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紀年Ⅰ鍥合》

塗鴉

〈2〉主人

 

當我恢復意識時,我發現自己渾身赤裸地被固定在一台呈鈦白色的半透明機器上,機器伸出無數的觸手,緊緊的連接在我的皮膚上,另有數不清的光導纖管以半插入式的形態刺入我的肌肉表層,紅的,黃的,白的,綠的……各式無機質的管子仿佛蜘蛛那張醜陋的絲網般爬遍我的身體。在我的前方只有一個笑得和他的頭髮一樣囂張的人。

“你醒啦?”他雙手抱胸,半倚在牆壁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你說,我是叫你櫻木花道呢,還是APTX4869?”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欠揍!”我在心裡暗暗罵道。

“很好,情緒波動正常。”那個長了一頭刺蝟刺的男子半瞇著眼,依然張揚著他那人畜無害的笑容,“受了那座冰山一記手刃還沒變白癡的人可不多哦!而你的記錄是:3小時27分34秒後自動清醒!”

“媽的!”我在心裡暗罵著“要不是因為我四天沒吃東西,會被那隻瘦弱的狐狸偷襲成功?”

“我都有點佩服你了!”刺蝟頭仿佛知道我的想法般地說著。

“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在這兒你的存在是很微妙的。至今20年裡,你都以‘櫻木花道’的身份存在著,雖然你是基因人,但APTX4869卻是直到一星期前才編入你的身份識別碼。但是卻在存檔的前一刻,被MARS調走。也就是說,你的存在除了安西博士,對於帝國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很不解的存在。對了,我叫仙道彰。但是我特許,你可以叫我彰。”

“刺蝟頭!”我不知所謂地叫著。

“哦,你……”仙道彰立刻雙手撫胸,做出一付仿佛受到很大傷害的樣子。但是奇怪的是,他依然不知死活地笑著。可是我看得出雖然他在笑,但他的笑容下毫無內容。似乎他的笑容只是一種習慣,似乎很久之前他給自己打造了一張面具,一張充滿俊朗笑容的面具,然後,很高興地戴在臉上,只是慢慢的面具長在了肉上,而他再也記不起取下面具的方法了。

笑容,一旦成為一個人的註冊商標後會不會變成一種負擔呢?我很悲哀地想到。

“啊啊啊啊啊…………小楓,你什麼時候到的,又不是貓科動物,走路怎麼不出一點聲音呢?”我難得的沉思很快就被刺蝟頭那誇張叫聲打斷了。抬起頭,不意外地我看見了那個冷冽的身影。

他側著身子和仙道彰說了什麼,下一刻,我身上的那些噁心的“蜘蛛網”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卡在我手腕,腳腕,腰部的五個鋼圈。

這時,那個黑色的身影抬起了頭,被垂下的碎髮遮掩的前額明顯的凸出一塊血腫。“啊哈哈哈!!!”我開心地大笑起來。當然,本天才的頭錘可不是那麼好消受的。

“白癡!”狠狠地吐出兩個音節後,他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前,狹長的黑眼死死地盯著我,我不服氣的瞪回去。只是他忽然伸出那隻蒼白的仿佛沒有照過陽光的手,從我的頭髮,額頭,眼睛,鼻樑,嘴唇,下巴…… 一路滑下。最後停在了我的左胸。

“死狐……”在我“狸”字還沒叫出之前,我突然感到左乳傳來一陣無法忍受的疼痛。低下頭,卻發現他正用一直徑大約1mm的鉑金絲慢慢的穿過我的左乳,血先是一滴一滴的滲出,慢慢的匯成小流,染紅了他蒼白的手,卻意外的有一種雪地上的紅梅般驚豔的感覺。血繞過他的小指,無聲的流著,漸漸漫過我的小腹……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卻只是將鉑金絲彎成環,“啪”我聽到金屬相扣的聲音。他終於滿意的收回手,指著自己說:“流川楓,你今後的主人!”

“啪!”我的血終於滑落地上,濺起一朵嬌豔的櫻花。

 

〈3〉夢境

 

那是什麼?純淨而清澈的琴聲,仿佛想要述說著什麼,靜美的一如身邊那些潔白,淡紅的櫻花。雪一般悠悠揚揚地落了滿街;一如那優雅哀豔的琴聲,靜靜地流淌著,細密豐鬱的櫻花輕靈靈地散落在雨後微濕的大街上。

我不經意地抬起頭,卻看見了那漫天飛舞的緋紅中的一位紅髮的男孩。孩子微皺著眉,肉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抱著身邊一隻半人高的大狗。狗披著一身純白柔順的長毛,密密地蓋住了它的身子,蜷曲的尾巴不停地晃動著,不時可愛地吐著紅潤的舌頭,偶爾地從那密密匝匝的毛下露出的很好看的烏溜溜的黑眼睛也只是很溫柔的注視著紅髮的男孩。可是,那紅髮的男孩卻好像非常的不開心: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和大家一起玩呢?”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戴著這種藍色的東西呢?”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老爹呢?”

“為什麼,為什麼不像別人一樣有媽媽呢?”

“為什麼,為什麼每天都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呢?”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我呢?”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可以聽我說話呢?”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的吃晚飯呢?”

……………………

紅髮的男孩喃喃自語著,在這靜謐的,淒美的幾乎空無一人的畫面裡,紅髮的男孩仿佛壞了的機器一般不停地說著,說著……每一朵櫻花都像是叮叮咚咚地落在了他的心底,悄悄地啟開了那扇保護得很精緻的心窗。

我忽然很想走過去,只是單純地走過去,只是想走過去輕輕的合上紅髮男孩的嘴巴,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很悲傷!很悲傷!很悲傷!

可是我無法邁動腳步,在那繁華絢麗的不真切的櫻花雨中,我只能默默的注視著,注視著……是不是屬於過去的就無法改變?

紅髮男孩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當然他無法意識到“未來”的近在咫尺。

低頭抬頭間便暗紫了的天空,紅髮男孩好像終於說累了,輕輕地合上了眼,趴在那隻溫柔的大狗身上,睡了。

而我,仿佛守候在歲月深處的背影,只是等待紅髮男孩回首時送上一個溫暖的微笑。我甚至無法告訴他,很快地,就連你身邊的這僅存的溫暖的軀體,也會慢慢冷卻。

霧漸漸地氤氳,濃濃的遮住了天地,等世界再次明淨時,那個紅髮的少年在耐心地微笑著,在那隻曾經溫暖的大狗的墓穴旁。紅髮的少年耐心地微笑著:

“老爹,我沒事的!我可是天才哦!天才怎麼會有事呢?”眸光流動裡起伏的點點水澤很快就被一片幽藍遮蓋。

很悲傷,可是,為什麼哭不出來?

我依然邁不開腳步,沐著漫天花雨,獨自一人咀嚼時光的究竟是誰呢?

雖然寂寞,但那時還是幸福的吧!

午後四點的陽光,笑呵呵的老爹,溫柔的大狗,美麗的花園,可愛的女孩子,嘰嘰喳喳歌唱著的小鳥,金黃的沙坑…… 那時還是幸福著的吧!所以才會做夢,但是夢境為什麼是如此的悲傷呢?

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我其實一直都搞不明白。

睜開眼,對上的是一雙如同黑夜般深邃的眸子。

屋裡燈光很暗,偌大的屋子裡只能分辨出牆上那帶點銀光的全息風景畫:應該是一隻狼吧。在茫茫曠野中迎著寒風行走,有點兇猛,有點瘋狂,有點孤僻,有點自我,朝著確定的方向尋覓自己的群落,留下耐人尋味的腳印和動人的嗥叫。說不上為什麼,直覺上流川楓和他屋子裡這隻孤狼的形象重疊了。

流川楓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在黑夜的包圍下,顯得是如此的不可琢磨,可這時我卻感到這平靜裡的確透露著一種類似狼的孤傲,自信與內斂的張揚。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很詭異的氣氛,靜靜的,我就這樣和他對視著,左胸火燎般的疼痛著,仿佛有一千隻的小蟲子在你的心口挖著,雖然蟲子不大,但是卻是致命的那一種,一口,一口,慢慢吞噬著你的血肉,一點一點,漸漸露出你那牽連著皮肉,血管,滲出點點鮮紅的蒼白的胸骨……汗沿著額頭滑下,在肌膚上蜿蜒著,癢癢的,迷了眼。但是,我不能動。仿佛一動就是認輸了般,我死死地盯著流川楓的眼睛。

死寂般的空氣中,若有若無地,發散出淡淡迷迭香的氣息,流川那雙眼似乎想詢問些什麼。幽暗的仿佛要把人吸入其中的空氣中,流川楓就這樣和我互瞪著。他終究沒有開口。悶熱的讓人窒息的空氣中,仿佛有什麼在流動著,看不見,但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們依然沒動,但是我知道這就快到我的極限了,汗無聲的流著,左胸火燎般的痛著,手緊緊的抓著被子,全身肌肉緊繃著,眼依然死死地盯著他。

流川楓也沒動,但是他的坐姿已不是那麼輕鬆,蒼白的仿佛沒有曬過陽光的手也不再優雅的放在膝上,相對的,那雙本該是修長而優雅的手上暴起了青筋,唇角無意識地動了一下,應該是真的很想詢問什麼吧?但是他極力忍受著。眼,那雙狹長的深邃的眼依然盯著我……

不知過了多久,那曖昧的空氣終於流動了,仿佛一個黑色的漩渦,在流川楓起身的那一刻,席捲了整個屋子。望著屋角那張空椅子,我仿佛打了一場硬仗般的癱倒在了床上,嘴角無意識的上揚,我終於贏了一局,不是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