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從視窗望出去的天空比昨天更陰了,流川雖不願意起床,但想起昨天答應了櫻木的事,只好掙扎著起來收拾完畢,還好昨天晚上睡得不錯,今天爬個小山之類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就當作久病後恢復恢復精神好了。
他剛吃過早飯,櫻木著著急急跑了過來,兩個人什麼也沒帶,也沒多說,一起悄悄從後門出去,據櫻木解釋,他就是在這後門看到那隻兔子的。
流川想櫻木果然能跑,居然能在山上追上那隻兔子,他們兩個辛辛苦苦走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才來到了山腳下,山不高,只是慢慢開始刮起了風,天色也隨著愈發陰沈,流川正要說停一停,櫻木抓住他的手已經開始往上爬,只有小小的一條路,很不好走,兩個人專注著自己的腳下,漸漸就入了山的深處,誰也沒注意到風越來越大,等到他們終於抬起頭看突如其來的一陣雪花時,一陣斜刮的風險些把流川卷下小路。
大概是這十幾年最大的一場暴風雪,毫無預兆的,籠罩了這個離東京不遠的小城。
“洋平?”流川夫人停下手裡的活計,微笑著開口道,“太好了,你沒有去鎮上買東西,看風刮的這麼大,我正打算派人去接你呢。”
“夫人,我沒去。”洋平笑得有些勉強。
“怎麼了,莫非櫻木自己去了?”流川夫人見洋平笑得奇怪,有些起疑。
“不,沒有,這場風也夠大的,我得去照看一下少爺他們那裡,那夫人,我去忙了。”洋平一邊笑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這麼大的風雪,告訴夫人也沒用,就算派人去找他們兩個,也只能等風勢小一些才行,洋平在心裡盤算著,茫然凝視著滿天風雪,刀子一樣的風夾著粗糙的雪粒迎面打到他的臉上,他只是恍然不覺。
櫻木強拉了已經有些站不穩的流川一把,兩個人一起跌在這個恰好背著風雪的山洞裡,山洞口只見白茫茫的一片,別說出去了,就連走近了,也讓人覺得會被風一把打進來,櫻木喘了口氣,拍拍身上的流川,“狐狸,狐狸?起來了。”
流川只迷迷糊糊應一聲,動也不動。
“狐狸?”櫻木察覺有些不對勁,他伸出手輕輕一碰流川的額頭,失聲叫了出來,“糟糕,狐狸,你怎麼又發燒了。”
流川勉強睜開眼睛,看了櫻木一眼,又閉上了。
櫻木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忙扶起流川,撿了一塊平整的地方,兩個人擠做一團坐下了,他掏了掏身上,除了一把帶慣了的小刀和早飯時順便裝到口袋裡的一個蘋果,什麼都沒有帶。他只好先把外衣脫掉,一股腦給流川套上了,又搖晃搖晃流川,希望他醒來,又不敢太用力,急得滿臉通紅,最後看流川的額頭實在燙的沒辦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的額頭靠了上去,一時只聽見流川身上有節奏的跳動聲,不知道是血管還是心臟,只是慢慢的,自己也隨著這跳動聲平靜了下來。
額頭的熱似乎正在漸漸褪去,流川的神志稍微恢復了些,他睜開了眼睛,眼前就是櫻木的一雙清澈眼睛,正睜大了盯著他,流川也不想動,兩個人這麼互相看了一會,櫻木突然明白了過來,“狐狸,太好了,你醒了!”說著坐起了身子,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又該幹什麼了,流川只是靠在他的手臂上,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對了,蘋果。”櫻木想起剛才一著急扔到了一邊的蘋果,“狐狸,你先把這個蘋果吃下去啊,可能會好一些。”
哪有給高燒的人吃蘋果的,流川這麼想著,低聲說出來卻是另一句話,“你削了,我才吃。”
“真的?”櫻木臉上一亮,連忙說道,“你等等,我馬上就給你削好。”也不敢放開流川,就便扭的舉著一把刀,危險的在流川面前晃來晃去,歪歪扭扭削起了蘋果,他是從來不曾削過蘋果的一個人,只好學著削土豆的方法,小小的一片一片往下切。
“你不怕嗎?”流川看著刀子在眼前時近時遠也不怕,只覺得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不想說,嘴裡卻說了出來,聲音很低,在空蕩的山洞裡卻分外清晰,他說給動作停了一停的櫻木聽,“你不怕嗎,我可是喜歡男人的,你就這離我這麼近?”
櫻木沒有回答,只顧努力的削著蘋果。
“三年前,我表哥來我家,那只是兩個星期,就讓我以前十幾年的生活再沒有了意義,你知道我當時多害怕嗎?”流川自顧自的往下說,停下來笑一笑,喘了口氣。
“我逃了,一個人逃了,我想去遠遠的地方,找回真正的自己,結果,我就去了。”流川的笑容繼續著,聲音越來越低。
“那時我也是很天真的。”流川喃喃的說,突然,他伸出了手一把抓住櫻木的左手,削了一半的蘋果掉在地上,櫻木的手冰涼,流川只是覺得很舒服,把這隻手拉了過來,緊緊貼到自己的額頭上,“蘋果掉了。”他又說,想抬起頭看櫻木。
櫻木沒有讓流川抬起頭來,他用足了勁抱住他,讓流川連動都不能動。
“白癡。”流川說了最後兩個字,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順著臉龐滑下來,他伸不出手,他只能猜,這是櫻木的眼淚,還是自己的眼淚。
洋平第三次打開了門,任由風雪一下子捲進了屋裡,咣咣噹噹吹翻了一屋子東西,他只站在門口凝視遠方,他不敢想櫻木和流川現在在哪裡,他不能想現在又該怎麼辦,他只能想其實櫻木很能幹的,他遠遠比自己能幹,所以他一定不會有事,就像他無數次笑著說的那樣,洋平,我沒問題的。
流川又一次睡著了。
這是櫻木第一次看見笑得無憂無慮的流川,笑起來的流川,真的像個孩子。
微紅的臉龐,翹起的唇,柔軟的眉毛,細長的眼睛。
櫻木低下了頭,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流川滾燙的額頭。
然後他看見洞外,雪停了。
雪停了,被刮斷的樹枝重新安靜的躺在地上。
雪停了,就好像從來沒有下過雪一樣,白色的樹枝,悠閒的左右晃動。
雪停了,有黃色的太陽出來,還有更多的是,那一片從來不曾有過的明亮廣闊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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