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夜會冷》

雙子顏

〈1〉

 

“對不起,先生,退房的時間到了。”
日本,東京,早上11點。服務生在門口禮貌的提醒。

門的裡面……連窗戶都沒有的房間,只有熏蚊燈發出微微的綠光。兩張單人床上,分別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和女人,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仍舊沉睡在激情過後的疲倦中……

的確,這城市每天上映無數這樣的遊戲……
汽車旅館,love hotel,標準間。不需要證件,沒有發票,夥伴自帶。放縱的欲望,糾纏的身體,陌生的靈魂……
沒有什麼因為所以,白晝之後就是天黑,一個人的夜晚會冷。寂寞了,就想找個人做伴,哪怕是體溫也好。遊戲落幕,溫熱逐漸冷卻,各自著裝揮別,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櫻木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這樣的生活。在神奈川讀湘北高中的時候,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子,去美國開創事業。深愛著他的母親因此而深受打擊,變的歇斯底里,喜怒無常。也就是那個時候,櫻木學會了抽煙、喝酒、打架……當然還有泡妞——天下男人的劣根性,雄性氣息十足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免俗。尤其是自打和晴子分手以後……

晴子是湘北籃球隊隊長赤木的妹妹,也是櫻木的第一個正式女朋友。那時的櫻木,189的身高、健壯的身材、卓越的爆發力……憑藉出眾的籃球天賦,很快從一個初學者成長為隊中的核心主力。要不是全國大賽後,櫻木因為群毆被學校開除,他們也許可以一路走下去。可是,不可避免的,晴子最終提出了分手……

和晴子的戀愛帶走了櫻木最純的一段感情,留下右手腕處的3條刀印……

什麼距離啊,溝通啊……通通都是藉口。直到後來,櫻木才從三井那知道,晴子暗戀上了別人:頂替櫻木入隊的,號稱湘北第一帥哥的XX楓……

……

女人天生是善於欺騙的動物。而有些謊言,還是不要去揭穿,對兩個人都比較仁慈……
沒有尋求解釋,沒有死纏爛打。櫻木是有自尊的男人。把自己灌了個伶仃大醉,在過街天橋上倒了一整晚,僅此而已。
只是往後的他,陷入了一種糜爛的生活……抽煙,賭博,更或是摟著陌生的男女睡覺,發洩著身體的欲望,沉浸於放縱的快樂。
櫻木是有天賦的人,很快便讀懂了個中的遊戲規則。
不要問太多,處女不要碰,健康最重要,還有,千萬別來真的。

……

“小弟弟,該起來拉。”
顯然是被服務生的叫聲攪亂了好夢,從床上坐起來的女人一臉的黑線。
另一張床上的櫻木也好不到哪去:亂蓬蓬的紅頭髮紮在枕頭裡,蹭了又蹭。
實在是太累了……和一個89-68-90的正點女人翻滾到凌晨兩點,一共射了4次,櫻木感到渾身乏力。

“嗤,不肯起麼?”趴到背上的女人用豐滿的胸部摩擦得櫻木一陣酥麻,
“昨天晚上,你的表現不錯哦。”
櫻木耳邊傳來撩人的低語。
“哼,”櫻木咧了咧嘴就沒動靜了。

這種每次都聽到的讚美,櫻木連想都懶的想……接下來是什麼?
告別吻。家庭住址。手機號。
至於聯不聯繫,就看心情了。
而這次這個,是和櫻木同一家公司的模特,平時閱人無數,根本不會把他這個混球小子放在眼裡。

“怎麼拉?昨天睡到一半,把人家推開跑到這張床上來自己睡,對我不滿麼?”
“沒,哪敢?”
櫻木哼哼唧唧的嘟囔著。
是她自己嫌太擠,現在倒變成……女人真麻煩!

“告訴你,昨天晚上你又打呼嚕,又說夢話,鬧的不清哦。嘻嘻。”
女人爬起來,隨手點了根煙,
“還不到20吧?這麼小就出來混,沒有喜歡的女人嗎?”

喜歡?!……
櫻木腦中一片空白。晴子的臉已經淡到想不起來了。時間,原來真的可以撫平一切……
也許是忘了,也許是真的就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吧……
沒了學業,從神奈川跑來東京,在歌舞伎町閒逛,被星探相中,簽約奧普遜模特公司。不走T台,只接拍幾個小品牌的平面廣告,賺到的錢都用在煙酒和女人身上……天知道女人們哪來那麼強的花錢欲望,一瓶香水就動輒幾千日元,哄她們開心的代價實在不小。然而,不讓她們開心,就沒辦法帶上床。男人真是無奈……

“沒有,我喜歡你這樣的,呵呵。”
櫻木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
“哦?哈哈 對很多女人說過這句話吧?”果然還是經驗老道的女人。
“……對男人也說過。”
……
“恩?”女人滅了手中的煙,饒有興致的看著櫻木。
“你對男人有興趣?gay嗎?”
……

櫻木沒開口。
模特這行業的確比想像中混亂,當俊男美女自動送上門來,誰能抗拒得了誘惑?
櫻木的確和男人發生過關係,而且不只一次。從生理上講,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然而,身體的確有反應卻是事實。連櫻木自己都疑惑過,這樣子就算是同性戀麼……明明心裡沒有感覺啊……後來,終於想通了,和女人上床還不是一樣沒有感情。同樣是性欲而已。
做多了也就麻木了。
更何況男人們之間的性愛更加的瘋狂和刺激,常常讓櫻木身陷其中。所以,偶而再找找女人,證明自己不是變態,給自己點心理安慰罷了。

“你比我想像的還複雜,小子,”
女人的唇輕輕印上了櫻木的嘴,口紅的香味讓櫻木嗤起了鼻子。
“大姐!我有健康證,”
櫻木總算完全清醒了過來,跳下床,抓起褲子穿上。
“我叫彩子,這是我的手機號,”阿彩遞過了一張煙盒角。
……固定的告別儀式。
櫻木接了過來,掃了一眼。尾數0419……專找一夜情的女人?!呵∼

也許在阿彩看來,留下電話號碼是對櫻木的最好賞賜。
然而,櫻木偏偏是不吃這一套的男人。無數的電話號碼被扔進垃圾箱裡,有美麗的,有性感的,有風騷的……但都不是櫻木想要的……

想要什麼?櫻木也不知道。
籃球……那是他高中的夢想。
斷球 卡位 灌籃
汗水 激情 榮耀
……
那是很長時間以來,消失在櫻木生命中的東西。
類似於靈魂的東西。
……

“不行,我先走了。”
櫻木拉開門,沖出了房間。
“喂!!”
丟下一臉驚訝萬分的女人,櫻木打了一輛taxi,直奔東京大學。
那是櫻木這種痞子根本高攀不上的名牌大學,櫻木只知道那裡的籃球場館對外開放。雖然自己這副德行根本不像學生,但是也還不至於被打出來……

體內有一種莫名衝動在橫衝直撞。真的好想打籃球,好想打籃球,好想,好想……
那是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一直在細胞裡流淌的聲音,
讓他和他相遇的,
命運的聲音……

 

〈2〉

 

和很多知名學府一樣,東京大學擁有寬敞而美麗的校園。已入9月的秋天,林蔭路兩邊的落葉在陣陣微風中呼吸絲絲涼意,出自名家手筆的各色教學樓群錯落有致,和著各種膚色的高才生們行走其間。這一切無不加深了櫻木的落寞……了無生趣的人生還在繼續,到底有什麼東西才會讓人念念不忘……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東大著名的露天籃球場:每排20個,一共6大排籃球架的壯觀場面讓櫻木心裡癢癢了起來。可是,這一連三天,是東大和東體大校隊的聯合訓練日。

“閒人免進”

“媽的,”
櫻木看了一眼入口的提示牌,狠狠的啐了一口。
壓抑著心裡的渴望,只能站在外面看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櫻木攥緊了抓著鐵網的手,緩緩咬住了下唇,那怕只是摸一下籃球也好……
竟然像個一心想要玩具的孩子……

“喂,小心。”
“啊?”
[咚]
飛來的籃球正中櫻木面前的鐵網。
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抬頭。
看見了他。
過來揀球的青年:黑色的碎髮,雕刻般精緻的五官,瘦削卻不顯單薄的高大身材;還有,
夜鷹般銳利而冷漠的黑色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當一觸到那眼光,櫻木就著了魔般的心跳起來。

櫻木想,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那孩子氣的表情。因為,走回去的他回過頭來瞟了自己一眼。
蜻蜓點水般不露痕跡。
接觸過太多各色各樣的人,櫻木已經能從眼神中讀出一個人的感覺。對自己有意思的,櫻木一眼就能看出來,儘管對方可能口口聲聲說著沒興趣,但那都只是口是心非的驕傲罷了。
Eyes don’t lie.
就像在剛剛的眼光裡,櫻木看到了,冰冷和不屑。
那是種藐視一切的驕傲,卻恰恰刺傷了櫻木征服一切的驕傲。

[嗤],櫻木點著了隨身的camel香煙,看著球場上跑動的背影。
那件紫色的恤衫,職業敏感的櫻木一眼就認出來,是jack jones的新款。
露在外面的皮膚真白,男人中難得的白皙,在這樣蒼涼的秋天白的格外清冷,讓人不禁想去觸碰。
早就知道有那樣一種人:即使曬了再多的太陽,不塗任何東西,仍然不會變黑。仿佛把陽光過濾掉了一樣,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那樣子,竟然讓櫻木想到了一個用來形容女人的詞,
美豔孤傲。

好久沒見過這麼棒的人了……

“我看上你了,小子,”
他瞇著眼,噴出了一個煙圈。隨後,一個煙柱,漂亮的穿過煙圈正中。
櫻木轉身離開。
壓抑著的痛苦,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竟然煙消雲散了。
打不成籃球,如果能和他睡一晚也好。
想和他上床,這是櫻木第一次見到流川就產生的非分之想。
不過,說回來,像櫻木這樣的人,也不會再有什麼高檔的念頭。
喜歡拉,愛拉,那是些櫻木想都不敢想的高尚東西,是年輕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看著世界上那幫信奉愛情的曠男怨女眉來眼去,說著說不完的話,還不如叼著根煙,在漫無目的中,享受生命裡的突發事件。

“對不起,同學,主教學區不准吸煙。”
“什麼??”
櫻木轉頭看了一眼多管閒事的人:比自己還高一點的個子,根根直立的朝天髮,一臉陽光般溫和的笑……
把這種找揍的話說的那麼淡定,再加上一副我是為你好的無辜表情,還真是……
這種人,櫻木見過不少,所謂的標準女人殺手。壞在骨子裡,卻總是風度翩翩,笑容滿面。女人即使被騙,在那笑臉面前也會覺得窩心,被騙的心甘情願。而他們又總是把一切看的風輕雲淡,讓人欲罷不能。
越是不在乎自己的,自己就越是在乎,人還真是賤皮子……

可是,櫻木畢竟是櫻木,這麼長時間來,對這些早已有了免疫。
撇了撇嘴,櫻木踩滅了煙頭,
“謝拉,高材生。”
“我不是東大的。”
“隨便。”
“你還真是大膽,就在眼皮底下……”
櫻木在左手邊不遠的地方看到,主教學區no smoking的牌子。
“切,”櫻木調頭就走。
但是在離開之前,他還是好心的提醒一句,“今天進不了場,你還是回去吧,”
櫻木看到了他手上的籃球。
“我能進的去,呵呵,謝謝提醒。”
不用回頭,櫻木就知道他臉上掛著怎樣得意的笑。
……

以後的兩個星期,櫻木每天都跑去東大的籃球場。
“喂,我說,你是不是看上哪個女學生拉?”洋平一臉的問號。
和櫻木從小一起長大,還沒見到櫻木什麼時候這麼不正常過。
“靠,那些高智商的女人你還是少碰,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櫻木當然知道。所謂魚找魚,蝦找蝦,能陪櫻木玩,而且玩的起的,都是和他自己一樣頹廢的男人和女人們。
至於那些什麼名牌大學的名牌學生,即使長的再傾國傾城,櫻木也不會去碰一根汗毛。
用他自己的一句話:“負不起那責任。”
可是,流川是例外。

櫻木總是在場外,遠遠的看著那團紫色。
跑動,上籃,搶斷,假動作,衝撞……
自己也曾經叱吒風雲,所以,櫻木很快便看出來他是怎樣一個擁有天賦和實力的籃球天才。
和當年的自己一樣……

有時候,櫻木也會租個籃球,進場打兩下。
但卻刻意和他保持兩到三個籃架的距離。
就那麼不近不遠的,曖昧的看著。
櫻木想,其實流川應該也注意到了他。
可是,他還不想這麼早就靠近。
擾亂人心最好的辦法就是,
欲擒故縱。
如果是別人,被看上的女人。櫻木可能早就走上前搭訕,一起吃飯,看電影,然後上床。有的時候是一天,有的時候可能連幾個小時都用不上。
但是,這一次,櫻木知道遇到了對手。
對方……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偶而瞥來的冷眼,表現的那樣漫不經心,拉扯挑逗著兩個人之間的敏感真空,讓櫻木捉摸不透。
如果人心,
只有兩個籃架的距離該多好……

櫻木的焦躁,很快便被洋平察覺出來。但是,熟悉櫻木性情的洋平知道獵奇獵慣了的他,只是遇到了難纏的物件而已。
“用不用哥們我幫你?”洋平遞給櫻木一根煙,又自己拿出一根點上。
洋平是不可多得的朋友。這麼多年來,櫻木每次遇到大事小事衰事倒楣事,總是洋平毫不計較的幫他撐著。雖然,當年和洋平以及高宮5個人打群架,櫻木是替他們攬過才被開除的,但是櫻木從來都不去想值或不值,兄弟是一輩子的事,和那些能帶上床的男人不同,櫻木分的很清楚。
“……跟我來,”櫻木吐了一口煙,拉著洋平跳上了計程車。

看到流川的時候,洋平著實的吃了一驚。
他知道自己不會看錯。流川楓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會記住的男人。當年櫻木被開除學籍後,和晴子分手,洋平為此去籃球隊找三井,小三所指的那個害的櫻木被甩的XX楓就是長了這麼一張凌厲的俊臉。櫻木這白癡怎麼這麼命苦,挑上誰不好,偏偏挑上自己的情敵……
“我說……櫻木……你……不認識他麼?”
“我?不認識啊,你小子認識他?!”
“啊……是……啊……”
“你丫的磕巴什麼?說啊”
在距離流川不到3個籃架的地方,櫻木和洋平拉拉扯扯。
“回去我跟你說,”洋平實在覺得丟臉,隨手拉走了櫻木。
流川楓……他是有故事的人啊……櫻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