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小漪

〈11〉 

 

櫻木對於做愛這回事很迷惘。
他父親年輕時也不無逢場作戲的韻事,所以沒有人認為櫻木需要這方面的啟蒙。
而櫻木自己更是從來不認真學習。
櫻木曾經寄希望於相信一個無從考證的傳說——在午夜12時點上一根蠟燭,面向鏡子削蘋果,如果保持蘋果皮完整不斷的話,就可能在鏡子裡預見自己的終身伴侶。
那夜櫻木戰戰兢兢地削完了一個蘋果,然後清晰地看見了流川的輪廓。
這種結果令他顫慄。
一輩子跟那隻狐狸在一起嗎?17歲的櫻木覺得那未免太遙遠。
但他沒有想到,每個人的一輩子並不是等長的。

有哲人說過:愛情之所以美麗,就在於它是有比較的。
可櫻木也無從比較。
因為流川的出現終結了他在愛情道路上的探索。
“I NEED YOU”或許是比“我愛你”更動人的情話。
因為它讓櫻木覺得自己是如此強烈地被肯定與被需要。
以前動輒說“愛”的人都只會令櫻木厭煩,但流川是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的吧?櫻木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進門的時候,這樣思索著。
“狐狸……快來試試!”
流川神情漠然地用指尖撫著旋轉階梯扶手上反射的一線流光,倒趿著小熊拖鞋慢慢踱下來:“那是做什麼?”
櫻木晃動著印有名牌店標的紙袋:“西服、襯衫、鞋子……啊呀!難道說眼鏡兄忘了買手錶?本天才明明一再強調了的!!##……哦……在這裡在這裡……我就說嘛,他辦事是很細心的……”
流川無視他的忙碌,雙手在胸前交疊起來:“為什麼要穿成那樣?”
櫻木停下活計,攢攏挺直的眉:“狐狸……你該不是把本天才的生日都忘記了吧?爸爸有叫我們回去的!”
流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米白T-shirt和墨藍牛仔褲,臉色霎時變得晦澀:“我現在這個樣子不能見人嗎?”
櫻木總算明白流川在抵觸什麼了,把東西統統擱到沙發上,安撫地笑著走近流川:“你原來是在介意這個哦?……唉……今晚有不少所謂的頭面人物,我們不適合穿得像平常那麼隨便呢……好啦別嘔氣了……我覺得這件顏色很稱狐狸慘白的皮膚,哈哈……”
“我不去!”流川推開櫻木在自己肩上比劃的手,“我本來就是個窮小子,幹嗎裝闊少爺?你就是想說反正我去也會給你丟人的吧?……你一個人去好了!”
“鬧夠了吧!?”櫻木怔怔瞪了他老長一會兒,忍無可忍地拋開衣物:“死狐狸你真是超級彆扭耶!不去就不去!!本天才沒有你會死啊!!!”
氣乎乎跑到二樓的臥室,櫻木怒視著兩米高的大立鏡忿忿地打著領結:“說什麼在乎我啊會好好照顧我啊……全是騙人的!難道本天才很喜歡陪一群大叔大嬸聊天嗎?更別提……”腦子裡驀地升上來一張笑得高深莫測的臉,櫻木不期然打了個哆嗦。“哇∼∼∼~~我要瘋了,連領帶也跟我作對!怎麼會這樣的?!###”

一雙白皙的手適時從背後伸過來,流川麻利地替櫻木貼著頦下打了個形狀完美的領結:“其實是我……不習慣那樣的場合……早點回來!”
櫻木象徵性地扭動了一番,收效甚微。臉畢竟繃不住了,在鏡子裡對流川綻放體諒的笑:“嘿嘿……狐狸還會害羞呢∼∼∼我好像……確實有點勉強你了……呃……本天才答應你,12點前一定趕回來!哎呀……你不要摟那麼牢啦!……/////”
流川鎖緊了懷中因越來越不自在而試圖掙扎的人,揪住領帶用足以勒死櫻木的力道說:“放你去是有條件的:不許看別人不許想別人不許陪別人不許對女人獻殷勤……”
會嚇哭小朋友的眼神——好有魄力的狐狸啊,而且今天出奇的囉嗦……沒奈何我們天才偏偏很吃這一套,順口樂呵呵答道:“嗯嗯嗯……不看不想不陪……本天才實在很帥對不對?”
“帥得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黃油……自大狂!”流川背誦起櫻木看了不下三遍的而令他頭大如鬥的《挪威的森林》裡的句子;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喜歡櫻木類似于“春天原野上的小熊”般的憨直模樣。

回到WOODSIDE別墅區的家,櫻木走進偌大餐廳的第一件事是把在手心拋接著的車鑰匙塞進褲兜——跟流川同住時總是習慣性地進屋就朝茶几上扔的。規規矩矩在父親右側坐下,圍起雪白的餐巾:“怎麼今天人這樣少?”
言者無心,聽起來卻像是在暗諷妻兒成群的櫻木宏導致家裡夜夜笙歌了,見他明顯為花道冒失的話輕皺了下眉頭,母親彤靜靜挾了熱氣騰騰的鰻魚燒到花道碗裡,溫婉地先後向丈夫和兒子微笑:“就我們一家三口不也夠好了嗎?”
櫻木宏是在妻子軟磨硬泡之下答應要好好給兒子18歲慶生的,自然無意在此等小事上過於斤斤計較,打量櫻木的面龐似乎清臒了幾分,略感奇怪地問:“最近飲食是不是很沒有規律啊,花道?”
“耶?!”櫻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微微凹陷的雙頰,恍然醒悟般地,“前些日子得了腮腺炎,吃東西不方便,所以大概瘦了點……”
“有這樣的事?花道你已經成年了還會傳染那種病?”彤緊張兮兮地扳過兒子的臉左看右看,“看醫生了嗎?怎麼不回家療養呢?……真的,瘦了好多……”
“還好啦……”櫻木想起腮幫子腫得麵包大的那幾日,自己整天捂著臉在床上直哼哼,什麼也吃不下,大嚷著“難看死了難看死了”躲閃著放心不下的流川不讓他看清自己“醜態”的經歷,不期然獨個兒傻笑起來。
彤不明所以地注視著兒子古怪的笑容,嘮叨中飽含牽掛:“平時有沒有人照顧你啊?聽你爸爸說你現在有個合租的夥伴吧?”
櫻木不勝其煩,埋頭專心致志地大快朵頤,畢竟他在最近的月餘時日裡已受夠了流川恐怖的廚藝,儘管可謂“進步神速”……聽到盤問才含糊答道:“嗯……他做的東西漸漸可以下嚥了……”想到流川為此付出的努力以及如果讓他聽見這樣的評價時必然顯露的威脅表情,一個愣神,鋼叉“鐺”地掉進盤中。
“花道,這種舉動很失禮。”櫻木宏早已不滿兒子吃西餐時做不到杜絕發出聲響了,立刻豎起了兩道威嚴的眉。
櫻木無聲地將刀叉擱在碟沿,頓時大倒胃口——一切照舊,在父親眼裡,維持櫻木家族優雅得體的表像永遠比身心的自在來得重要。

盛大的晚宴其實沒多少新意,一如既往的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繁複的浮雕,高挑的穹廬,絢麗的彩燈……那股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浮華氣息令櫻木窒悶不已(——為什麼大家都沒有儘早回家的打算啊?QQ)。
9點,10點,11點……櫻木自始至終記掛著與流川的約定,不斷抬腕看表。當好不容易從世伯名媛的簇擁中突圍而出,得以與三五好友暢所欲言時,他已經完全的心不在焉了。
大楠不知拋出什麼怪論:“花道,情況是這樣子的嗎?”
如置身夢中櫻木猛地被點名,茫無頭緒至極,好在商戰案例幫了他一把,於是不動聲色地把皮球傳出去稍作緩衝,以解尷尬,扭頭面朝某個倒楣的傢伙:“土屋,請問你的意見?”
土屋亦是一臉錯愕,攤開雙手:“我當然不知道。”
連土屋這樣的伶俐人也無從幫忙?櫻木掃描四周繼續般救兵——也許外貌質樸的人更為穩妥?“諸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諸星詫異的神色分明在說你問我根本就是個錯誤……|||||||
………………
櫻木的腦子以奔4的速度運轉:能讓土屋和諸星都啞口無言、眾人束手無策的,究竟會是怎樣艱深的問題?
總不至於坦承方才神遊八荒,對朋友的話統統置若罔聞吧?
深知家世與排場都不容有失,櫻木幾欲額角冒汗。
………………
難堪的沈默。
此時,救星終於慢悠悠啜著柳橙汁、毫無預兆地出現了:“花道很早就過來這邊,所以不清楚傍晚沿海大道的那起車禍也很正常……”
上帝啊!洋相百出,原來只不過是在談論黃昏的交通意外?!
櫻木對流川恨得牙癢:歸根到底,他真是該為自己今夜的狼狽負全責呢!
卻不能不對那個自己一直避免撞見,又不甘不忿地接受了他援手的人略略舉高水晶酒杯以致謝意。
仙道笑得從容平淡,笑得櫻木莫名其妙。那張折射著暖黃燈光的臉叫酒精反應強烈的櫻木有一刹那的眩暈,忽然很想拔腳逃開。

“遲到了遲到了……該死的!一定會被狐狸罵到耳朵起繭吧?”櫻木告別了雙親逃離盛宴時,就像是懼怕12點鐘聲敲響的灰姑娘——4月1 日眨眼就要過去了。
來到停車場,仿佛冥冥之中傳來某種召喚,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高牆下挺立的人影吸引過去,刻意壓低的語音帶著不確信的欣喜:“狐狸,你怎麼來了?”
“你果然不能按時回家……我只好趕過來了。”流川揚起閃爍著綠幽幽螢光的手錶,一步步靠攏,在黑暗裡竭力溫存(?!)地笑著:“4 ,3 ,2,1……生日快樂!”
一個風光旖旎的吻……

一輛寶藍色的法拉利緩緩駛出,仙道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熱吻的二人,當下狠狠踩了腳煞車。
“噝∼∼∼”副駕座上的人摸索著頭頂磕起的小包低聲抱怨:“彰,偷窺可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為。”
“沒關係,他們正渾然忘我哪!”仙道修長的手指一下下點在方向盤上,不在乎地笑:“原來是這樣呵……宏明,你不覺得花道變了不少?”
仙道的得力助手越野無異議地點頭:“是啊,雖然他本來就稱得上英俊,但現在變得更耀眼了……”
“簡直閃閃發光不是嗎?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讓你無法不關注他……”仙道不加掩飾地讚揚,接著露出思索的神情,“怪不得呢……今晚小傢伙的精明與銳氣失蹤了,連跟我抬杠的興致都沒有……”
越野爆出大笑:“他有精明的時候嗎?”
仙道不改初衷:“有啊,去年在中國那個有色金屬礦招標的時候,就讓我感到壓力了。”
“哦?!能讓你感到壓力,那確實是不簡單……年少氣盛,勇往直前,未嘗不是好事。”越野當時並未參與,只得半真半假地附和,“喂,我說你現在的眼神未免太凌厲了!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有這麼在乎櫻木。”
仙道凝望流川的背影,淡淡地說:“比如有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我喜不喜歡是我的事,但突然發現有人想把它偷了去,這感覺就很不爽。”
越野撇撇嘴:“別用‘偷’這麼難聽的字眼吧……”
“我才是他的‘指腹為婚’嘛……”
仙道越是笑意盎然,越野愈感不寒而慄:“你預備要做什麼?”
仙道胸有成竹地報以一笑:“像我們這種世族,婚姻的決定權終究還是操持在父母手上的……”
越野傷腦筋地趴倒在前臺上:“你嫌自己的花邊新聞還不夠多嗎?”
“唔……”仙道目注借著沉沉夜色的掩護,久久不願分開的櫻木與流川,用力掐滅手中尚未燃盡的煙頭:“所以……再多一樁也無所謂。”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