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 CITY》

夏之水@

〈1〉

 

回到闊別五年的神奈川。櫻木沒有絲毫的所謂的葉落歸根的感覺,相反,他的大腦從登上飛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突突地痛。
也許,和時差有關。
他這樣解釋。
更也許,我的身體,我的本能,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拒絕這塊土地的召喚。然而,當棕灰色地面讓腳心有了灼燒觸覺的那一霎那,就決定了就算是神的阻撓,自己最終仍然會回到這個城市。
五年前,一切結束。現在,卻不會理所當然的開始。

人頭攢動的接機處,身材高大的櫻木不費力的找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洋平的擁抱居然有些顫抖,讓自己覺得不自然。
“嗨,老友,過的好嘛?”只好說些無關的話來讓自己和朋友不尷尬。
“好好。”洋平還是洋平,很快變得像以前一樣,微笑著推開自己。兩人的姿勢由擁抱改為握手。熟悉的氛圍又出現了,櫻木有一瞬間以為這是98年的那次送別。
回來的路上,洋平一直在彙報著這些年身邊的人們的狀況。
高速路上的風卷著有陽光味道的溫暖鋪在臉上,櫻木把頭稍微伸出窗外,默默的聽著。
他們很默契的忘掉了一個人。


行駛在回家的路上,洋平順手點起了一支煙。變了,他的確變了。就在自己跟他說著那些人們的情況的時候,就在他婉言謝絕自己邀請他回家住的時候,他態度和臉上的表情明白無誤的表示了他的變化。
在紅燈的等待中,洋平換了只手拿煙。但是,他是櫻木,是那曾經為愛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朋友,清澈的眼神和特有的動作都在作證。
可是……一聲輕歎從寶藍色HONDA車裡飛出來,和幾片煙灰一起滾落在柏油馬路上。

回憶有時是有毒的。
為了自己能有著一個活的心,逃了好久的櫻木,終於在自己中毒延遲沒法醫治的過了這些年後,回來掐斷自己噩夢的根源。
說得容易,搞不好自己會死在手術過程中。
下午睜開眼以後,剛剛調整了身體時鐘的櫻木,就被這樣各式各樣的奇怪的自言自語攪得心神不寧。
忽然,茶几上的手機滴滴響起。
他煩躁的沖過去,劈手接起來。
“喂?”
“日本很熱吧,”是個語調平平的五六十的日本男人的聲音,聽到他的聲音,櫻木的臉上轉瞬逝過一絲彆扭的神情。
“恩……”
“那麼事情結束之後就回來吧。”
“我剛到神奈川。”語氣裡有著壓抑的不耐煩。
“……那好吧,自己小心。”
“再見,”猶豫了幾秒,“爸。”
這陌生的稱謂,從16歲以後就沒再叫過,現在都有些拗口了。
怎樣也硬不起心腸對自己的生父臉色瞧,一個已經失去過一個兒子的老人,就算他有怎樣過分的要求,也沒辦法不原諒。
手機在低垂的左手裡發出嘟嘟的忙音,過了好久,才被扣合。

這裡和五年前幾乎是沒什麼變化的,當然不是指那些拓寬的街道和變化多樣的街邊店鋪。空氣裡彌漫的,仍是屬於神奈川的潮濕的熱。眼睛看到的,仍是屬於這個城市的孤獨的藍澀。
是不是自從年紀變大以後就在意起這些沒有用的東西來的?
漫步在傍晚的街道,深琥珀色的眸子緩緩的掠過青色的樓,桔紅色的房,以及蔚藍色的海。
注視在這個蔚藍色的城市裡被渲染的影子,才發現,自己也終於變了。

曾幾何時想讓自己更堅強、溫柔,讓身邊的人能一輩子留在身邊。可是到頭來,卻是自己親手結束了一切。

神奈川的海灘,最喜歡的就是每天清晨和另一個人沿著它的邊緣跑。能感到風從臉上拂過時,就大聲喊,然後再聽一聲輕斥的白痴。
黑下來的海邊,陌生呆滯,蜿蜒的伸向無盡的遠方,似乎沒來過這裡的痕跡,感覺不到曾經快樂一絲徵兆。
我們之間,原來結束這麼久了。

煩躁的心情一下子湧了上來,像雪崩一樣的崩潰讓櫻木發瘋。
為什麼,為什麼明知道會受這種折磨還要回來?!
默默的跪坐下來,低垂的頭顱,顫動的肩膀,不能抑制的難過。
好吧,我承認,我忘不了,忘不了你的一切。如果說之前的五年我開始學著遺忘,那麼現在有了結果:我的確是白痴。只是一個個簡簡單單的景色,陣陣略微相似的海風,就如颱風般摧毀了苦心經營的堤壩。


接到電話的洋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的聲音,是櫻木嗎,聽起來卻像一個自己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也騙過自己,像櫻木這種人,過了這麼久,什麼樣的事都該平復了。
只是,他忘了,愛,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特別是對櫻木。

當踏進酒吧的門,看到那片原本飛揚現在怎麼看都像受傷後流血的顏色,洋平開始為自己的自私生氣,只是一味以為自己真的瞭解朋友的傷,卻忽略他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是不是已經學會去面對失去,去忘記該忘記的,學會讓自己好過一點。
看起來,他根本就沒有一點長進。
單細胞的生物難道只會受傷,不會吸取教訓?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忘不了……”
“我不要離開,我做不到。”
“我會給你一個承諾,盡自己的全力去實現……實現……”
醉死的男人嘴裡發出的每一句話,無論模糊或是清晰,都讓洋平的心發緊。親眼見證過的那兩人的一切點點滴滴山呼海嘯般向自己沖過來,連旁觀者都被強烈的波及著,難怪一向異常樂觀的櫻木會一反常態的瘋狂買醉。
洋平用拳頭撐住自己的眉心,牙關咬住又鬆開,反復十幾次之後,終於無法忍耐。
“花道……何苦呢?”
他的痛苦的姿態,洋平以為再也不會看到,然而自己錯了:這種傷口只會隨著時間的延長越來越痛,不會有癒合的那一天了。
該怎麼辦,幫你,還是袖手旁觀?
後者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看了已沒有意識的櫻木一眼,洋平從旅館房間的大門退了出去。
我想,我知道身為一個朋友,應該做些什麼。


第二天的清晨,一束陽光從米色的窗簾的縫隙裡,窺視床上那個曾和它有著一般特質的男人。
宿醉的櫻木剛好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
“可惡。”他的眉因為頭痛和刺眼的陽光皺了起來。
慢慢的坐起身,四下裡望了望,有一會兒沒能反應過來。然後才是記憶系統告訴自己這裡是旅館,現在在神奈川。
他又躺回去。模糊的想起自己昨晚像瘋了一樣的灌酒,好像還打了電話給洋平,後邊的不記得了……

夢都沒做一個。
難道自己連夢到他的權利都沒有嗎?在溫哥華整整5年,那個總是孤單的影子居然一次也沒出現在夢境。真是活見鬼。
現在到了有他的城市,依然不能。
“就只是見一面,即使是在夢裡……”櫻木把手背貼在臉上,自言自語。又覺得這樣很傻。接著猛地掀開被子,赤著腳,走進洗漱間,開始每天不變的程式。

右手拿著剃鬚刀,在嘩嘩流水的龍頭下沖沖,櫻木對著鏡子,一下下的在下巴上動作著。剃著剃著,卻慢慢的停了下來。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陷入回憶的漩渦……

流川坐在洗漱臺上,幫站在面前的櫻木臉上抹剃鬚膏,慢慢的一層層的塗得很仔細。櫻木看得好想笑,怎麼剃個鬍子還這麼認真。
剛起床的流川穿著和自己一個顏色睡衣,而脖子下邊的扣子卻沒扣上,露出兩條讓人想入非非的鎖骨。
看著看著,櫻木心裡癢癢起來,湊了上去,下巴的泡沫蹭到了流川的脖子上。
“老實點。”流川瞪他,揮了揮左手的剃刀,“想變兔子嘛?”說著在櫻木沒被泡沫糊住嘴唇上比劃了一下,刀口在安全距離以外。
“你捨得?”櫻木才不管這些,笑的邪邪地,猛地張嘴咬住流川雪白的頸側。
流川趕緊把刀子收到背後,怕碰著魯莽的白痴。卻讓櫻木趁機縛住了雙手,整個人靠了上來。
涼涼的泡沫在脖子這種敏感的地方被摩擦的很癢,流川一邊躲閃一邊禁不住輕笑。
“呵呵,很癢啊,白痴……”
櫻木停了下來,著迷的盯著流川的臉。
燦若星辰的黑色寶石不再有那種犀利強硬的光芒,一笑之下,微微瞇著,變成溫柔深泓,強烈吸引著自己。連俊俏的嘴唇也抿成最蠱惑的弧度。
“狐狸,”櫻木的聲音變得低沉。
“嗯?”
“你笑起來好漂亮,”低頭,“你應該多笑……”後邊的話埋在深深的吻裡……

嘩嘩的水聲喚回意識,無力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血,無聲的順著下巴滴在白色的池壁上,滑落成一條線……
櫻木收回自己的目光,看著鏡子裡的人。
已經多久不用剃鬚膏了?他不知道,現在只覺得有一隻手在捏著他的心,仿佛要把它從身體裡扯出來。
放下剃刀,左手摁住了下巴上的傷口,右手在龍頭上接了一下,分散的水瞬間沖淨了血跡,池壁又變的雪白。然後,櫻木走了出去,只留下洗漱臺上一把閃著青色光芒的剃刀,刃上留著一絲淡紅的血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