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陽光劃坡雲翕,露珠滑落蘆薈葉片,黃河水靜靜沖刷著淺灘,風止雨歇,晴空萬里。
泊在洛陽近郊一處淺灘上的一艘樓船上,一個青年從船艙邁上船頭甲板,晨光映著他微眯的俊目,高挺的鼻梁,含笑的雙唇,古怪卻意外適合他的朝天髮,青年隨意地伸展四肢,活動筋骨,姿意享受著經過一夜狂風暴雨洗禮後的晴朗,合身的藍色長袍勾勒出他頎長勻稱的身軀,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的瀟灑風流。這是一個為眾人目光所集的天之驕子!
一陣微風吹過,蘆薈蕩泛起了漣漪,一抹赤豔映入了青年的眼簾,他停下動作,好奇地張望,似有所覺地雙眉一皺,“越野!”叫聲未歇,青年已一個縱身躍下了樓船。不知為何,心跳得特別厲害,好像,好像有什麼事會發生一樣,越是接近那抹赤豔,心跳得越急。那一年,爹把冰綠竹製成的竹笛送給自己作武器,當自己的手牢牢握住那把冰綠竹笛時,心也曾跳得那麼急。冰涼的河水打濕了褲腿,蘆薈劃傷了肌膚,卻全然沒有留心。近了!近了!青年反而放慢了腳步,撥開擋住視線的蘆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半身浸泡在河水裡,半身趴伏在泥濘裡蘆薈叢上的……“紅髮”男孩?一頭如血似楓的紅色長髮淩亂地披散在他的腰背上、雪白的蘆花上,奇異而又觸目。青年蹲下身,小心地把他翻過身半抱在懷中,伸手順開遮住他面容的紅髮,心下不由得讚歎好一張俊俏的臉!可是慘白慘白的臉色,毫無血色的雙唇在在顯示了此人已命在旦夕,若不是胸口還微有起伏,只怕他真會當他已經往生了。放在背部的手移至後心口微微運氣護住他的心脈,一邊從懷裡掏出隨身攜帶的保命金丹塞入他的口中。
“少爺”身後傳來了年青忠僕的聲音。
“先幫我把人救回去。”
飄啊飄(我倒……)好像在雲堆裡似的,四周都是軟綿綿白白的東西,身體輕飄飄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力,眼睛好像睜著又好像閉著,明明想要大喊大叫卻偏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我是怎麼了?狐狸呢?說好會一直和我在一起的,現在在哪兒?媽的,死狐狸,不知道又睡死在什麼地方了?不會又迷路了吧?沒有天才在身邊就是不行。好累,不行了,狐狸,先睡會兒再去找你,你別亂跑。
“少爺,讓奴才來吧,你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有著一張女孩般秀氣的臉的青年恭敬地說,烏黑的大眼裡有著關心和擔憂。
手裡的濕布巾溫柔地輕拭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的紅髮男孩的額頭,頂著一頭怪異朝天髮的俊逸青年微微一笑,“不用了,這幾天你也沒有好好休息,我沒事的,你先去睡會兒。還有,”頓了一下,他的語氣加重了點,“告訴你很多次了不要自稱奴才。”
秀氣青年的雙瞳黯了一下,“奴才不敢!少爺乃尊貴之身,怎能做這種下人做的事,還是讓奴才來吧。”
“天呀,我爹究竟教了你些什麼啊?越野,你現在是跟在我身邊,就要守我的規矩。別再奴才奴才的,我不愛聽。還有我一個人遊走江湖也有些年了,什麼事自己沒做過?什麼下人上人的,你們能做的事,我當然也能做。好了,別廢話了,快去休息。”朝天髮青年無力地搖了搖頭。
“這……”越野還在遲疑。
朝天髮青年已經不耐煩了,無奈地歎了口氣,站起身,把他往門外推去,“本少爺命令你快去休息。”
“是……,那少爺也請歇下。”猶豫著,越野退出了房間。
“真是的,這小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小時候明明很可愛的呢……”不解的咕噥著,朝天髮青年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昏睡著的紅髮男孩身上。
伸出修長的食指沿著他寬廣的額頭輕輕往下描繪著俊俏的輪廓,飛揚的濃眉,又長又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形狀優美的雙唇……好想看一下他的眼睛,無數次在心裡反覆想像著這該是雙怎樣的眼睛,聰明慧黠的?(呵呵)堅毅沈穩的?(嘿嘿)還是飛揚跳脫的?(哈哈。“死女人笑什麼笑?讓本天才昏了這麼久還沒找你算帳呢”一聲怒吼,砰,懶人月腦門上多了個大腫包)
食指在他的頸項處流連,陽光色的肌膚意外得細密滑膩,讓人愛不釋手,抽出掛在他脖子上的絲線,摩挲著那形狀早就深印在腦海中的冰涼涼竹形翠玉——他的訂親信物,朝天髮青年蹙眉凝思。
“是你嗎?流川楓?我的未婚妻子?一個……男妻?……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呢?是誰那麼狠心傷了你?幸好,幸好,讓你遇見了我。”他不由自主地對著昏睡著的人兒柔聲輕語著。
誰?是誰?是誰一直在對自己說話?好溫柔的聲音!不像狐狸那清冷的聲音,這個人的聲音就像是和煦的春風,吹得人整個人暖洋洋的,很舒服!你是誰?狐狸的朋友嗎?那隻冷冰冰的小狐狸也有朋友?該死的!狐狸究竟死去哪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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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楓快瘋了。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從那天下午分手至今已經五天了,櫻木始終沒有半點消息。他四處尋找。可櫻木卻像是在這洛陽城內消失似的,不見蹤影。他去了哪裡?會不會出事了?
他好恨!恨櫻木就這樣一去不回頭,絲毫不顧他還在苦苦等待!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會任櫻木一人離去,為什麼不形影不離地緊跟著他!
心不停地煎熬著,有種錐心刺骨的痛蔓延至全身。
藤真一下樓就看見流川楓低著頭緩緩走進門。
“流川公子。”
楞了一下,藤真奇怪地看著流川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從他身邊經過邁步上樓。
本能的伸手拉住他,綻開一抹親切的笑容:“流川公子。”
停住腳步,他慢慢地轉過頭盯住藤真拉住他的那隻手,一直看著,一直看著,專心地看著,仔細地看著。
藤真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背脊直往上竄,流川看著他手的樣子讓他都快要以為自己的手上開出了一朵花或是原本美麗的手變成了怪獸的爪子。不自然的咳了一下,笑容有點僵硬:“流川公子,櫻木君呢?”
流川終於不再看著藤真的手了,可是藤真這會兒卻寧願他繼續看著他的手,流川抬起頭直視他的臉,顯現在他面前的容顏讓他倒抽一口冷氣,流川的臉原來就是白皙的,可是現在卻不同與當初他所見到的,雖然白卻是健康的,流川的臉死白死白的,雙頰凹陷,原本清冷如秋水明月的美目變成了兩汪深不見底的黑潭,似是會把人拖入黑暗不見天日的地獄,流轉在他周身的不是當日的寒氣而是濃濃的死氣。他幾乎以為眼前的這個不是個大活人,流川已經與行屍走肉無異了。嚇得他忙不疊的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流川好像沒感覺到他已經放開手了,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死死地盯住他。
真見鬼了!為什麼他會覺得流川的雙瞳墨色見濃?藤真又往後退了一步,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們兩人本都是引人注目的人,這裡又是人來人往的地方,他們一上一下堵在樓梯口,詭異的氣氛早就引起周遭人的注意。
一旁探頭探腦了很久的小二,回頭看了看要上樓住店的客人,無奈地歎了口氣,掛上最諂媚殷勤的笑容走上前:“公子爺,老闆,二位是不是換個地兒聊?”
略帶熟悉感的裝扮映入眼簾,渾濁的神智突得掠過一絲清明,腦海裡浮現一些零星的語句。
“江湖上最大的秘密就在天下第一莊。”
“城外西郊八百里路。”
“這和我家被滅門有關。”
“……”
身形一晃,還沒等藤真反應過來,流川已經飛掠出了小酒坊。
有些錯愕的擰起細眉,疑惑地望了眼小二,藤真才要開口,眼尖地瞥見門口的一抹倩影,一轉身他敏捷地閃入角落。
進門的是個動人的少女,一頭褐色的長髮挑起少許紮著根鵝黃色的絲帶,同色的衫裙裹著嬌小玲瓏的身軀,圓圓的大眼忽閃忽閃的,甜美的臉蛋漾著溫婉柔順的微笑。
“掌櫃的,麻煩您一下,請問是不是有位紅髮的公子住在這兒?對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位冷冰冰的但長得很好看的公子。”人長得甜美聲音也甜美的很。
“紅髮的……呃……姑娘說的公子姓名是?”
“紅髮的叫櫻木花道,冷冰冰的叫流川楓。”
“哦,這兩位啊,有有。”
少女臉上返起了一絲喜色:“櫻木花道是我表兄,麻煩掌櫃的告訴我他們住哪間房。”
老掌櫃臉泛難色:“姑娘,他們就住在天字一號房。可是櫻木公子出去好幾天了都沒回來,流川公子這會兒剛出去,他這幾天早出晚歸的,沒個准,也不知道啥時候在。”
“這樣啊。”少女思忖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的樣子:“我知道了表兄去了哪裡了。勞煩掌櫃讓我把表兄的東西取去,我表兄自會去尋我的。還有等流川大哥回來您告訴他讓他去找我。哦!我叫赤木晴子,他知道怎麼找我的。”
“這個嘛……”掌櫃意有所指的沈吟。
少女會意地一笑,掏出一個精巧的錢袋,墨藍色的緞子上用同色但略深的絲線繡著個壽字,出色絕倫的繡工讓人眼前一亮,取出幾錠銀子遞上:“這些是他們兩人這幾天的房錢花銷,可夠?”
“夠夠,有多呢。”
“多的當是賞錢。”
掌櫃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多謝姑娘。小二,帶這位姑娘去天字一號房取東西去。姑娘您慢走。”
提著包袱的少女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藤真從角落轉出,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大眼波光流轉,嘴角揚起甜膩入骨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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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死狐狸……”床上的紅髮男孩發出模模糊糊的囈語。
守在一邊的朝天髮男子激動地俯下了身,“什麼?想要什麼?”天呀,五天了,他終於要醒了。
“狐……”幾聲破碎地輕吟,紅髮男孩又陷入了昏迷中。
“胡裡?那是哪兒?你……”仔細一看,身下的人兒毫無所覺地緊閉雙眼,朝天髮男子深邃的雙眸閃過一絲失望,隨即輕柔地拭去他臉上泌出的細汗,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子。
“白癡,你跑去哪兒了?”眼前異常俊美的黑髮男孩神色冰冷,整個人散發著陣陣寒氣。
“死狐狸,我才沒亂跑呢。亂跑的是你。媽的,說好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不守信用的臭狐狸。”
“哼,白癡就是白癡。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你說什麼?誰,誰稀罕!”
他的神色更見淡漠,嘴角揚起一絲冰冷的微笑。
“狐,狐狸!別開玩笑了。”
俊美的身影漸漸淡去,只剩空氣中殘留的冷冷氣息。
“狐狸!”慌亂地一聲大吼,紅髮男孩猛地坐起,“啊!”胸口泛起劇烈的疼痛,身體支撐不住往後倒去。
“砰”門被用力推開,一道人影一閃,紅髮男孩已倚進一個溫暖的懷中。
“你終於醒了,太好了,我真怕你就這麼一睡不起了。”
溫柔的聲音就像是春風,那是夢中的聲音,夢中一直在對自己說話的聲音。
側身抬頭,紅髮男孩望進一雙深邃的眼眸,那麼溫柔,那麼深情,心“撲通”一跳,沒來由地雙頰飛紅。
這就是那雙自己曾經想像過無數次的眼睛!琥珀色的,清澈的,乾淨的,純真的!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特別的眼睛,言語也難以描述的美!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這麼迷惑人心的眼睛!環住看著自己的紅髮男孩,他呆住了。
“喂,放開啦!”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情況很是曖昧,紅髮男孩酡紅著臉使勁掙扎起來。
猛然驚醒,他隨即笑眯眯,“好,好,你別掙了,小心身子吃不消。”說著無比小心地讓他半坐半躺好。
“你幹嗎笑的古里古怪的?”不知為什麼,怎麼看那張笑笑的臉就怎麼不舒服,紅髮男孩不滿地想大聲吼,可是重傷過後的身體虛弱無比,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小貓叫,一點氣勢也沒有,反倒像是在和情人鬧彆扭。
聞言他笑意更甚,“沒有啊!你不覺得我笑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嗎?”(月:我吐,我吐,我吐吐吐。)
鄙夷地翻了個白眼,紅髮男孩不屑地說:“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實在很討人厭。”
“真傷我的心!”他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哼!”紅髮男孩不理他,徑直打量四周:“這是哪裡?你是誰?”
他體貼地倒了杯水餵紅髮男孩喝下,“這裡是我的船。我是仙道彰呀。”
“仙道彰!”若有所思地念著他的名字,紅髮男孩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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