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小漪

〈9〉 

 

櫻木一夜未歸,流川也就在窗口守望了整整一夜。
夜太長,無法入眠。
把地上的玻璃渣一點一滴地撿掃起來,收集到一個大紙盒裡裝好,唯恐有所遺漏。
手裡捏著沒有溫度的水晶碎片,心也像長久浸泡在冰水裡。
花道,你要生我多久的氣呢?快快回家好不好?
才幾個小時不見?思念的潮水仿佛已經決堤,心湖中彌漫著沉沉的氤氳霧靄。
視線飄飄蕩蕩找不到追隨彙集目標的感覺,實在是……太過寂寥了……
如果生命旅途中缺少了你的陪伴,再漫長的歲月,也不過就是,飛逝的流年。
倚著牆意識模糊了一會兒,東方露白的時候聽見清脆的電鈴,流川三步並作兩步跑去開門,拖鞋掉了一隻在樓梯上,倉促得竟忘了櫻木應該是有鑰匙的。
打開門扇,失望的詞句噎在了嗓子眼:“水戶……”
洋平搔搔頭皮,自我反省地微笑:“走得匆忙,忘了帶鑰匙,麻煩你了。”
是了,流川酸澀地想:櫻木家的鑰匙可不是自己一個人的特權。
不知道類似的鑰匙他發放了多少片?
水戶不明所以地看著流川面上氣像雲圖般瞬息陰晴變換的神色,笑問:“不請我進去坐?放心,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哦……”流川如夢初醒,鬆開門把手,讓出道路示意洋平到偏廳稍等。
流川走進廚房忙碌著什麼,問外間好奇心過於強烈地四處探秘般亂瞟的洋平:“你喝什麼……咖啡還是茶?”
“我只喜喝花道泡的咖啡……茶好了。”
流川心頭咯噔一震。真奇怪,白癡把茶葉放在哪兒了?依稀記得有一對青釉白蓮紋的瓷罐的……
洋平等了老半天不見流川出來,於是自己踱進廚房,一看流川翻箱倒櫃的慌亂模樣就樂開了,忍不住走過去,熟門熟路得如同在自己家,打開左起第二個小櫥第三格,流川遍尋不獲的東西正好端端擺在那裡:“記住了,這裡是茶葉,那兒是茶具……你平常是怎麼過日子的?”

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茶出來,映入洋平眼簾的是沙發上雙手交疊在胸前嚴陣以待的流川。洋平忽然不知道為什麼就聯想到了盛夏水田裡氣鼓鼓全神戒備的青蛙,不由得噗地笑出聲來。
流川秀逸的劍眉越發打了個死結:“你不是專程跑來喝茶的吧?”
“當然不是……”洋平先遞給流川一杯,自己捧著磨砂杯在他對面坐好,端正了顏色,歎了口氣自認倒楣地說,“唉……為什麼我老是要扮演斡旋人的角色?被他強迫聽了一晚你們瑣碎的故事……”
流川聽出語病來了:“他現在還在你家?”
“沒有,上課去了。”
流川氣結,看來對方比自己不在乎多了。
茶飯不思,無心課業的大概只有我這類笨蛋而已。
洋平像是讀懂了他的心思:“老實說,我從一開始就是極力反對花道跟男人交往的。何況還是你這種硬得像石頭一樣的脾氣,揍人不知輕重,又不懂得照顧體貼人……”
謹慎地端詳流川越來越陰翳的臉色,洋平識趣地及時將話鋒一轉,“可是他自己樂意,我也就沒辦法了。但既然你們鬧成現在這樣,那個傻瓜自己又不會解決,我只好幫幫他了。
我想你之所以對花道有誤會,是因為你太不瞭解他的成長經歷。沒錯,他們家是很富有……”
“不是一般的富有。”流川一憶起櫻木的欺騙就滿肚子火氣,冷冷地打斷他。
洋平絲毫不以為忤,大度地笑笑:“這點我承認。他們家的情況也非常複雜。花道他老爸娶了三位太太,一共有四個兒子,花道是最小的。
她母親最初是公司裡的職員,算是白領起家吧。可櫻木家其他兩位太太後臺都很硬,所以她受夠了種種齷齪氣,就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了花道身上。
可憐的花道就背負著這樣的厚望出世了,呃……如果他不是個男孩,他母親大概會哭死吧……”洋平手托腮幫跑了一下題。
“自幼就被逼著學這學那,偏偏花道是個非常貪玩不羈的孩子,這個你想必也瞭解。所以少不了跟家裡人起衝突,有時候還相當激烈。
雖然錦衣玉食,但花道一點兒也不快樂。
直到認識我和高宮大楠他們才略有好轉,算是少數幾個交心的朋友。
因此,花道在這樣的薰陶下養成了極端得近乎偏執叛逆的習慣,家人叫他往東他就往西,尤其是針對他母親。
除此之外,花道也極其討厭上流社會虛偽氾濫的交際應酬,更厭倦那些所謂的名媛淑女。”
留意到流川果然坐直了身子表現得更加關注,洋平悠閒地一笑:“可惜他母親中意的花道一個都不喜歡。他母親鍾情于高貴優雅的,他就專挑親切樸實、家世平凡的女生交往。
當然花道是鬥不過他父母的勢力的,那些女孩子在受到壓力後,一個個地離開了他,這也就是他遇到你以前會‘失戀’50次的真正原因。噢……不對,加上被你破壞的晴子,是51次了呢,好了不起的記錄啊……”
流川沒心情與洋平計較那些。
他更為在意的是,如果櫻木認為自己是用來對抗他的家庭最有殺傷力的武器,那該是多麼可怕的事!脊樑骨上躥升起一股寒流……
我非但不是出自顯赫的門第,而且還是個男生!——足夠驚世駭俗。
不……我不該質疑花道,他明明對我那麼好。
但是,既然那麼在乎他,又怎麼可能完全不介意,不去惴惴地猜疑?
該死的!這樣忐忑不安,瞻前顧後,簡直根本不像原來精明果斷的流川楓了。
花道,你好可惡!就這樣一走了之,不留給我隻字片語的解釋。
無聲歎息。為什麼這麼大的人了還要玩如此幼稚的捉迷藏遊戲?在重重迷霧中揣測你撲朔迷離的真心……
明知不該去想,也的確不願再想,卻又一次次陷入恍惚狀態……
洋平的慰藉適時響起:“怎麼啦,流川?你不至於在懷疑花道對你的誠意吧?”
流川不回答,困惑矛盾地凝視洋平,仿佛要在那張笑嘻嘻波瀾不興的臉上尋求答案來。
洋平無奈地搖搖頭,我早晚會被這兩個彆扭的問題兒童折騰死……
“你在擔心什麼呢?我從來沒有看到花道對任何人這麼好過。
你知道他在家裡有多少人伺候,圍著他團團轉還唯恐他不滿意嗎?你知道他是多麼容易不耐煩、性格急躁的的一個人嗎?可他寧願在這兒不厭其煩地照顧你!
他給我看你們的照片,給我講你比哈雷彗星還難得一睹的笑容……向我展示他手掌上被沸騰的植物油燙出的水皰,告訴我他如何從烹飪班認真學來這道料理……
流川,你會相信有誰會僅僅為了跟自己母親作對,做戲做到這麼逼真程度嗎?何況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櫻木花道!”
洋平說到這裡頓住了,有些事由別人說出來就未免太沒意思,還是留給當事人自己去細細體會比較好,那樣他才會珍惜他所擁有的。

流川送洋平到院門口的時候,足尖抵蹭著地面囁嚅道:“謝謝你來幫我們調解。”
洋平甚為意外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流川,大笑起來:“你終於也會說一句像樣的話了。”
流川不冷不熱地扯了下嘴角。
洋平搶在他發怒之前明智地問:“有什麼話要我轉告花道的?”
流川垂首躊躇了很久,抬起頭,亮晶晶的眸子奪目得叫洋平呆了一呆,吞吞吐吐的,卻嗓音清亮,不留商量的餘地:“叫那個白癡快點滾回他的狗窩來!”
“明白了,明白了……我一定帶到!”洋平捂著耳朵逃開了。
是啊,花道再不早點回來,家裡還有只狐狸眼巴巴地等著他飼養呢……我也算仁至義盡了哦?真是,幫自己的好友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既不合情,又不合理,果然經常跟白癡打交道連帶我也被傳染得白癡了……
自嘲地抬頭仰望晴空,加州的天永遠是那麼澄澈遼曠。
惟願他們的感情也永遠這麼純淨無雜質吧……
但重圓的破鏡,真的能夠做到毫無裂痕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