婢明白。”
“夫人……”大丫環在門外輕喚,“晚膳已備妥,請夫人的示下,在哪兒用膳?”
婉兒詢問地看向主:“公主,今兒風輕氣爽的,又是十五,就在明月軒用膳,您看如何。”
“恩……”隨意地點點頭,長公主對著鏡子左右端詳,“婉兒,幫我看看,眉毛有沒有畫歪?”
“公主,您的妝容很完美。”
輕撫眼角,長公主望著鏡中的自己,依稀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嬌蠻任性的美麗少女急著在鏡前狀點容顏,只期盼著心愛的人能夠多看自己一眼。心思紛飛,遙想當年不曉世事的少女一心一意,不顧一切地愛著那個人,費勁心思地討他歡喜,只想著希望在他的眼裡她是最美麗的。一眨眼,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天真的少女變成了成熟的婦人,雖然在刻意地保養下,姿容還是宛如青春少艾,但是一顆心卻早已被扭曲了,鏡中的人很熟悉卻也很陌生。
“公主……”婉兒的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一拂袖,掩去鏡中的人影,“我們走吧。”
圓月柔柔得散著銀光,清風送來徐徐花香,燈火通明的暢軒內,母子和樂融融地圍坐。
“孩兒,給娘看看。”母親拉過兒子細細打量,“你看看你,都瘦了。”心疼地為兒子的碗裡堆滿他喜歡吃的菜肴。
“出門在外,當然比不上家裡,不過還好啦,還是和以前一樣嘛。”澤北笑著拍拍自己的臉。
“這是娘特意讓人燉的人參雞,你多吃點。”又為兒子舀了碗湯。
“娘親,您不要光顧著我,來,這是您最愛吃的水晶蝦仁。”
母子兩你來我往,直吃到差不多了,下人撤下殘肴,送上漱口的熱茶,洗手的熱水,拭手的布巾,待主子洗漱過後,再重新換上香茗,退出,獨留母子二人品茗談心。
“榮兒,聽說這次你帶了個朋友回來,怎不請他和我們一起晚膳?”長公主隨意問道。
碰起茶碗,掀開蓋子,碧清的茶水微微蕩漾,想起流川,澤北的臉一下子放柔了,連聲音也比平時分外地溫柔:“他大病初癒,又兼旅途勞累,早早就歇下了,我看他睡得熟,也就不叫醒他了。”
“榮兒你很喜歡這個朋友!”
“娘親,如果你看見他也一定會喜歡的,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那麼特別的人。”抬起頭看著母親,澤北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心神一凜,長公主看著眼前的兒子,笑不達眼底:“那是個男子吧?”
“恩,是個出色絕倫的男子。”
“那我倒是要見見。”如果榮兒真得和那個男人有了什麼不該有的感情的話,那個男人就必須死。一陣風吹過,軒裡的燈火晃了晃,長公主的臉色看上去明暗不定,畫上了幾分詭異的色彩。
“娘親,你怎麼了?”澤北沒來由地心一顫。
“沒事。榮兒,你不是說帶了有趣的玩意兒給為娘嗎?是什麼好東西啊?還不給娘看看?”
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澤北興沖沖地拿過擱在一邊高几上的包袱,放在桌上,攤開包袱布,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面的錦盒,“娘親,請看!”
層層輕紗綾羅包圍中是一套白玉娃娃,有吹笛的,有跳舞的,有抱著琵琶的,有奏著古箏的……雕功精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連衣服上小小一個褶,臉上一個微妙的神情都刻得細緻至極,宛如活物,端得是巧妙無比。
愛不釋手地輕輕拿起一個娃娃把玩,長公主臉上的神情是驚喜之極的,垂下的長睫卻掩住了眼底的懷念。
“榮兒,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洛陽的一個古玩鋪子裡看見的,我猜娘親一定會喜歡,聽那家鋪子的老闆說,這是一整塊上等的白玉分割雕刻而成的,一共只得了這麼十二個,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十三尊娃娃。”看母親喜歡得很,澤北也很高興。
不是,原來一共有十三個娃娃的,跳舞的娃娃本是一對兒的,可惜另一個已經碎了。
“這麼珍貴的娃娃,如果不小心弄碎可怎麼好?”
“只要娘親喜歡,就算摔著玩也沒什麼。”
“怎麼捨得摔碎,為娘好喜歡。”摩挲著娃娃光滑的表面,長公主的語聲帶著種奇怪的韻調。
他一定想不到,二十年後,這套娃娃還是落在了她的手上。那日,他喜不自勝地捧著娃娃想要討那個女人的歡心,她也很喜歡這套娃娃啊,以她的身份,這麼低聲下氣地求他,他也不理,她一氣之下拿起一個跳舞娃娃摔了出去,從此以後這套娃娃就永遠只留下十二個。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他的表情,那麼嫌惡,那麼冷漠,那麼疏離,仿佛她是罪無可赦的犯人,她只不過是愛他啊,希望他能多放點心思在她身上啊!可他的眼裡永遠只有那個女人。她是公主,她是金枝玉葉,她的容顏絕美,可她在他眼裡永遠比不上那個塞外蠻族女人。手裡的娃娃被用力握緊,狂風大作,完美的狀容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中竟顯得有些扭曲。
“起風了。”打量了一下天色,澤北起身取下衣架上掛著的斗蓬替母親披上:“娘親,晚了,您該休息了。”
背上的溫暖喚醒了沉浸在往事中的長公主,“恩,你也早點去休息吧。”按了按兒子擱在肩上的手。
一邊喚下人進來服侍,澤北一邊收拾好娃娃交給婉兒。直到送母親回居住的院落,他才折反回房。
經過流川的房間停了下,屋裡黑漆漆的,他一定已經睡了吧,枉費他把他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間。在心底歎了口氣,轉頭問身後跟隨的小廝:“流川公子幾時用的晚膳?”
“少門主,流川公子自下午睡下就沒醒來過,奴才們也不敢喚醒他。”
“你是說,流川公子到現在沒吃過東西?”澤北驚怒地瞪著小廝。
“是。”嚇得不敢抬頭。
“吩咐廚房,做點清淡的東西送過來。”揮退小廝,他輕輕敲了敲門:“流川,醒醒,我能進來嗎?”屋內靜沒聲息。
“流川……”又敲了敲,屋內依舊無聲無息。
“我要進來囉?”沒人理他。
“我進來了。”輕手輕腳推開門,側身進屋,穿過小廳,裡側的臥室,走到床邊,流川睡得沉沉的,衣服也沒換,床帳也沒放下,被子也踢到了一邊。
搖了搖頭,俯下身在他耳邊輕喚:“醒醒,流川。快醒醒,吃點東西再睡。”他依舊睡得沉沉的。
一轉頭,月光下,他的臉看得清清楚楚,睡著的他像個孩子一樣,有點稚氣,長長的睫毛在臉上造成了陰影,薄唇緊抿著,醒時冷冰冰的臉此時卻顯得很柔和。他們靠得那麼近,澤北覺得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氣味,心弦一動,情難自禁地撫上他的臉頰,“楓……”
‘碰……’臉上挨了重重一拳。
“打擾我睡覺者死。”睡到不知幾重天的人倏地挺身坐起,眨了幾下眼睛又咚得一聲倒下去,“呼……”又睡死了。
獨留哭笑不得的澤北揉著被打疼的臉猶豫著是繼續直到叫醒他為止還是算了讓他睡吧。看了看睡到小孩子一樣吐泡泡的流川又摸摸疼痛不已的臉,想想再叫他的話下場很可能是自己俊帥有型的臉蛋被毀容,反正少吃一頓也死不了人,看他睡得那麼香,算了,就讓他睡吧。苦笑著搖搖頭,澤北又輕手輕腳地離開。
萬籟俱寂的夜晚,倏的狂風大作,烏雲滾滾,似乎在預示著蜀中風雲起。
“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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