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歲月》

〈3〉

 

醫院。

值班的護士小姐悠閒地修著指甲,慶幸今天下午不是很忙。腦中開始幻想著晚上的約會,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一臉的花癡模樣。

突然地,一張放大的臉在眼中聚焦。來人眉頭緊鎖,雙眼似要噴出火來。灼熱的發上掛滿晶瑩的汗珠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蒸發。更有幾顆順著曲線完美的側臉飛流直下,在下巴的位置已成汪洋之勢。

過了大約兩秒鐘,護士小姐的大腦才接受到兩秒前的資訊“撞車的流川楓在哪?”

夢囈般地回話:“806號病房。”

一陣旋風,高溫不再。留下五官仍未復位的小姐呆滯地目送他沖進樓梯間。

紅髮男子的腳步越來越亂,在越來越接近的時候。因為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狐狸的臉。

遠遠地看見806的牌子。呼吸急促起來,心跳也清晰得快不能負荷。腦子像個蒸籠,蒸發掉了所有的思想。眼前的景像竟也跟著眩暈起來,腳底發軟,力氣在急速地流失。

好想就這樣躺下來,可是狐狸他...掙扎著,撲到門口。

似乎在這一刻就要死掉,所以沒有猶豫。

打開門,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床邊。抓起蒼白冰涼的手,貼在唇邊摩挲。死在他身邊也就無憾了。又一陣眩暈,櫻木滿足地垂下了頭,閉上了眼睛。

感受到不尋常的高溫,病人醒了。只看了一眼,身上的血液就快要沸騰了,因為那在自己手上燃燒的火焰。

“花道...”喚了一聲方才夢中才喊過的名字。

此時已渾渾噩噩的櫻木睜了睜眼,只來得及說一句“愛你,楓...”就整個人從床邊滑了下去。

流川楓從來沒這樣失態過。

像瘋子一樣的大喊大叫,掙扎著從床上滾了下去。

“啪”的一聲,不知道碎了的是剛打好的石膏還是自己的心。等不及站起來,用手前行。
他,流川楓就算死也不會讓櫻木花道有事!

好不容易地爬到門口,醫生就已經趕到了。想也沒想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出現是多麼地不可能,流川抓住醫生的白色衣擺,像一個溺水的人抓救命的稻草。

“醫生,快來這邊!”“你這樣我怎麼給你的朋友看病呢?”“他體溫好高!”“我來看看!”“你們先扶他到一邊休息!”“溫度多少?”“恩,看來是中暑了!”“給他掛瓶葡萄糖!”......。

“呼”有個人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放心了。
這個人當然不是流川,不看到櫻木睜眼他是不會恢復理性的。

二十分鐘後。

“醫生”
“哦,是你。”
“他沒事吧?”
“沒事的,只是有點中暑。天氣太熱了,而且他好像是一路跑過來,又跑上八樓。他的體質本來就是熱性的,容易上火。”醫生拍了拍那個人的肩“放心,很快就會好的。他剛才已經醒了,去看看吧。”

“好的,謝謝醫生。”禮貌性的笑容褪去後,轉身走出了醫院。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因為從此他將走出他的生命。


“喂”
“......”
“仙道?”
“可以出來一下麼?”

“你真的很殘忍。”這是仙道一見到洋平說的第一句話。他沒有笑。

“我說過你可以不去。”洋平的聲音比流川的還要低溫。“你去是你自己的選擇。仙道彰難道是別人說什麼就做什麼的人麼?”

尖頭髮的男子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好苦。
“奉承的話,人總是愛聽的。”

“我是說真的。”洋平放下茶杯,看著對面的男子。

“你知道我會去?”氣氛已經沒剛才那麼緊繃。

“我只是想如果是我,我會去。去證明自己的聰明大腦又一次地預知到了答案,去證明他愛的真的是那個他,我答對了。去證明自己才是那個贏家,因為我都猜對了。如果你是局外人,你會是贏家。只可惜,這次你是玩家。”洋平的目光穿過仙道的眼睛,直看到他的心底。

“你不會是我失散多年的雙胞弟弟吧?”避開他的讀心大法,仙道低下頭攪動他最鍾愛的espresso。那小小的漩渦讓他有瞬間的失神。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語。

“你說,咖啡和茶哪個苦?”沒頭沒腦的一句。

“生活是一杯白開水,用來泡茶剛好。”洋平又喝了一口茶。“一道,兩道,三道...直到喝出清水的味道。有人就奇怪了,原先的茶呢?曾經讓我們痛苦彷徨掙扎的東西如今沉澱在杯底,安分守己。它們已經成了茶渣,是可以倒掉的時候了。這是茶一樣的人生。”

平淡得一如白開水的聲音不禁讓仙道迷惑,這個男子已經喝到最後一道了麼?


再回到醫院。

還是806病房,不同的是現在裡面有兩張病床,兩個高大的病人,顯得很擁擠。不過他們似乎不這麼覺得。

本來櫻木已經好了。本來他可以回家了。本來醫院是不會留他過夜,還準備床的。
可是,黑髮的流川楓堅持。
他僅拿出打籃球時一半的凌厲,那些個“本來”就不復存在了。

櫻木花道現在很窘,他沒有忘記自己在暈倒前說的話。
流川楓現在偷著樂,因為他的聽力一向很好。

“白癡,我想吃蘋果。”醫生不得不再為他的腿打了一次石膏,現在的他行動很不方便。

遲鈍的櫻木絲毫沒有察覺流川對自己態度的轉變,只是機械地拿起刀開始削蘋果。
一圈一圈的蘋果皮盤旋而下,然後裡面可口的果實就出現了。再放到盤裡,切成小片。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流川開始嫉妒這個蘋果。所以當情敵被送到口邊的時候,他一口咬下狠狠地咀嚼。

孩子氣的流川讓櫻木眼前一花。

看到呆呆的櫻木,流川也覺得他好可愛。

對他勾勾手指頭,紅髮男子低下頭。流川費力地撐起上半身,吻上櫻木的唇。

櫻木先是一驚,很快就沉淪於這個蘋果味的吻了。

緊擁著黑髮的男子,力道大得怕是換了個人就要齜牙咧嘴。可是流川卻毫不在意地回以相同的力量。如果只看他們手上用的力氣,是人都會以為他們在比手勁。這就是區別,他和她的區別。他們是強悍的,霸道的,侵略的,甚至是毀滅的。他們的愛也一樣。禁忌之愛。

“唔...”流川似乎有話要說。
先放過他,看他說什麼。
“再說一遍。”黑亮的眼睛閃著堅持。
“什麼?”裝傻。
“你暈倒前說的。”你別想逃。
櫻木似乎認真地想了一會,然後一抹不屬於他的笑容爬上了嘴角。
“狐狸,這次你聽好了。”

“我”紅髮男子吻了情人的額頭。
“愛”這次是眼睛。
“你”最後的落點當然是最具誘惑力的唇。

極盡溫柔。

被叫做狐狸的男子突然就笑了,然後撲上去咬住了情人的唇。沒想到愛人的舉動會是這麼獸化,櫻木差點沒跌下床。不過很快他就反客為主,進行新一輪的掠奪與反掠奪戰爭了。


雖然已經是六,七點的光景了,可是酷夏的太陽還是把水泥路烘烤得白花花一片。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忙。突兀地,洋平想起一部很舊的描寫埃及歷史的片子裡奴隸們搬運巨石修建金字塔的場景。千年前,他們被奴役。千年後,他們還是被奴役。換個背景,換身服裝,如此而已。

收起自己的可笑思想,洋平接著回答仙道的關於茶和咖啡的問題。
“咖啡自然也是用水沖的,但不是泡。只能喝一道,而且還沒到泡的程度就被喝掉了。茶葉的苦是被水沖淡的,咖啡的苦是被糖和奶壓抑著的。茶人生是經歷過了,沉澱下來的淡泊和寧靜。咖啡人生卻是急噪地想擺脫命運的捉弄,用強裝的笑顏和少得可憐的成績來欺騙自己和他人。人前笑,人後哭。”

洋平收回放在路人身上的目光,看向仙道手中的咖啡。“所以咖啡即溶,有興奮作用。茶要用時間來泡,讓人清醒。”

仙道認真地聽著,然後突然就推開面前的咖啡杯,奪過水戶的茶猛喝了一口。

“謝了。”不知道是對茶還是對人。

“知道哪個苦了麼?”水戶不動聲色地又叫了一杯茶。

“都沒有我現在的心苦。”仙道站了起來。“不過,都會過去的,正如你所說的。至少,我還賺了一個朋友,雖然那個朋友還不把我當朋友。”

“怎麼說?”水戶也站了起來,一起朝門口走去。

“因為他還沒有跟我說心事的習慣。”推開門,一陣熱浪襲來。轉過身,“什麼時候回美國呢?”

“查過我?”

“我有那麼閒麼,看過水戶雄一的訪問。”仙道很費力地想從水戶的眼睛裡找到些什麼。

“我爸爸。還想知道什麼?”水戶很從容地抬起頭迎上仙道居高臨下的目光。

“是朋友麼?”終於看到他眼中除了淡漠以外的表情了,是驚訝。

下一秒,水戶從仙道身旁走過。他不想回答。
這一秒,仙道在他耳邊說“你比我苦”。水戶的腳步沒有停留。

仙道又對走遠的男子說了一句“可以來找我”,聲音不大,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

摸了摸臉,確定自己還是笑著的。仙道彰轉身也溶進了這滾滾紅塵中,這次他不會再迷路了。

 

——待續——